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痛 正文 16、我愛你
    可是我不敢說

    我怕我說了

    我馬上就會死去

    因為你是我的表妹啊

    我褻瀆了你

    就算是我這樣想

    也該死

    我不怕死

    但我怕我死了

    再沒有人會像我一樣愛你

    四月,中期考試過後,有幾天假期。我騙爸爸說是要到同學家玩,偷偷和表哥跑到了離縣城四、五公里遠的綠湖去玩。

    綠湖雖說叫湖,其實只是一個池塘。綠湖的水很綠,周圍長滿了綠綠的楊柳,像一張綠床。湖邊有一隻小木船,是唯一的一隻,租一天五塊錢。我們交了錢,迫不及待地上了船,搖搖晃晃地把船划到了湖心,然後停下來,讓船隨波蕩漾。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天氣!水、樹、陽光,一切都是那麼迷人。天上,白色的雲朵靜靜地懸著,像漂浮在天空中的小白船,湖面上,水波粼粼,好多灰色的野鴨自由地劃著小漿,看到我們也不躲。表哥說,你坐好,我給你抓一隻上來,說著脫了上衣,一個猛子紮了下去。有些野鴨撲撲地被驚飛了,表哥也沒了蹤影。一會兒,表哥從水裡冒了出來,手裡抓住了一隻毫無防避的野鴨。原來他是在搞偷襲。他單臂游到小船邊,把鴨子遞給我,向我做了個頑皮的鬼臉。上了船,表哥用衣服擦著頭髮上的水。陽光下,他的黝黑的皮膚晶瑩閃亮,顯得更健康了。野鴨在我手裡撲撲亂飛。表哥說,等會兒我們把它烤了,做我們的午餐。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是把它放了吧,你看它們在這水上自由自在地游著,多美。然後把它丟進了水裡,它一下子就跑得遠遠的了。

    你說的故事很美啊,我插了一句說。

    是嗎?雯說,既然是故事,它有美麗的一面,必然就有美麗的另一面。還是接著說那天的事吧。

    在船上,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野鴨的身上來。我說,它是多麼幸福啊,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水面游泳。可是只要有人去破壞它,它就會擔心受怕了。表哥說,是啊,就像我們。

    那天我們說了好多話。表哥說,他讀完大學就娶我。我說,不管時間怎麼改變,我對你的心都不會變。如果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就一個人悄悄跳進這湖裡,把自己埋在這裡。表哥拉著我的手,動情地說,永遠不會有那天的,雯雯,相信我。我靠在表哥胸前,我們緊緊相擁。

    藍天作證,白雲作證,楊柳作證,碧水作證,野鴨作證,船兒作證,我的十六歲的愛情,是純真的,是永遠不變的!

    又一個黑色的七月來臨。表哥依舊未能考上大學。得到這個消息,表哥已經回了四川。那時候沒有電話,更不用說手機,爸爸發電報去了四川。本來事情都安排得很妥當了,因為四川錄取分數線高,怕表哥考不上,所以幾年前爸爸就把表哥的戶口轉到雲南來了,想不到還是做了無用功!那方馬上回電報來,要求立即把表哥的戶口轉回去,因為姨爹在銀行工作,他要提前退休,這樣表哥就可以接替他的工作。這意味著,表哥不來雲南了!我和他的愛情,是不是就這樣斷了線了呢?憂傷的七月,我坐在我家的屋頂上,在日記本上記錄我思念的文字。七月的天空真藍啊,藍得像深邃的大海;七月的陽光真烈啊,烈得像火;而我的心,卻像秋日綿綿的雨季,有誰能知道我的心在下著雨?我想表哥,在遙遠的四川,他也一樣想我嗎?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心裡在下著雨?不行,我必須給他寫封信!想到寫信,我才發覺,這麼久了,我還沒收到表哥的信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給我寫信呢?我匆匆寫好信,寄了出去,然後就是長長的等待。等啊,等,眼看著開學的時間要到了,我還是沒收到表哥的回信。我真想親自跑到四川去問問表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實不允許我這樣,首先,是我沒有錢,去不了,然後,我要讀書,已經開學了,而且,我並沒去過四川,那些地址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我和表哥的朋友,我們班的航,也就是你的好朋友轉給了我一封信。

    雯雯:

    給你寫了這麼多封信,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呢?我想是信弄丟了吧,不得已,我請航轉了這封信。他是我們的哥們,我相信他。

    我想你。每天晚上,我想你不能入睡;每個白天,我又困得睡不著。每天我都渾渾噩噩,茶飯不想。沒有你的日子,我怎麼過!

