陸青城果然是知道的。
他一看到腰牌就眉頭大皺,臉色凝重,翻來覆去地看來看去,半晌才長舒了口氣,臉色稍緩,道:「林兄,我們的麻煩來了,不過還好,不是很嚴重。」
林靖文連忙問道:「什麼麻煩?陸兄從這些腰牌上看出了什麼?」
陸青城指著腰牌,道:「據我所知,殿前侍衛共分四個等級。最高的是玉牌,玉牌殿前侍衛只保護太后、聖上和皇后娘娘三人而已;其次是金牌侍衛,他們保護的是聖上的妃嬪、太子殿下、長公主和聖上看重的皇子公主,都是直系皇室子弟;而這些腰牌是銀色的,銀牌侍衛保護的就是那些不受重視的皇子公主還有皇親國戚以及一些朝中重臣;最低等的銅牌侍衛則是保護皇宮外城、朝堂等樞機重地,另外也作為一種恩寵被賜予立有功勳的大臣。」
林靖文點了點頭,不在意地道:「如此看來,派出這些銀牌侍衛的估計是個不顯眼的皇子,無甚大礙。」
「無甚大礙?」陸青城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你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膽大包天。再不顯眼的皇子終歸還是皇子,肆意殺害其侍衛與謀逆何異?此事如果被人知曉,只怕夷你九族是跑不掉的。」
「那也要我有九族可夷才行。」林靖文撇撇嘴,道:「算上玉容她們我也才四個親人,夷九族?好大的罪名。再說,那些侍衛全被殺乾淨了,沒有活口,現場也處理好了,消息應該不會洩露。即使侍衛長久不歸以致那個皇子懷疑起來,但沒有罪證他又能拿我怎麼樣。」
「拿你怎麼樣?」陸青城不屑地道:「朝廷治人罪什麼時候要過罪證了?朝廷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若實在要堵住悠悠眾口,大刑之下什麼罪證問不到?即使你挺過了酷刑死不認罪,那些官吏差役假造一份認罪狀也是輕車熟路,強迫你在認罪狀上按個手印總是不難的。唉,倒霉,你這廝估計被夷九族是跑不掉的,陸某倒霉,恰好在你的九族之內,這下真是殃及池魚了。」
陸青城唉聲歎息不已,林靖文卻詭異地一笑,反問道:「誰說那些侍衛是我林某人殺的?你是看見了還是聽見了?陸兄,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陸青城氣結,指著林靖文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怒聲道:「剛才我都說的那麼清楚了你怎麼還不明白?朝廷治人罪並不需要證據,只要那位皇子懷疑到你身上,他就能讓官府把你先抓起來再說,只要進了大牢,不管人是不是你殺的,官吏們自然有辦法找出『證據』證明人就是你殺的。看到?聽到?哼,官府既不需要看到也不需要聽到,他們只需要想到而已。」
即使被陸青城這樣罵,林靖文依然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只是問道:「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此事?」
陸青城稍稍收斂了點怒氣,邊思索,邊道:「此事卻也不是毫無辦法,而且辦法很多。我等可以馬上準備厚帛特別是奇珍去拜訪那位皇子,向他言明我等只是無意中殺了那些侍衛,事先並不知情,雖然這個說法等於睜著眼睛說瞎話,但只要我等能打動那位皇子,再明顯的瞎話他也能接受,不過這個方法只是下策,雖說侍衛只是低賤之輩,他們的性命在皇子看來應該是不值一提,但不管怎麼說打狗也得看主人,估計皇子的怒氣不是那麼好打消的;中策嘛,找些人扮成亂民劫匪在松江府活動一番,到時我等只說那些護衛是被亂民所殺即可,只要打點好松江府的官吏,讓他們幫忙咬定此事,諒那位不得勢的皇子也無可奈何,此為以勢壓人;至於上策,」陸青城的眼光一冷,做了個切的手勢,狠聲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派遣死士刺殺那位皇子但不要真的殺死他,想來再不受聖上重視的皇子也會牽扯到朝堂之爭、奪嫡之爭,加上兩浙路有個東南小朝廷,關係錯綜複雜亂民四起,只要我等做得乾淨再布好局,此事只會被那位皇子想到朋黨嫡位之爭上去,那麼以後就是各方大佬為各自利益爭奪的事了,與我等無有干係。」
