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痛 正文 2、血脈的硬度
    也許你會懷疑故事的真實性,可它卻實實在在發生了360多年。360年,歷經明、清、*和新中國四個朝代,韓國和中國的田氏宗親,為了接續迷失的血脈根系,苦苦尋覓,矢志不移,用一個個辛酸落淚的故事具象著柔軟血脈的硬度。

    韓國的高麗海運株式會社是一個跨國大型企業,僅在中國就設有北京、天津、青島、廣州、珠海五個辦事處,企業總裁田文俊是一個精明強幹的企業家,其實他在中國除了繁忙的生意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使命:完成父親田明煥交辦的尋親任務。九十高齡的田明煥對兒子說:咱們的老家在中國廣平府風正村,我希望在有生之年你能找到咱們田氏的根,完不成祖宗傳下來遺願,我死不瞑目。

    父親的話沉甸甸壓在田文俊心上,於是尋親認祖的接力棒又傳到了他的手中。田文俊知道他們韓國田氏的老家確實在中國,因為從九世祖田好謙到他——十九世田文俊,韓國的田氏家族十一代人都把尋親認祖當作一件大事,縈縈於心,難以釋懷。可回家的路又是那麼坎坷漫長。所以,故事又不得不從九世田好謙說起。

    雞澤縣風正村的田姓與華北平原眾多移民一樣,是從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那邊遷來的,來時兄弟三人,後來*一支遷到了永年縣,老三一支遷到了大名府。現在專說風正村的老大這一支。

    風正村的田姓最輝煌是在明朝後期的田家七世,三哥田應弼是御史大夫,六弟田應揚為兵部尚書,哥七個出了兩個「高幹」,這是不多見的。從雞澤縣城到風正村12里官道就豎了10座牌坊,其榮耀可見一斑。風正村田氏後人說,這些牌坊新中國建立之初還存在。

    至極的榮耀是田氏兄弟用政績和廉明換來的。風正村原來叫馮鄭堡村,為褒嘉田氏兄弟,皇帝御封村名為風正村,意指田氏兄弟廉潔奉公為人楷模。

    七世田應揚是田好謙的祖父。

    《廣平田氏世譜》記載,田好謙自幼天資聰穎,飽讀詩書,長身秀貌,風度凝重,豁豁有君子之品質,雖出身官宦世家,他卻是坐商行賈的一把理財好手。然而,1637年到東北的一次催帳,28歲的田好謙就再也沒能回到生他養他的風正村,由此肇始了令人蕩氣迴腸的血脈牽念。

    此時的大明王朝已是日落西山氣數將盡,羽翼豐滿的清兵在長城關外早已虎視眈眈。當田好謙行至東北時,吳三桂引領清兵正向關內殺來。狼煙四起,生靈塗炭,田好謙被清兵抓捕,險遭殺頭之禍,憑機警雖倖免於難,但作為明王朝亡國遺民和明朝大臣的後人,滲入骨髓的儒家忠君思想、官宦世家的特殊身份以及對清軍野蠻殺戮的恐懼,阻斷了田好謙的歸路,不得不隨逃難的人流東越鴨綠江,躲避於高麗國的一個小島上。

    流落他鄉,身無分文,田好謙雖落魄而氣度不變。隨眾多難民到一兵營,兵營對難民的施捨極為不恭,把食物扔在地上讓難民們狼吞虎嚥,田好謙寧肯餓著肚子也站立著不肯就食,高麗士兵見狀問他為何不去就食,田好謙說:我來自中華禮儀之邦,雖亡國而不能丟棄人格,不吃嗟來之食。高麗士兵見他器宇軒昂談吐不凡,又寫的一手好字,覺得此人不凡,就推薦給了他們的將軍具公。愛惜人材的具公與田好謙交談後便待其為上賓,延入門下,甚得賞識,先後任哨官、校尉、管家。為報答具公的知遇之恩,田好謙盡心竭力,從不懈怠。1*4年3月11日,具公的部屬沈器遠發動兵變,形勢岌岌可危。田好謙臨危不亂,組織人馬協助具公將叛軍消滅。具公感念田好謙的忠誠,便又舉薦他到高麗朝廷任職。就這樣,田好謙一個流落他鄉的漢人,憑著自己的才幹,在異國高麗一步步走向成功,先後任高麗通政大夫、龍驤衛副護軍〔二品,相當於衛戍區司令〕等要職。

    雖然身居高位,在高麗又娶妻成家,並生有四男三女,可田好謙從未忘記遙遠的故土,他時常對子孫們說:咱們的老家在中國,在廣平府風正村,將來世道太平了,你們一定要到咱們老家認根。每逢中秋春節,田好謙都要帶著兒孫到大海邊面向故鄉跪拜,遙祭祖先,每次都是失聲痛哭淚流滿面。

