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爾法·隆奇穿過走廊,默默記憶著沿途的環境,他走下台階,兩側的牆壁上搖曳著燈的昏光,他來到一扇鐵門前,昂著下巴命令看守將門打開。
「軍師閣下,請務必小心。」守衛對卓爾法告誡道。
「她不是被牢牢控制住了麼?」
「但……」卓爾法從守衛的臉上讀到了一種敬畏,哪怕姑娘目前已是個沒力氣的弱女子,但她在許多組織成員的心目中,留下的天神或惡魔般的烙印卻難以磨滅。
門是一整塊嵌入石頭的厚鋼板,人力難以撼動,在機關軸輪嘎吱的作用下,才緩慢地開啟出一條縫隙。
他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房間裡昏暗污穢,空氣混濁,右側角落堆積著一些發霉的稻草,牆壁都是由大塊的岩石堆砌而成,毫無縫隙,人力難以撼動,只有一扇透氣的小窗戶,是直接在石塊上開樁的圓孔,孔道是外高內低的斜坡,狹窄緊湊,連徠儒都無法爬出。
他望見姑娘倦縮在草堆上,身上裹著張皺巴巴的毛毯,藥物讓她始終處於一種四肢僵硬的狀態之中,任人宰割。秀美的臉上掛滿淚珠,但眼眸中炙熱憤怒的火,彷彿能立即將淚水蒸發成水霧。
卓爾法清楚,牆壁中隱藏著竊聽的管道,隨時有人在留神關注。
精鋼的手銬腳鏈將姑娘牢牢捆在,鐵鏈的另一頭連著牆壁,除非姑娘能恢復能力,否則無法擺脫。
哪怕強如她的龍脈者,也終究是血肉之軀,會流血、會痛苦、會死去。
一股強大的情緒席捲著他,卓爾法想保護這個女人。
不能心急,這裡守備森嚴,至少有三名尊爵級的影王死忠份子坐鎮,非他獨自能夠擊破。
「考利昂小姐。我只是想來說聲抱歉。」卓爾法低聲說。
安玫咬著嘴唇,順著聲音望過來,藥物讓她產生了感官上的障礙,刺激眼球,無法抑制地流淚。她好半天才對準瞳仁的焦距,當看清楚來人,姑娘憤怒地吐了口唾沫,喉嚨沙啞地叱喝著。「哥哥呢?他怎麼沒臉來見我?你這個卑鄙的幫兇,虧我還救過你的命。」
「的確,你救了我地命,但始終你是個失敗者,空有武力卻沒有智謀上的遠見和對人的警惕,我沒想著陪你去死。」
「影王是個心狠手辣的首領,但正是這種人,才會得到權勢,所以我很敬佩他。」卓爾法蹲了下來,緩慢地伸出手。擦拭姑娘臉頰上的淚痕。「我救不了你,也沒打算救你,但至少。在你死之前,能讓你活得好一些。下次我帶點食物和乾淨毯子來。」
安玫扭著脖子著想避開老男人的手,但很快,她停止了掙扎,眼眸中蘊涵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她感受到那隻手不是齷齪男人企圖想佔便宜,而是正傳達著某種訊號。
「想……方法……救你……配合……有監視……」手指在她臉頰的皮膚上劃著文字。
「噢,怎麼啦,原來你一直對我心懷不軌,現在看我落難了。就想滿足你地慾望?」姑娘說,「好吧,我會配合你的,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藥……解開……中毒……恢復……」手指繼續劃著。
「瞧,我現在手腳都不能動,也沒什麼情趣,不如你去找開解藥,組織裡的邁克爾醫生一貫負責這個,他應該有。」
小姐。你當我是傻子麼?給你解開藥物的禁錮,第一個死的就會是我。」卓爾法讚許地微微點頭,嘴裡卻故意嚷道,「不過,我卻有個,新主意,也許邁克爾有些更有趣的藥。」他輕笑著,「好吧,我準備妥當再來」
發生的事很快傳達到影王的手裡,喬·考利昂哈哈大笑,「真看不出來,我們的隆奇軍師悶騷得很。不過也好,他一直表現得太冷靜了,不像個正常人,這反而讓我放心多了,有慾望,才有弱點。」
裴吉雷克斯歎了口氣,「首領,這事太卑賤了,畢竟小姐是您名義上的妹妹,就算給她死,也得符合應有地身份。」
