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是魔鬼罪惡的果實,每塊金幣都染著燙手的血——聖典如此譴責道。
有錢萬事順暢,無錢寸步難行——馬蒂達越來越覺得這話更接近真理。
聖武士姑娘在神學和戰鬥上是個天才,但始終無法適應世俗的生活,不懂討價還價、不清楚如何分辨貨色的好壞和行情,她簡直是商家們最愛的顧客,只要隨口說個價錢,就能笑瞇瞇地敞開手掌,等著她傻乎乎地掏錢。
自從馬蒂達花了一塊錢,從路邊的流動攤點買了一大截快過期的黑麵包後,小艾茜再也無法忍受,她大聲嚷著,「天,你真是笨蛋,最多也只要三毛錢,而且,還是剛出爐的!」
黑麵包上的確點綴著一些細小的霉斑,而且硬得像塊木頭。
馬蒂達認真地說,「食物都是天國的恩賜,我們不能挑剔鄙夷。」
「但天國沒說,浪費金錢便宜奸商是值得誇耀的行為!」小艾茜插著腰,「我越來越懷疑,你就是小說裡描敘的那種,曾生活在深宮裡,不諳世事,嬌生慣養的落難公主。」
聖武士姑娘當然不諳世事,她在人求知慾最旺盛的時期,與永不休止的淅禱和武藝磨練為伍,即便進行騎士巡禮,沿途也有教會的關照,更不提還曾被一個怪人監禁調教,她真正拋開一切,溶入俗世的時間,相當之短。
於是小艾萏憤憤不平地接管了財政大權,在老神甫生前,那個小家庭的日常生活開支就是由她來掌管,駕輕就熟,也幸虧如此,讓錢袋裡剩餘的票子勉強支撐到現在。
她們倆沿著寬闊的公路前行,海灣地區的交通迅捷方便,可以選擇不停轉乘驛站馬車、或者直接去連鎖租車行包租下一輛黃頂篷的漂亮小馬車。
從驛站乘坐短途車花費太高,兩人的票錢累積起來很可觀。相比起來,租憑棲能直達目的地的長途車更節省些,聖武士姑娘考慮著。
「去費都需要幾天?」在一座有些規模地城市,馬蒂達走進租車行,詢問管理員。
「噢,感謝選擇藍龍車行,我們保證您旅途愉快。」管理員熱情地回復道,「走三號公路。在比塞鎮拐向六號公路,如果在途中不做停留,只需要五天。」
「一輛馬車需要多少租金?」
「七十塊。」
馬蒂達望向艾茜,姑娘點了點,表明這金額在能夠承擔的範圍內。
「另外,您得出示身份證明,而且,還得付押金,如果需要我們提供車伕,他的酬勞也由你來出。」對方算了下。說了個很高的數字。
「押金?」馬蒂達吃驚地說。她覺得這個詞糟糕透頂。
「當然,這是為了防止車和馬匹在路上出現事故或損害,費都有車行的總站。您抵達交還馬車後,就能一毛不少地取回來。」
她們出不起押金,也拿不出身份證明。
在管理員遺憾沒做成買賣的目光中,兩位姑娘沮喪地走出車行。
「天國沒教導過我,如何用世俗的方式生活。」馬蒂達喃喃自語。
「不如我們靠腳走,還能省下車費。」艾茜摸了摸荷包,裡面的錢袋已經有點癟了,她提議道。
只能如此了,而且時下天已經快黑了,得找家便宜地旅館。又是筆支出。
……
城裡很熱鬧,即便處於黃金角海灣的邊隆,費都人那種盡情享受夜生活的風氣也流傳過來。
正經酒吧、通宵咖啡館的大招牌,閃著燈紅酒綠的光,三三兩兩的人喧嘩地在街道上來往,已年輕人居多。
在一家高檔糕點坊前,艾茜覺得自己的靴子被草根絆住似地,再也挪不動腳步。
透明的玻璃櫥窗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讓櫥櫃裡擺放的那些雪白蛋糕、咖啡色可可餅、草菱果曹派顯得朦朧。她吞了吞口水,小姑娘雖然心智早熟,但畢竟仍是個孩子,五顏六色香噴噴地糕點糖果永遠是孩童最大地誘惑。