    每逢佳節倍思親,痛哭流淚的又何止田好謙一人,他走後母親哭瞎了雙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帶著對丈夫的思念,他的妻子顛著小腳領著八歲的兒子田存兒前去東北尋找,一去杳音信。

    田好謙的思鄉之心隨年齡增長而愈加熾熱,以至於年老時竟哭壞了雙眼。為解田好謙的思鄉之情,兒孫們按照老人的敘述,在當地建了一個風正村,佈局和家鄉的一模一樣:家廟在村中央的街北,廟前栽一棵槐樹,家廟的左邊是關帝廟。這樣,兒孫們時常抬著年老的田好謙到這裡轉一轉坐一坐,聊解思鄉之情。1687年2月26日,77歲的田好謙帶著急迫的思鄉之情和深深的遺憾,長眠於異國他鄉。

    於是,「我們的根在中國,我們的老家在廣平府雞澤縣風正村,我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就成了韓國田氏的祖訓,溶入了子孫後代的血液,變成了一代又一代的自覺行動。1706年,作為附屬國的高麗朝廷向大清朝廷進貢,本來這是別人的差使,可田好謙的兒子田會一卻爭取了過來,到北京他就急匆匆前去吏部打聽有無廣平府雞澤縣的舉人。當他聽說有一個叫田思齊的舉人是廣平府雞澤縣人時,非常激動,他斷定田思齊很可能與自己是同一血脈。田會一的判斷沒錯,可是田思齊因母親病逝回家奔喪未歸。等田思齊回到北京時,因期限已到,田會一已返回高麗,臨走留下一幅田好謙畫像和一本高麗田氏家譜。至此,雞澤縣風正村的田氏族人才知道,消失多年的骨肉宗親遠在異國他鄉。他們把田好謙的畫像供在田氏祠堂,把家譜上田好謙後面曾經空白的又按田會一提供的世系續接下來。

    世事滄桑,漫長的歲月改變了韓國田氏後人的語言和生活方式,但他們的血脈卻一直循環著中國的基因。至今韓國田氏過春節還保持著和中國老家一樣的習俗:貼春聯、起五更、拜大年、吃餃子;雖然讀音不同,但春聯上卻是地道的繁體漢字。他們的家譜都用朝鮮語和漢語兩種語言書寫,所有故去人的墓碑都用漢字刻上「廣平府田氏」,以志根脈所在。曾任全羅道兵馬節度使的十二世田得雨,是田好謙的重孫,年老病重,知自己不久於人世,為使墓碑上的漢字正確無誤,命家人邀請高麗朝廷宮內漢語翻譯到自己病床前,說:我是中國人,老家在廣平府風正村。並告誡子孫一定不能忘本。說完倒頭斷氣,闔然長逝。

    記者在雞澤縣風正村採訪時,二十一世田連平這個擔任雞澤縣風正鄉黨委書記的中年漢子動情地對記者說:我看韓國田氏家譜流了三次淚。其中在談到十二世祖田得雨這一段時,田連平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是的,血脈是無形的紐帶,它的硬度和韌力足以衝破時空和地域的樊籬。在朝鮮田氏不懈地尋找中國的祖根同時,中國雞澤縣風正村的田氏也在牽念著遠在異國的血脈同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雞澤風正村田氏族人在經濟條件十分拮据情況下,大家分攤籌集川資,派田姓兩個壯漢身背家譜徒步前往朝鮮尋親。當時由於日本已經佔領朝鮮,到達鴨綠江邊費盡周折,二人也沒能*朝鮮國境,川資耗盡,二人討飯而歸,歷時將近一年。

    不久,日本強盜的鐵蹄又踐踏上了中國的土地。三十年代風正村田氏收到了朝鮮田氏同胞的來信,信中說日本強盜十分殘忍,在朝鮮的田氏同胞欲集體遷回中國生活。他們不知道,中國的田氏宗親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秀才出身的田金標代表中國田氏宗親給朝鮮的田氏同胞回信,詳細描述了中國的狀況。此信不知對方是否收到,但自此後,戰亂連年,朝代更迭,政府變遷,建制重新設置,中朝田氏宗親就中斷了音信。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由於中韓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原因,直接的溝通渠道受到限制,但中朝田氏宗親的血脈氣場始終是呼應的,一俟刀戈偃息,雙方又相互尋找。韓國田氏十九世田明煥老人囑咐兒子田文俊一定要找到在中國的根。而中國風正村田氏十九世田順國臨去世時對孫子田連平說:咱田家的人在朝鮮三八線附近,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找到他們,咱們是一條根啊。

