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 第五卷 第十四章 男人們
    朱利爾斯非常疲憊,這場蜜月之旅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沒完沒了的應酬,妻子的冷淡,夜晚的孤寂以及偶爾出現的噩夢,都讓他覺得頭昏目眩。

    每位有資格出席皇室宴會的名流紳士,都渴望著能和未來的大皇帝單獨交流幾分鐘,當一位市長,談笑著與朱利爾斯舉杯共飲之後,那麼,市議會的議員,也得想方設法湊上前來,表現出他和朱利爾斯的關係同樣親密無間。

    寬容軟弱的天性使得儲君殿下不擅長強硬地拒絕任何人,特別是別人笑面相迎時。他苦笑著喝了一杯又一杯,與記不起姓名的爵爺或者官僚,漫談著瑣碎無聊的事兒,每場光鮮浮華的宴會結束後,他的胃就會不舒服好幾天。

    「殿下真是寬厚慈悲,對每個人都很親切。」人們讚歎地說。

    「不懂得說拒絕的男人,真讓人滑稽。就算是驛站的馬車,也會為了減少磨損,休息一天暫不待客。」妻子嘲弄地說,有回還隨手給他泡了杯醒酒的濃茶,這讓朱利爾斯心裡暖暖的雖然佩姬只是不想聽到洗手間又傳來令人不快的嘔吐聲。

    「如果你是為了拉攏人心,倒可以理解,但我卻沒看出來,你有這方面的意圖。」幽靈也慢悠悠地說道。

    幽靈?

    他的確遇見了一個幽靈。

    這不稀奇,在不少記載或傳說中,許多不朽的偉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比如偉大的詩人丹庫,曾宣稱遇到了導師的鬼魂,帶他遨遊過無盡深淵,讓他因此寫出了讓人驚歎的絢美詩篇;又如朱利爾斯的先祖,拜倫的開創者科摩一世,就因為在夢中被魂靈喚醒,走出帳外。見識到了令神秘學者們到現在還津津樂道的神跡,於是修建了王都坦丁。

    朱利爾斯用指端撫摸著那枚由研究所帶出來地奇異青石。

    最開始時,他只感到慌亂與惘然若失,完全不記得,他為什麼會瞞著所有人,將它裝進自己的口袋,而這個幽靈,彷彿只能與他。透過純粹的意識,進行交流。

    但逐漸,好奇壓倒了未知的恐懼。

    他們討論過油畫的文藝復興,探研過古典音樂的起源,無論是歷史、各國人文風俗,還是神學,都留下過他們思緒的影子。朱利爾斯沉醉在這種美妙的學識氛圍中。

    朱利爾斯逐漸開始崇拜這位幽靈,它博學極了,什麼都懂,連自認為對藝術頗有涉獵地王太子。剛開始時還能互相辯論。但到最後,他只有虛心地聆聽。

    旁人無法知曉他們的交談,以至於佩姬總是瞧見自己的小丈夫。端坐在沙發上,滿臉微笑,但眼神茫然,發呆一般。

    「這傢伙怎麼呢?」大小姐偶爾會想,但值得關注的事兒更多,她很快就將朱利爾斯奇怪的舉止拋到了腦後。

    「噢,您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朱利爾斯不知道問了多少次。

    「我的孩子,還沒到時候,裝著秘密的寶盒,總得在恰當的時刻開啟。」魂靈神秘莫側地回答他。

    雖然疑慮的陰影仍然逡巡不願離去。但這是出於人類對神秘事物,本能上地敬畏。

    「與記載中神聖威嚴地安諾聖物同在的鬼魂,想必不會是誘引人們下地獄的魔鬼吧。」朱利爾斯如此猜測,「可能它是守衛著永恆之櫃百年千年,很寂寞地善良守護靈。」

    儲君殿下很高興能慰藉一顆孤寂的心,得到一個看不見的朋友。

    有時,朱利爾斯也會朝幽靈吐吐苦水,那些苦惱他無法找人述說,而居住在石頭裡的的靈魂。卻是個非常不錯的傾訴對象。

    「瞧,我真不知道該怎麼來討取妻子的歡心,鮮花、讚美、舉世無雙的寶石,我什麼都可以給她,只求能在她美麗的眼眸裡,看到一絲愛情的火苗。」

    「你和我談論過很多關於她地故事,那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兒。」

    「所以才值得我去愛。」

    「她是個強勢的女人,而你,卻走錯了路,沒有對症下藥。」幽靈分析著。

    「走錯路?」

    「想征服女強人的心,你必須要顯得比她更強大,讓她尊敬你的智慧,崇拜你的判斷。」

    「天,我必須沮喪地說,在文藝方面,佩姬倒遠遠不如我,但其它的領域裡,比如她熱衷的法律和政治,我卻沒有什麼經驗。」

    「孩子,去試著瞭解你的妻子現在正想著什麼,並帶上我。」

    朱利爾斯遲疑地答應了。

    佩姬正半躺在臥室地床上看著一本關於律文解釋的專業書籍,燦爛的金髮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曲線玲瓏的朋體包裹於薄絲的睡裙裡,她聽見了敲門聲。