喬摸著下巴,「用個即將要死地棄子,換取得力屬下的忠心,這買賣也合算。」他盤算著,對裴吉說,「這事你別管,先按計劃清洗掉組織內部所有安的追隨者。」
影王組織地二號人物悲哀地搖搖頭,他並不算個好人,但在道德上具備一定的潔癖,「卓爾法·隆奇,人人都當你是個討厭鬼,我卻挺欣賞你的做派,沒想到,倒是看錯了你。」
表現出對安·考利昂頗為同情的成員,一共十一個人,包括三名幹部,都接到命令,來到距莊園十里的一處隱蔽林地,起初他們以為是有任務要安排,互相私語著待會等首領出現時,一定要聯合起來推翻他的決議,如果事態沒有好轉,哪怕動用武力也要保護小姐的安全。
「我只是個鄉下人,如果不是小姐,這輩子都爛在了田地和肥料裡,是她發樁了我的天賦,給了我希望。」
「當初我因為點小事,被陷害到了監獄裡,整整二十年!暗無天日的囚牢讓我絕望,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在準備自殺時,小姐強行闖入了看守所,笑著對我說「有趣的潛力,跟我來,我給你嶄新地世界。」,「為了討大人物的歡心,就決定犧牲小姐,我死也不答應。」
他們憤慨極了,握緊拳頭,喧嘩叫嚷,一股騎士般的壯烈精神在人群中傳染蔓延。
但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首領還沒有來。
頭腦靈活點的有心人察覺到一絲不妙,為什麼這次所謂的行動,召集的全是愛戴安·考利昂小姐的組織成員?當所有人都回過神時,一陣漫長的驚惶的寂靜。
林地外側人影幢幢,他們遙遙望見首領喬·考利昂從陰影中走出來,裴吉雷克斯跟在他身後半步地位置,更多的,是完全忠於影王的組織成員。
被化學物質掩蓋了嗆鼻氣味地燃油,早已染濕了地面和樹幹。
熊熊大火燃燒了起來。
令人作嘔的焦肉味縈繞在空氣中。
他們被困在了燃燒的叢林裡。少數幾個身手高超的漢子剛狼狽地從火中滾了出來,就被匕首劃斷了咽喉。
兇手佈置妥當,無人生還。
「待會,就能毫無麻煩地處死安了。」影王想,他的便宜妹妹雖然在早期組織的發展中,派了相當重要的用場,但現在再無利用價值,只是個不安的因素。
……
在屠殺地同時。卓爾法,隆奇行動了起來,這是最後的機會,影王和雷克斯都不在莊園裡,他必須把握好,一步都不能出差錯。
邁克爾大夫的房間並不寬敞,十分凌亂,活像個便宜的鄉下旅館客房,但壁櫥裡陳列的事物卻有些駭人,一隻隻玻璃罐裡用防腐劑泡著各種內臟器官,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他在加入影王組織之前。是個醉心於醫學的普通醫生,家裡堆滿了各種典籍和筆記。在同事的眼中,邁克爾雖然神經叨叨地挺古怪。也不失是一名敬職的好醫生。
後來他和一位雖然不怎麼漂亮,但個性溫柔地護士談起了戀愛,不久後接了婚,熟悉他地人奇怪居然有姑娘會愛上一個脾氣古怪的人,但也衷心為他倆祝福。
可有一天,醫生新婚不久的妻子消失了,但他卻顯得無動於衷。
接到護士親屬報案地警察經過詳細地調查,掌握了重要線索,不動聲色地衝進醫生的住宅,在儲藏室。巡警們見到了令人毛骨抹然地場景:醫生正穿著白大補,聚精會神地一張鐵桌前忙碌,他的妻子,被捆綁在冰冷的桌上,已是具腹腔被剖開的屍體。
憤怒的警察撥出槍,命令他舉手靠牆,邁克爾卻不耐煩地回答,「別打擾我,瑪麗剛懷了孕。難得的機會,我正要搞清楚胚胎在初始階段的結構和組織成份。」
他費心費力地追求姑娘,欺騙她與自己結婚,就是為了這一天。
媒體給這瘋子取名為「魔鬼大夫」,審判曾轟動一時,沒有律師願意為他辯護,法庭判處他絞首死刑。
就在他等待著刑期到來時,那所監獄卻發生了暴亂,幾名預謀良久的重刑犯裡應外合,成功越獄。
邁克爾趁機逃了出去,幸運之神如瞎眼般的關照著他,當時越獄地囚犯不久後都被重新抓獲,唯有邁克爾就此消失無蹤。