她強忍著口腹的慾望,跟在姐姐後面,一步三回頭地望著。
作為財政官,掌握著兩人衣食住行的姑娘,終於沒忍住蛋糕地引誘,在轉過一條街角後,艾萏小心翼翼地拉拉姐姐的衣角,吞吞吐吐地問,「馬蒂達姐姐,你想吃焦糖蛋撻麼?」
馬蒂達搖搖頭,小艾茜提高了音量,「奶油泡芙也行,只要兩塊錢就能買一對,你真的不想要?」
等從不會察言觀色的聖武士姑娘,終於弄明白是小艾茜自己想吃時,她笑了笑,「去買吧,都給你,我不愛吃甜品。」
望著丫頭興高采烈地朝回跑去,馬蒂達摘下斗篷帽,將覆蓋在額前的散發往後拂順,尋思著得去掙點錢,艾茜一直嘀咕著黃金角海灣的物價比老家貴了幾番,再精打細算,也逐漸有些力不從心。
馬蒂達雖然習慣於苦修似的生活方式,但不願意艾茜跟著受苦,她的童年沒有選擇歡樂的機會,至少應該讓小艾茜更幸福點。
還有追尋那個曾朝夕相處,用魔藥控制自己的男人,也是個漫長地過程,馬蒂達不知道對方究竟在哪裡,只記得他似乎提到過會來海灣地區,那時姑娘形同弱智,所以那人說這話時沒有避嫌,真實性相當高。
必須得找到他,馬蒂達想,她人生的轉變,就是因他而開始,想必在他那裡,自己能找到所有的答案。
這執著從某種程度而言,和普通姑娘在初夜後,望著床單上的一抹嫣紅哭訴,「你對我那個那個了,所以要負責」是一個道理,只不過後者失去了肉體的純潔,而馬蒂達卻是心靈上的。
姑娘計劃著如果在海灣找不到蹤跡,就轉回坦丁,不過拜倫的都城,聚集著很多教會的高層神職人員,迦太莫托維塔那個兇手的出現,也提醒著她,安諾正在暗中搜索自個地下落,坦丁人多眼雜。很容易暴露身份。
嘰嘰喳喳的聲音打斷了馬蒂達的思緒,她瞧見兩個打扮得很潮流地年輕姑娘,羞赧地站在面前,互相推搡著,終於有個看上去更大膽些的姑娘,泛紅著臉說,「嗨,要和我們去酒館坐坐麼?」
「抱歉。我不喝酒。」馬蒂達覺得莫名其妙,她認為這大概是市民們淳樸友善地表現,便微笑地拒絕,信奉天國的聖武士,在用餐上講究嚴格的操守,除非為了取暖或迫不得已,不得隨意讓酒精入嘴。
「是怕付不起錢麼?」姑娘咯咯笑著,「別擔心,女人對帥小伙一貫寬容,我們付帳也成。」
帥小伙?
出於旅途的方便。馬蒂達剪著男人的髮式。身姿也被掩蓋在寬大的粗麻斗篷下,而且年齡正介於青澀至成熟的過渡階段,嗓音偏向中性。光從外表,很難一眼分辨出是柔弱型美少年還是英氣勃勃地美少女。
「走吧,就在不遠,挺熱鬧的。」姑娘想去拉她的手。
馬蒂達啼笑皆非的神情令她怯生生地將手縮回。
「我並非存心欺騙,只是……」馬蒂達剛想解釋誤會,轉角處傳來的尖叫聲讓她臉色大變,是小艾萏的呼喊。
她猛地轉身,循著聲音朝來路奔去,手下意識地朝腰側摸去,掏了個空才記起。她的佩劍早已變成了旅費。
在麵包店不遠處,小艾茜狼狽地癱坐著,淚眼迷濛,一盒糕點散了滿地,雪白的奶油塗在灰青的石板路上,她委屈地哭訴,「嗚嗚,錢袋被壞人搶走了!」
世上有兩種人跑得最快:馬拉松健將和得手的竊賊。
馬蒂達覺得頭疼,姑娘突然有了在討伐異教徒地聖戰中。被敵人包圍,自軍卻彈盡糧絕,筋疲力竭地感覺。
在俗世中生存,對她而言,的確是場戰爭。
方纔那兩位姑娘好奇地跟了過來,見到這番情景,不由同情地安慰道,「你們是外鄉人?這是你的妹妹嗎?真可愛。」
她們七嘴八舌地提著建議,廝混夜生活地姑娘通常都有點路子,「這裡的金手指都歸唐文敦管,他還算地道,從不對本地的居民下手,但過往的旅客總會損失點財物,我們去樂樂,來幾杯酒你就不會再這麼鬱悶了。」
「金手指?」
「就是扒手。」
「能在哪兒找到那位唐文敦先生?」