林靖文聽得目瞪口呆。什麼叫高人,這就是。只是殺幾個人而已,被他這麼一說卻連廟堂、皇位都扯出來了,實在是高。林大官人細細思索,覺得陸青城的這三個方法個個都可以一試,尤其是那上策,簡直是絕了,不由大讚:「陸兄果然好謀劃,以陸兄之才不居於廟堂實在是可惜了。」
陸青城聽了他的讚賞只是笑了笑,卻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眉頭皺起,兀自思索不停。
林靖文也不去問他在想什麼,也不去打擾他,只是自顧品茶。
好一會兒,陸青城才扭頭深深地注視著林靖文,問道:「為什麼?你為何一定要殺那幾個侍衛?你以前行事無不小心謹慎思前想後,惟恐造成惡果,此次卻是為何毫不猶豫地連殿前侍衛都殺?」
林靖文沒有抬頭,只是歎了口氣,道:「林某剛從松江知府顏大人那兒得知一個消息,松江府已經決定向民間徵收花石,杭州應奉局發給松江府的行文上是要每月十萬貫。」
陸青城大驚:「何以致此?松江之民多亡矣!如此一來松江必亂,華亭自不能倖免,如此,我林家山莊安能立於危局!」
林靖文大歎:「是啊,大亂將起。林某雖然斷定兩浙乃至整個江南四路民亂紛起乃是大勢所趨,卻不曾想到來得如此之快,以致有些措手不及,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他想到的是方臘起義,本以為在方臘起義之前華亭應該沒事,卻沒想到恰恰是自己的到來將華亭給捲進來了,真的是措手不及。
「此事與林兄殺侍衛一事何干?」
「林某準備採用陸兄剛才所說的中策。」林靖文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地圖,指點著一個地方說道:「陸兄請看,此山叫金門山,位於金山縣內。此山雖不甚高亦不艱險,卻將松江府隔絕在兩浙路大部之外,若以一師佔據此金門山便可阻隔松江府,實為松江之要地。事已至此,林某也不瞞陸兄,我準備派遣一隊人馬以山賊亂民身份占此金門山,如此,進則可收兩浙之流民,退可俯視松江全府,如此一來,松江之地將仰我林家山莊鼻息。陸兄看此事可行否?」
陸青城按下心中的疑問湊到地圖前,詳細盤算了一番,點了點頭,道:「此事可行。但關鍵是派出多少人馬才合適,派多了會招來大隊官兵圍剿,派少了雖不引官兵注目卻不足以佔據此要地。」驀地反應過來,大驚,遲疑著問道:「林兄何以如此作為?可是志在天下?」
林靖文點了點頭,道:「卻是志在天下,然,非大宋之天下。」
「陸某不太明白,如今天下正是大宋之天下,林兄所言非大宋之天下卻是何意?」
「林某又不曾想要謀逆,自然不會圖謀大宋之天下。此事以後再說,眼下我們還是討論一下金門山和侍衛的事吧。」
陸青城心裡那是萬分希望林靖文謀反的,最好滅了宋朝,然後法家或許可以復興,但林靖文既然明確說了不想謀反,他雖然不能理解,但心裡總是高興的,此刻幫林靖文出主意也慇勤了許多。
兩人正準備繼續討論,魯二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向林靖文施了一禮,魯二說道:「爺,您要的人小的已經帶來了。」指著身後的人說道:「此人叫李恢,此間松江府金山縣人士,自小生長在金山,對那裡的情況十分熟悉。四個月以前,爺將右軍兵士都帶走,山莊空虛,小的按爺的意思在松江本地招募了一些健壯有義之人充作山莊守衛。」