他成為了地下世界一名專為黑幫服務的大夫,醫術精湛,所以雖然沒有成為龍脈的潛力,影王仍然聘用了他,為自己調配一些有神奇作用的洗腦劑和毒藥。
他正哼著俚語小調,在放滿試管的桌子前忙碌,最近醫生正在研究龍脈者的身體,想找到為何他們能由普通人異變成掌握著非世俗能力的超人。
「馬上就有不少最好的實驗材料送到我手上,影王答應過我,要把組織裡叛徒們的遺體送給我研究,我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開門聲讓邁克爾從狂熱地想像中回過神來,他回頭望見卓爾法·隆奇,剛一躍成為組織幹部的軍師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軍師閣下,有我能效勞的嗎?」
「我想弄些毒藥,好塗在子彈上,也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你有什麼好介紹?」
「噢,這事你找我就對了。」邁克爾搓搓手,「我剛研製出一種毒素,只要有一毫克進入人體,就能讓血液凝固成硬塊。」
「嗯,有能讓人肌肉麻痺,不停流淚的藥麼?」卓爾法說著姑娘的症狀。
「你是說,哭顏,?」邁克爾喊著毒藥陰森的名字,「主要成份是黑月桂油和秋水仙素,那玩意毒性不夠猛烈,發作也很緩慢。」
「我就要這種。」
醫生聳聳肩,拉開櫥櫃的滑門,從裡面摸出一隻小玻璃瓶子,裡面盛滿淺黃色稠液體,「挺不好提煉的,不能給多。」
「我要……」卓爾法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解藥麼?萬一我手指劃傷,被這毒滲透入了體內……」
「哈,當然。」醫生暗暗唾罵著對方的煩人。又在櫥櫃裡查找了一陣子,「喏,還剩一點,哭顏的藥效太慢,很少有刺客會使用,所以我也沒準備多少中和毒素的解藥,不久前,首領還找我要了些……」他猛然停住了手。狐疑地盯著卓爾法,「你想幹什麼?如果沒記錯,考利昂小姐就是中的這種毒,首領不會准許……」
槍的膛口噴出幽幽綠芒,無聲地響了,第一槍在醫生的喉嚨上撕扯出大口子,第二槍貫穿了他地頭顱,在還沒倒地時,魔鬼大夫就已經是一具屍體。
晚上十點。
當卓爾法提著一隻正方形的木頭食盒,再次來到囚禁著安玫的監獄時。守衛早已接到過影王的命令。對新任軍師的一切要求都得服從,不用阻擋。
看守按照規矩檢查了卓爾法攜帶的物品,沒發現能協助囚犯逃跑的工具。只有一條乾淨的毯子,食盒裡放置著果醬黑麵包和一壺熱可可,毫無可疑,於是遵從地打開囚牢地鐵門。
「我知道有監聽的,但待會給我站遠點,我可不希望小小的隱私被人嗤笑地偷聽。」卓爾法交出手槍前,警告似地開了一槍,正中石壁上的燈,監獄前的看守間立刻昏暗無光。
幾名尊爵級的龍脈獄卒從上次竊聽到的對談中,知道卓爾法準備幹什麼勾當。他們雖然反感他的蠻橫,但首領打過招呼,於是互相點點頭,覺得不必為這點骯髒的破事和正受重用的大紅人翻臉。
姑娘疲憊地靠在牆壁上,望見他進來,不由精神一振。
卓爾法做了個噤聲地姿勢,低聲對安玫說道,「解藥在食物裡。」
他半抬起安玫地頭,將熱可可慢慢倒進姑娘的嘴裡。然後扳開麵包,裡面是空心的,隱蔽著開鎖地組合工具。
輕微的卡嚓聲,鐐銬的鎖被打開了。
但對慢性毒藥來說,無論是發揮效力,還是中和體內的毒素,都是件緩慢的過程,時間緊迫,已完全掌控了組織的影王隨時會回來,下達處死姑娘的指示。
足足過了二十分鐘,安玫只能勉強活動肌肉,喪失的龍脈威能不通過完全休息,無法施展,卓爾法本希望她能徹底恢復,然後自己在騙開獄門,以姑娘全盛期的力量,能帶著他安全地離開山莊。
「不能在拖延時間了,否則看守會起疑心。」卓爾法想,「只能用第二種方法了。」