    「是我,朱利爾斯。「門外的人說道。

    「當然是你,難道這兒還有第二個男人麼?」佩姬放下書,有點不耐煩,「進來吧。」

    床上半臥的美人,領口處那片引人注目的白淨肌膚,讓朱利爾斯有點恍惚,似乎注意到了他暫且的失神,佩姬皺皺眉頭,隨手把衣領向上扯扯,調你地說,「忍不住了?如果你來硬的,我的力氣可無法抵抗一個男人的強迫要求。」

    朱利爾斯尷尬極了,不知道從哪裡開口。

    「天,你居然會被一句話打敗,我到底交了個怎樣懦弱的朋友!」

    這時候,那幽靈在他的意識裡喊道,「就如鬥獸場上對峙的獅子與鬥士,哪一方示弱,想避開眼神,就代表著失敗和死亡,你照我的話做……

    「一位丈夫,想試著瞭解他的妻子,這並不是個錯誤。」朱利爾斯深呼吸,抑制住內心的慌亂,他坐到床邊,誠懇地說,「我覺得你最近挺煩惱。」

    「你看出來了?」佩姬覺得丈夫的舉止,與平日有著那麼輕微的不同。

    「是的,如果可以,請對我說說。」

    佩姬不認為他能有什麼好點子幫助自己,隨口答道。「我那幾位平日互不往來的兄弟,前幾天湊到了一塊,天知道他們想謀求什麼?」

    朱利爾斯微瞇著眼眸,彷彿正在深思熟慮地思索。

    他等待著石中幽靈的解答,良久,才慢慢說道,「你讓他們感受到威脅了?」

    大小姐吃驚地睜大眼睛,雖然朱利爾斯並非蠢人。但這種話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思維模式。正如約安八世所評價的,他地眼睛只會看到光明,而無法察覺陰暗。

    「你為何會這麼想?」

    「金雀花家族內部並不和諧,這很多人都清楚,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一個豪門世家,能保持著沒有殘忍競爭的和諧氛圍。」朱利爾斯回答,「按自然的叢林法則,當一個人強勢起來時,其他弱小的。會聚集在一起。共同抵禦。」

    「繼續說下去。」

    「而且一個互相猜疑的同盟,本身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他們都盼著別人先來當出頭鳥的。如果遇上阻礙,自己能馬上抽身而去。而且,你不會受到傷害。」

    「這麼篤定的理由是什麼?」

    「很簡單,簡直不需要思索,因為你是我地妻子。」

    這種威風凜凜的自信語氣,也絕對不是平日的朱利爾斯,能說出口的。

    「他吃錯藥呢?」佩姬把書脊頂在下巴,奇怪地搖搖頭。

    ……

    當離開佩姬的臥室後,朱利爾斯欣喜若狂,「天。您瞧見了麼,佩姬今天居然對我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居然能毫無障礙地溝通了足足大半個小時。」

    「我的孩子,別過於興奮,她只是因你突然的改變,產生了些微的好奇心,離真正的愛情,還差得很遠。」

    「有您地幫助,我總會解開她拒人千里之外地冰冷外殼。觸碰到她的內心。」儲君殿下衷心地說,「你必須有些叫人刮目相看的成就,比如……嗯,主持某項大型法案地實施,或者支配重要政策的運行。」

    「我想想,有您的幫助,我此刻充滿了信心。」

    「孩子,我不是萬能的。」幽靈謙虛地說,「我隨著聖物沉睡了幾千年,並不懂當代政治的變遷和法則。而且很多事我明白,但不願意去做,政治的陰暗面,無論哪朝哪代,都會存在,而它們令我難受。」

    這說辭很符合朱利爾斯的猜想:一個古老的、良善的、見多識廣的魂靈。

    「那我該如何是好?」

    「噢,永恆之櫃,對它地研究,不但可以拯救你父親病弱的身體,我也樂見其成,能使得諸神偉大的創造,重現世間。」幽靈喊道,「而且整個凡世,又有誰能比我更瞭解它呢?」

    「由我來主持皇家研究院?」朱利爾斯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他高興地感謝著,「有您這個特別的朋友,真是我的幸運。」