「嘿,你看起來並不健壯,又帶著妹妹,一個人鬥不過他們的。」
「錢沒什麼,但錢袋我一定得拿回來,它是長輩留給我的遺物。」
那打滿補丁,手工縫製的小皮包,是紀伯倫神甫生前用的,老人幾十年來用它裝著教會頒發的月俸,給村民們換來生活必需品,那把大火燒光了一切,錢袋因為擱在小艾茜的房裡,被她順手拿了出來,得以保存。
這對馬蒂達很有紀念意義。
「馬蒂達姐姐,誰說錢沒什麼!」艾茜氣惱地揮舞著小拳頭,顯然不認同她將金錢放在紀念品之後地說辭,「我們現在可身無分文了!」
驚訝地抽氣聲,「姐姐?」
以為自己正和一位帥小伙搭訕的姑娘,羞得無地自容,隨口回答道,「唐文敦的手下經常在西城聚會,不過勸你自認倒霉吧,安全比票子重要。」然後跑開了,沒走多久,又回頭望望,爆發一陣大笑。
「今天還沒喝酒呢,怎麼把女人看成了男孩子。」她們抱怨。
黃金角海灣的混混們話口相傳中,謠傳著兩個絕不能得罪的人,一位是化名為烏鴉的神秘怪客,在流言裡,他被幻化成一個優雅的魔鬼,在你最需要幫助時,降臨到你的面前,穿著黑色風衣,戴著寬簷禮帽,用甜言蜜語誘惑著你,引誘你用魂靈來換取承諾。
另一個則是影王,喬·考利昂在離開海灣地區時,曾派遣手下,刺殺了數位黑幫大佬,那非人的威懾力直到如今,不少人都記憶猶新。
為了尋找安玫這個心腹大患地蹤跡,影王顯然動用了這股影響力,海灣沿途各個城鎮的大型黑幫或混混團體中,一則傳聞正廣泛地傳播開來,先是幾個惡名赫赫的教父在牌局上互通消息,然後慎重地吩咐手下,接著是聚集在廉價酒館裡的普通混混,神神秘秘地議論,「聽說了麼?影王真有其事,並不是無聊的怪談。」最後連妓女、扒手、與黑道略有些牽連的漢子們都得知了。
人人都知道,有位地下世界的重量級大人物急著要找兩個人,一個,跋腿的老頭,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而且都不是簡單的角色,你如果夠運氣遇到他們,只要急忙匯報,就能得到莫大的獎勵。
大佬們希望能得到影王這個強力的後台,小混混猜測著那份獎勵如何豐厚,無數雙窺探的眼神遍佈每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這消息傳到伊費茨塞鎮時,那位曾接待過卓爾法的女招待,記起了遇到過的老白臉,但時隔以久,喬·考利昂撲了個空,雖無收穫,卻也確定了敵人已來到海灣地區。
他慷慨地給女招待開出張大額支票,並放出風聲,懸賞依然有效,如果情報更加詳盡,他甚至能答應線人的任何一個要求。
旁人並不瞭解影王目前的窘迫處境,人們為這充滿欺詐性的承諾瘋狂。
唐文敦是金手指團伙的頭目,從組織結構上隸屬於臨城一位開設賭場,勢力頗大的教父,影王要找人的消息早以耳聞,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胃口有多大,就該吃吞得下的食物。
既然連影王都如此重視,說明尋找的對象相當危險。
如果沒了命,再多的承諾也毫無意義。
他並沒放到心上,將精力放到自個正蓬勃發展的扒手事業中。
黑幫混混兼小頭目的身份,讓他的消息遠比普通人靈通。
在今晚,唐文敦正在窩點檢查著金手指們本日的收穫時,收到了一個風聲,「有兩個小妞正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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