他站起來,脫下寬大的連帽斗篷,將毯子掏疊成枕頭大小,繫在斗篷裡,披到安玫地身上,他雖然比姑娘高大,但近日來總鴕著背,所以姑娘站直身體,將帽子裹住頭,再經過適當的偽裝,隨眼一掃,身高姿態相差無異。
「裝成我的樣子出去。」
「你怎麼辦?」
「如果你能迅速恢復能力,及時趕來,倒能救我一命。」
姑娘仔細打量了老男人一陣子,低聲回答,「我欠你個情。」
逃亡的過程很順利,看守絕沒料到兩人會互換身份,燈又被卓爾法故意弄熄,昏暗中,他們只瞧見駝背軍師,戴著斗篷帽,慢慢挪動上台階,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守衛隨意看了眼房內,角落裡暗處的確躺著人影,於是放心地緊鎖上鐵門。
卓爾法應該自豪,他居然利用最簡陋的道具和一點小花招,完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
「我肯定是瘋了。」老男人躺在發臭的草堆裡,驚慌地情感開始啃噬他的神經,每個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將自己置於這種死地,將性命寄托於一個手染血腥,行走於黑暗的女刺客能及時趕回來。
「不,必須得賭一把,困在這個犯罪組織,我永遠是只沒自由的卒子,而且,我與那個追尋的罪犯之間,力量差距過大,如果我能得到一位在地下世界中,單人武力最為強勢的盟友,一切都會不同。」
「但前提是,我能活下來……」他在黑暗中喃喃。
卓爾法·隆奇昏死過無數次,他被不停毆打,他看到喬·考利昂凝固著一絲恐懼的臉,正對著他的耳朵發狂地吼叫,「她去哪裡呢?你這個該被撕成碎片的瘋子!」
「噢,殺了我,你就失去了和她討價還價的本錢。」卓爾法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睛,露出標誌般討人厭惡的冷笑,他吐了口血,「我活著,對你有好處。」
「瘋子,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個無處可去的通緝犯。」唾沫噴在他的臉上,他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男人舉起鐵棍,然後右腿的膝蓋傳來劇烈的痛苦,他又昏了過去。
他再次清醒時,感受到自己躺在鬆軟的濕地上,空氣中有陽光的氣味,他費力地起疼痛難耐的身子,卻發覺右腿毫無知覺。
「你那只腿完了,整塊膝蓋骨都碎了。」有人說。
他環顧四周,發現正身處於山脈間一處幽靜的灌木林,附近有靜靜流淌的溪水。一位美麗的姑娘,坐在頭頂橫伸的樹幹上,輪廓優美的小腿在半空中微微搖晃,安玫用匕首削著一支剛斬下來的樹枝,比量了一下長短,然後扔給卓爾法。
「我還活著?」他有些恍惚。
「差一點兒,我趕回去時,你還剩半條命。」
「影王怎麼樣了?」
「逃掉了,雖然組織裡大多數人的能力不值一提,但裴吉雷克斯還有點本事,我帶著你,追不上去。」姑娘的眉間有股升騰的戾氣,「沒人能那樣對待我後,還能安穩地活著,他得祈求下半輩子能睡個好覺。」她望著卓爾法,眼眸中有股真切的感激之情,「世事還真是奇妙,我順手救下的人,沒想到又反歸來救了我一命。」
卓爾法拉著那條新削成的枴杖,趔趔趄趄地走到溪流前,他看到水面上出現了一個滿面浮腫,口鼻歪斜,渾身血污,虛弱到極點的蒼老男人,他晃悠悠地伏下身體,想掬水洗把臉,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全白了。
「無論如何,我賭贏了。」他對著水中的倒影,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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