    家裡人都知道我跟你的事了,是我對他們說的,我說我要娶你。可是他們像姨爹姨媽一樣,不同意。他們只說了這樣一個理由:近親不能結婚。他們說我是他們的獨生子,不希望我的後代是一個傻子。我說我不要孩子。任他們怎麼勸,我就是不理。現在,我已經在銀行上班了,是爸爸硬壓給我的,本來我想當兵的,但他們依舊不准。

    我現在很忙,過一段時間等我忙過了,我就來看你。

    吻你。阿凱。

    原來表哥一直在給我寫信,可是我為什麼沒有收到呢?也許是爸爸媽媽給我藏起來了!我去問他們,他們不承認,說沒得到過什麼信。但是,我不相信,他們肯定是把我的信藏起來了。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只有以後小心一點了。

    開學了,我升入了高二。那天晚上,爸爸拿出一大疊信,放在我的面前,對我說:這是你的信,阿凱寫來的,我和你媽媽已經看了,都是一些污七八糟的話。現在,我當著你的面,把它燒了。我是要告訴你,那種事情不可能!第一,你還小,什麼都不懂;第二,你的任務是讀書,第三,阿凱是你表哥,也就是說,他和你有很深的血緣關係,不管怎麼說,你們都只能是兄妹,而不可能有別的什麼關係。這幾點你必須明白,如果你要一意孤行,那麼,我只能是白養你了。

    我一扭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閂上,眼淚像決堤的河流,洶湧而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這樣!沒有什麼原因,我只是喜歡表哥,難道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嗎?

    表哥在四川做他的銀行職員,我在雲南讀我的書。可是我想他,每天想,每夜想,每一個時候想,想得都精神模糊了。我知道爸爸媽媽依舊會截我的信,所以一切都由航在中轉。每一個星期,我就會收到他的兩封信,而我,依舊一個星期給他寫兩封信。有時候,我們的信只有幾句前人的詩,我寫「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他就回「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寫卓文君的「一別之後,兩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誰知又五六年……」,他就回李之儀的「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是那些信啊,緊緊地把我和他的相思連在了一起!

    時間真是一條永遠流淌的河啊,轉眼之間流到了我的高三。那個五月的中午,我正在教室裡上課,突然腦子一陣暈眩,一種夢境般的感覺湧進了全身。表哥站在教室門口,笑盈盈地望著我。那一刻晃若隔世,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老師在,手裡的書依舊拿著,我走了出去。有同學在竊竊私語,我也沒有在意。跟在表哥背後,我像一隻木偶,呆呆的,呆呆的。

    學校後面是一排整齊的烈士墓。烈士墓周圍,蒼松翠柏,鳥語花香。在鬱鬱蔥蔥的樹林裡,我們緊緊相擁。我的淚水靜靜地從臉頰上滑落下來,打濕了表哥的肩膀。

    沒有說話,有什麼可說的呢?還有什麼要說的呢?千言萬語,都凝聚在了深深的擁抱裡。那一刻,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久別後的重逢,就是你愛著的人同樣的愛著你。

    然後,表哥捧著我的臉,仔細地端詳了良久,說:你瘦了,可是你長大了。

    我深情地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我願意就這樣一輩子看著他,直到我們都老去。

    我沒有告訴你我要來,是要給你一個驚喜。表哥說。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你要來的,如果你還不來,我會死去。

    表哥把我擁得更緊了。

    表哥,摟緊我,別放開,我知道,一放開,你會走了,你會在我的眼前消失的,現在我是在做夢!我喃喃地說。

    雯,看著我,表哥再一次捧起我的臉: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我就在你面前,看著我,看著我……

    我堵住了他的嘴,用我的唇,用我的淚。

    那時候的陽光該是最溫暖的吧,風該是最和煦的吧,草該是最柔軟的吧,而我,該是最幸福的吧。那片濃蔭,那些淺草,那些嘰嘰喳喳在樹叢中歡唱的小鳥,是我幸福的見證者啊,你們看見了嗎?我把我十八歲的青春,十八歲的愛情,十八歲的身體,給了我面前的這個叫凱的男人,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山無稜,天地合,我的心,不會變!

    第二天,表哥走了,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我理解他,他是一個人,一個社會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塵世的事羈絆著他;在這樣一種時候,他仍然把我放在心上,我還會有什麼苛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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