    幸運?幽靈想,假如它能擁有人的軀體,那麼,它現在的表情,將充滿著嘲諷和渴望。

    能和它的靈魂波長相吻合,並能接收到它意識傳訊的人,並不多。

    它原以為,自己得永遠被困在那件石子似地魔道具中。

    現在,它看到了復生的一絲曙光。

    「別著急,讓他更信任我,一步步落入到陷阱裡來。」幽靈邪惡地想,「墮落的安諾,還有那只破壞了我的計劃,罪該萬死的縫合怪,我的怒火與報復,遲早會伴著雷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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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蒂達·赫本將整個身子囊在厚重的斗篷裡,步伐飄忽地在街道上穿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

    一個匆匆路過的男人,碰到了姑娘的肩膀,將她撞得一個趔趄。

    「該死,你這個小乞兒沒長眼麼?擦髒了我的衣裳。」男人厭惡地看著那斗篷上骯髒的污漬,不由得一邊拍打著衣袖上剛才被碰到地方,一邊罵罵咧咧。

    聖武士姑娘面無表情,直到男人罵得沒趣了,自認倒霉地離開後,才繼續前行。

    「乞丐?他們至少還有生活的目標,但我呢?我活下去的意義在哪裡?」她恍惚著自言自語。

    熟悉的鐘聲在建築的上空飄揚,黃昏時分,正好是夜間彌撒開始的時刻。

    她停下了腳步,昂起頭,凝視著街道的盡頭,那棟在頂端豎立著聖潔尖塔的教堂。

    一個教會的老修士搖著銅鈴,走了過來。

    他朝馬蒂達遞來一張教會的傳單,「如果願意,你可以來參加彌撒,每個教友都是我們的兄弟,天國愛世人,不會因為信徒的身份、容貌和膚色而偏倚。」

    那張傳單彷彿是炙熱發紅的烙鐵,馬蒂達發出一聲尖叫,像被毒蟲扎到似地,縮起手,裹緊斗篷,飛快地跑開了。

    「如果天國愛我們,那為何它會對我幹出那樣褻瀆的事情?光明之印啊,我信仰您,將全部的身心都服侍著您,請顯靈告訴我,那是為什麼?我怎麼才能消除心裡墮落的仇恨?」

    她不知跑了多久,身邊的人流和建築越來越稀少,她跑出了鎮子,來到了郊外的野地。

    「這一切都是那個費都下水道的異端怪物引起的,如果不是他,我現在還沐浴在天國的光輝裡,不是他,我就不用記起那些讓我陷入無盡深淵的回憶。」馬蒂達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用手摀住臉,像只孤立無助的小鹿,「也許,殺了他,我就能回到以前……」

    姑娘眼神明亮了起來,她似乎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背負著特殊任務的安諾教皇廳長老聖武士迦太莫托維塔,正叼著一根濃香的雪茄。

    「頭疼啊,想在拜倫找個人,還真不是件簡單的活。」他嘴裡雖然抱怨,但神情輕鬆極了,「我還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過馬蒂達呢?失蹤了長達三年,也不知道禁錮解開了沒有,萬一讓她記起了曾經的經歷,那麼,我就得當次骯髒的殺手了。」

    「這世道,總不能讓人輕鬆的逍遙幾天。」迦太吐出縈繞的煙霧,吹了聲輕浮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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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喜、怨恨、茫然無助、殺意,無數的情緒就像密織的大網,覆蓋著世間每個凡人的心靈。

    有男人正在為自己的轉變而興奮;有男人正在為手頭的麻煩事而覺得沒趣。

    而在南部,有一個男人陷入了絕望和無窮無境的陰暗。

    人的承受力,總有個限度。

    而且,有什麼比滿懷希望,卻在短短幾日內,讓命運又殘忍地把希望捏碎,更令人崩潰的事情呢?

    福蘭·弗萊爾抵達南部,與勞薇塔會合,已有大半周時間了,但毫無線索,他想了各種辦法,查詢著一切蛛絲馬跡,但沒用。期盼再一點點的冷卻,剛來時,他以為自己能見到妻子,兩天後,他找到了一點線索,到現在,他卻什麼也不願想,寧願迴避這難以接受的現實。

    「很久以前,我只是個游手好閒的壞胚子,一個母親早逝,父親鑽進研究室,對外界不聞不問的家庭,能教育出什麼高尚的人呢?」他想。

    「然後,我找到了信仰,找到了愛情,為曾經放蕩的行徑感到難堪和無地自容,公正無畏的法律、愛人柔軟的手,還有那平靜的生活,是我的全部。」他呢喃。

    「直到現在,我還作著迷幻的夢,也許有天,我能回到過去的生活,可能出國,去個小鎮,找份法庭的工作,下班回去時,安玫正站在門前,夕陽下飄著飯菜的香味。」他苦澀地笑。

    「我早就該明白,一切,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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