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蘭·弗萊爾,這是個深深埋葬在心底,屬於亡者的名字。
幾年前,在黃金角海灣的要城費都,發生過一樁殘忍的兇案,一位就職過檢控官的公民,全家三口慘遭謀殺,而且那位前檢控官,與他的妻子,至今連屍首都沒尋找到。
費都的萊姆探長,發誓要將兇手送上絞刑架,為自己的朋友伸張正義,卻一直尋覓不到線索,甚至受到過上頭施加的壓力,最終,只能悲憤歎息。
隨著歲月的流逝,弗萊爾滅門案,這樁轟動一時,成為人們口中談資的案件,已悄然被記憶淡忘,只存在於巡警廳的檔案室,一疊疊佈滿灰塵與蛛網的案卷最底層。
無論是罪犯與幫兇、當年調查過此案的探員,還是曾抱著獵奇心理,分析過原由的無聊閒客,都無法想到,本死去的人,已重返凡世,正用自己的方式,用那幽翳無光的正義,懲戒著昔日的仇家。
連最親密的人,都無法知曉,他的過去。
所以,當聽到這個名字在耳邊響起時,瞬間,福蘭覺得驚懼萬分。
那是種正行走於黑暗中,突然光亮四起,自己最隱諱的秘密,在白晝下暴露無疑的慌亂。
福蘭渾身的肌肉繃得很緊,以至於,骨骼在蓬勃的巨力下,咯吱咯吱地發出微響。轉頭望去前,他心底掠過無數的可能性,但馬上,他驚訝地睜大眼睛,語調也變得興奮起來,「天,是你!」
不知何時,馬車的軟墊上出現了一位乾瘦的中年人,頭髮亂蓬蓬的如同鳥窩,嘴唇上的小鬍子,許久沒有打理了,有點像顧廢的野草。身上那套白色絲綢的長套衫,皺巴巴的,顯然是前夜,被他當成了睡袍。
在套衫外,披著一件帶兜帽的淡灰色斗篷,斗篷上用細密地金線銀絲,以及摻了神奇物質的塗料,勾畫出繁複的花紋。
用當年在法師塔當兼職助手時學到的知識。福蘭能認出,那些是由充滿魔力的符紋,組成的法陣。
這件充滿神秘氛圍的法師斗篷,與那身從款式上來說,只有商舖經理或者小官僚才會穿的套衫,搭配起來,卻顯得滑稽可笑,不過,這位老朋友本就是以不修邊幅著稱。
魔法地探索,日夜不休的煉金實驗。的確是極為耗費精力的事情。
比起數年前,他老了許多,眼角蔓生出細碎的皺紋。聲音也蒼老了不少。
「威廉……」福蘭的嘴唇抖動著,老友重逢的喜悅,讓他忘記了自己正在馬車中,剛激動地站直身體,頭卻撞到車廂頂上。
「從伯瑞那個老騙子的描敘中,我就猜到了是你,果然沒錯!」威廉法師也同樣興奮不己,不停搓著手,直嚷嚷,「就算酒精會耽誤一整天的冥想。我們也一定去喝上幾杯。」
「當然,我家裡有幾瓶地道的白蘭地。」福蘭說,但喜悅之情沒有沖淡他地警惕,「伯瑞?他是誰?」
「還能是誰,一個人品差到極點地騙子,當年真是交友不慎。如果不是最近的實驗材料中,正好缺少了重要的精金,市場上又採購不到,我才不會千里迢迢來到坦丁……」一提到伯瑞。威廉立即露出受害者地表情,他滴滔不絕地控訴道。
「全名是伯瑞·羅希?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宮廷大法師?」
「對,不過管他受誰的信任,人品不好就是不好,我猜皇帝國庫裡收藏的珍寶與魔力材料,都被老騙子洗劫一空。」
「他向你提起過我?」福蘭的眉毛微微跳了下,他關上車窗,「去我的宅子吧,先來上一杯,在談其它的。」
馬車緩緩駛動,繞過被戒嚴的地方,由公牛廣場的另一側,朝毗鄰白銀大道的富豪區駛去。
一路上,威廉喋喋不休地述說著自己最近地經歷,他在南部靠近邊境,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小鎮附近,買了片森林中的土地,隱居起來,研究變型術。
他甚至還遇見了一位已很稀有的德魯依,共同探討過將自然變身,奧術化的可能性。
不過那傳說中的變形巨龍,或者牛頭怪蠍尾獅,依舊是鏡花水月。
「不過我倒在煉金上取得了突破。」法師指著身上的斗篷,「無限次的變身成老鼠,不需要額外再記憶復原術,而且,在轉變體形時,它還能將隨身的衣物,轉化為老鼠地皮毛,這樣就省去了還原時,赤身裸體的尷尬。」
他拍拍胸口,保證道,「等拿到了精金,我幫你把戒指重新打造一番,嗯,按那些科學工程師的說辭,這叫系統升級……咦,你的戒指呢?」威廉這時候才發覺,福蘭的十指上光禿禿的,沒有魔法戒指的蹤影。
福蘭帶著笑容,看著像正在傾聽法師的話語,但思緒已經飄到了別的地方,直到威廉又問了幾遍,才回過神來。
「我曾遇到過一次襲擊,似乎戒指和身子熔為了一體。」他感到了馬車停止了前行,「到家了,等會我詳細地解釋給你聽。」
馬車伕吃驚地揉揉眼睛,從車上居然下來了兩個人。
他完全不記得,還有位打扮怪異的乘客。
不過出於職業上的謹慎,他只在心裡嘀咕了一番,在收過車錢後,疑惑地離開了。
家裡沒人,一大早出門時,福蘭就順便把塞西莉亞送回了黑河飯店,今天劇團沒有演出,芭蕊要帶著全團人,出城野炊,舒緩下緊張繁忙的日常節奏。
福蘭從櫥櫃中取出一瓶年頭與口感,均屬上佳的白酒,又找來一些下酒的小食,乾了一杯後,他撫摸著左手中指上,隆起的老繭,選擇性地講述了離開法師島後,自己的歷程。
快到中午時,福蘭才停了下來。
「狂信徒,的確是讓人費解的生物。」威廉搖搖頭,「幸好最終脫險為夷。魔法器具,因此與肉體溶為一體,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不過目前看來,並沒有不良的後果。」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難怪,老伯瑞從你身上,察覺到了奧法的氣息。」
「那位宮廷法師閣下,發現了什麼?」福蘭不動聲色地問,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法師解釋道,「經驗豐富的漁夫,能從海潮的流向與氣候的變化中,追蹤到魚群的蹤跡,法師也是如此。我們能感知到魔力的存在,這也是我沒有考慮妥當的地方,大概伯瑞從那枚變身戒指留在體內的奧術中,發覺了你與普通人的不同。」
福蘭暗自驚心,他想起了半周前,在安全廳時,那陣被人窺視的離奇感覺,難道當時,就是伯瑞·羅希在運用法術,觀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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