李恢連忙上前向林靖文行了個大禮,道:「李恢見過老爺。」
林靖文點了點頭,問魯二:「此人才幹如何?勇力如何?」
「李恢甚有勇力,耍的一手好槍法,小的曾讓他與爺的護衛長李兄比試過,結果李兄卻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落敗,其勇力可見一斑。」魯二答道:「至於才幹,小的讓李恢做了莊中的守衛頭領,他將山莊守衛治得服服帖帖,將山莊守衛工作也安排得很是周密,很有才幹。」
林靖文聽了倒是有些驚奇,李一郎雖然不是什麼出名的江湖好漢,但自幼鍛煉,等閒十來個壯漢還近不了身,經軍中訓練之後武力更是有所增長,他都是短時間被打敗,看來這個李恢的身手實在很不錯。
至於陸青城,他是世家出身,眼界高的很,出身低賤的李恢身手再好他也不會理會,自顧研究地圖。
打量了李恢一番,林靖文說道:「現下我有一事想交給你去辦,此事十分危險,於你名聲也有所損傷,你可願意?」
李恢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陸青城,沒有說話。
林靖文道:「你有話但說無妨,陸先生雖不是我林家之人,卻是我的好友,有事我都不會瞞他。」
李恢這才說道:「老爺叫小的來,可是想讓小的帶人去佔了那金門山?」
林靖文愕然,問道:「你是如何想到的?」那邊陸青城也驚異地抬頭看了李恢一眼,卻沒說什麼。
「此事不難想到。」李恢再次看了陸青城一眼,說道:「剛才魯總管介紹小人的言辭就能說明很多問題。魯總管介紹小人時,首先說明小人是土生土長的金山人,自然是老爺想派小人去金山做事。而金山地貧民瘠,離華亭又遠,往那裡販賣絲綢和布匹並不划算,小人也不是掌櫃之才,不堪老爺所用,是故不是商賈之事。而且那裡又沒有什麼人或者是勢力危害到我林家,老爺派小人到那裡去自然不是去刺探仇家情況或者是刺殺——小人思來想去,金山縣只有一個金門山或許被老爺看得上眼。加上老爺剛才曾問及小人的勇力和才幹,與此兩點有關的自然相關軍事,所以小人大膽猜測老爺是要派小人去占金門山。」
聽他這一番娓娓道來,林靖文聽得直點頭,一旁的陸青城也讚了一句:「此人有才,可用。」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可願意?」
李恢深施一禮,道:「小人願為老爺驅策。小人之家祖、父輩本是金山富戶,只因金山官吏覬覦小人家中良田,故構罪誣陷小人之父,以致父親含冤而死娘親含恨而終,一干兄弟姐妹窮困無著。既然官吏無道有負於我李家,小人也不怕背上賊名,只求能出胸中惡氣,殺掉那狗官惡吏。」
「好,」林靖文大讚:「既然你願意,那最好不過。你可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
李恢七尺大漢「撲」地一聲衝著林靖文就跪下,懇求道:「小人賤命一條,無有所礙。但小人還有四個年幼的弟妹,小人此去為賊,恐連累眾位弟妹,望老爺能收留他們,不求榮華富貴,只要能讓他們不至挨餓受凍就行。小人只有這個請求,望老爺成全。」
林靖文上前將他攙扶起來,道:「此事我就應了,等下你就回家將你的弟妹都接到山莊來,林家定然不會虧待了他們。」
「謝老爺!」李恢深深地叩首以謝。
「起來吧!」林靖文再次攙扶起他,拉著他走到地圖前,說道:「我們現在來商議一下,你也好明白以後該怎麼做。」
魯二見他們要商量這麼重要秘密的事,連忙跑了出去,喊了一些護衛遠遠地將這間房屋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