    韓國的田氏自稱廣平風正人,他們修建的家譜就題名為《廣平田氏世譜》。風正村的建制和地理位置都沒有變,而是以「廣平」作為建制名稱的內涵發生了變化。現在的邯鄲市轄內有兩個「廣平」,一個是在邯鄲偏東南的廣平縣,一個就是在邯鄲偏東北的「廣平府」,就是曾經管轄風正村的廣平,然而新中國成立後,當年的廣平府治現在已變成了永年縣東部的廣府鎮。所以,韓國的田文俊開始時,在廣平縣怎麼也找不到風正村。好在有網絡和現代化通訊幫忙,田文俊的青島辦事處終於在2004年5月9日打通了風正村的電話。5月12日,田連平和兩位田姓族人就趕到了青島,當時田文俊在漢城,田連平把風正田氏所有信息電傳給田文俊。老家找到啦。當晚,欣喜不已的田文俊把這信息迅速傳給了韓國所有田氏宗親。

    經過家譜對接和派人考察證實後,2004年6月29日,田光鉉、田文俊、田得俊一行九人代表韓國田氏宗親會回風正村認親祭祖。在此之前,為迎接韓國田氏宗親,田連平等人專門到山西洪洞大槐樹取經學習,鳴炮、獻花、致辭歡迎、排輩分認親,風正村田氏宗親理事會以最高規格迎接遠道而來的血脈宗親。在12米長3米寬的族譜豎圖前,田文俊等都流下了熱淚。在村東祖墳前,韓國田氏後人長跪叩首,360多年的渴望和思念隨淚水滲入黃土。韓國田氏宗親們的虔誠,不僅感動了所有的鄉親,更感動了上蒼,就在他們離開祖墳僅十分鐘後,大雨傾盆而下,而且這陣大雨覆蓋範圍僅在風正村,有人感慨:這是天意。而田文俊卻說:這是九世祖在天之靈高興的流淚了。

    人間有情天亦有情。同年12月12日,田連平代表中國田氏宗親前去韓國認親祭祖,這天恰逢田明煥老人壽辰,看著田連平帶去的家譜、豎圖、田好謙畫像,在家譜豎圖上老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熱淚長流。這天,當田連平代表中國宗親在韓國首都東北郊拜祭完九世祖田好謙陵墓後,蒼天又是傾盆大雨。他們解釋:這是韓國田氏祖宗看到老家親人後又高興的流淚了。在三八線韓國一側,十二世祖田得雨的陵墓就在軍事管制區內,六十年前的戰爭留下的纍纍彈痕在田得雨墓碑上依然清晰可見,朝韓雙方哨兵近在咫尺。按說軍事管制區內的墳墓應該遷移,田得雨的陵墓能夠得以在此存留,是因為他曾是全羅道兵馬節度使,韓*方解釋說:大將軍埋在這裡,是幫我們鎮守邊關。從韓國回來,田連平意味深長地對記者說:在三八線確實能想像得到戰爭的可怕,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們現在能平平安安過日子,應該感到幸福。

    現在韓國生活的田氏近二百人,許多已躋身社會上層,軍界、政界、文化教育界、商界,有將軍、政府官員、大學校長,還有幾位是韓國一流企業的大老闆,儘管職業和身份不同,但有一點相同,他們對自己的血脈有著高度的認同感:我們的老家在中國風正,那裡是我們的根。他們對根的情意完全是滲透在血脈裡的,這一點田連平深有體會,他說:在韓國我感受最深的就是那種非常濃厚的親情,儘管他們許多都是上層人物,可他們對你那種無微不至的關心沒有半點虛假,都是親人一樣的真誠。

    田連平的話讓記者想起了「血濃於水」四個字,可又覺得血與水沒有本質上的可比性。水穿流於人體常飲常棄,而血循環於人體生生不息。所以,不管你漂流在何地,不管地球上何處的水,都很難取代你血液特質——東方儒家文化。

    如今,中韓兩國的田氏宗親不但常來常往,而且在互利互惠基礎上進行經貿往來,2004年12月在田連平赴韓認親祭祖歡送會上,韓國田氏宗親承諾組建「中韓田氏經濟共同體」。2005年7月利用韓國田氏宗親關係,雞澤縣政府在韓國成功舉辦了招商活動,12月又成功為雞澤縣一家大型企業實現轉口貿易。今年3月,雞澤縣將再次利用韓國田氏宗親關係赴韓國進行大規模招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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