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達衝出酒吧,還來不及卸妝,亮晶晶的眼皮,黑沉沉的睫毛,薄而短的小裙子上馬虎套一件休閒衫,就急吼吼在酒吧旁的大排擋捲起一份准點備好的揚州炒飯,拉開出租車綠門,像只身形敏捷的松鼠,嗖的一聲躥進去,吩咐師傅:長樂路,快點。
師傅回頭一笑,琳達欣喜地問:陳哥,又是你呀?陳昊笑笑:可不是我?這段時間都遇上你,真有緣。
琳達在「音樂匣子」唱歌,收工時間很難打到車,沒想到這樣好運氣,最近每天都能遇上這位頭戴棒球帽的年輕司機。陳昊和其他司機不同,至少他的出租車上很少播放什麼當地新聞、繞口令或者無聊對罵,他放唱片,《莫扎特G小調幻想曲》。樂曲輕易就撫平了琳達的焦躁,她甚至可以合上眼,在旖旎而變幻的樂聲中稍微小睡一會。
從短促的夢中醒來,陳昊正費力地從前排側過身子,為她蓋一件自己的牛仔外套。琳達心慌慌地說謝謝,車窗外路牌提示她,長樂路已經到了。
琳達在長樂路麻將館門前停住,踮起足尖往裡瞧,她希望某天人生能出現奇跡,不會在這裡看見小刀,但是很不幸,她再一次看到了斜叼香煙蹺著二郎腿的小刀。
琳達走進去時,麻將館不流動的空氣中有一種酸腐味道,忽然就鼓滿了她的鼻腔和胸腔,她硬著頭皮走到小刀的桌前,微笑著將揚州炒飯往他跟前推了推。
真的不是故意的,琳達怎麼會這樣不小心,把小刀手裡的牌推倒呢?但事實就是倒了,然後一個紅眉綠眼的小刀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蹦起來,劍拔弩張地問琳達:來找茬是不是?
琳達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很笨拙地解釋:不是的,你每晚不是要吃一份揚州炒飯才睡得著嗎?
睡睡睡,睡個大頭鬼!小刀忽然火冒三丈,抓起白色泡沫飯盒往地上狠狠一摜:如果不是你這個衰女天天睡在老子身邊,老子的手氣能這麼差嗎?
琳達沒有說話,她只是蹲*子,幫老闆收拾殘局,那些碧綠的豌豆、紅紅的火腿丁、金黃的碎蛋,散在地板上就像一幅美好的畫卷,曾在小刀筆下出現過的畫卷,可惜現在他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記憶還可以取暖。
琳達和小刀是在學校裡認識的,她學音樂,他念美術,小刀比琳達高兩級,是藝術學院的才子加帥哥,在女生中很有市場,不知道當年他怎麼就看上了剛進校門還很村氣的琳達。
琳達不是一個自信的人,雖然她聲線好嗓音美,但是一面對台下觀眾,就會緊張得要命,所以進校不久,她就懷疑自己是選錯了專業,將來不會有太大成就。沮喪的琳達,每天清晨跑步到學校附近的小松樹林,她喜歡唱歌給藍天白雲青草綠樹聽,甜絲絲的風吹到她臉上,琳達徹底放鬆了,音域極廣,那樣瘦小的身子,還能挑戰高難度的海豚音。那天她剛練到一半,背後忽然傳來極有規律的掌聲,琳達慌亂回頭,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個子很高,樣子很帥,但臉上有一種周傑倫似的拽和酷。
他自我介紹道,他叫小刀,很喜歡聽琳達唱歌。琳達有點手足無措,她像被獵人追捕的兔子,秘密一旦*,跑為上策。小刀卻在她背靠的樹幹上撐起兩隻手,就像要強吻她那樣,把琳達圈在三角區域裡,皺著眉頭說:我還沒講完話,你跑什麼跑?琳達嚇得手腳冰涼,以為自己遇到了小流氓,剛想叫救命,她薔薇般鮮艷的唇,忽然就被小流氓力道很大的唇瓣貼住了。她想掙扎,想踢打,想逃跑,但身體卻不聽從理智的呼喚,徹底柔軟下來,徹底。
漫長而深邃的親吻之後,小刀放開她,雙目灼灼地問:要不要再來一次?琳達垂下眼簾,她欲拒還迎的羞澀表情鼓舞了小刀,於是再次深情長吻。她被這個男生輕易奪去初吻後,才哇的叫起來:我想起來了,在學校櫥窗裡見過你照片,美術展一等獎得主就是你,對不對?小刀捧著她的臉認真說:咱接吻時不要說這些廢話,好不好?
琳達成為桀驁不馴的小刀女友後,接下來很快就成為舞台焦點。在學校藝術節上,穿一身白色長裙的琳達如同仙子,歌聲繞樑不絕,台下掌聲雷動。她在心底感謝小刀:他說的果真不錯,只要當下面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堆大白菜,自然不會心慌。
三年了,離開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已經三年了,麻將館老闆拿來掃帚,他沒好氣地對琳達說:起來吧,不要用手捧了,你也弄不乾淨!琳達訕訕地站起身子,十指還沾滿了灰塵和飯粒,她歎了一口氣,舉目望去,小刀已經走了。他曾說過,永遠不會撇下她一個人走,想來只是年少時說說而已的戲言吧,難得琳達還當了真。
不怪麻將館老闆對琳達這樣凶,哪有淑良女孩穿這樣*的裙子,化這樣濃艷的彩妝,午夜十二點才到麻將館「撈」男友呢?琳達也無謂多解釋,她跌跌撞撞往外面走,夏天的暴雨總是忽然到來,她沒帶傘,只好用雙手擋在頭上,往街道那邊跑,再過去五十米就是她和小刀住的地下室了,誰想到那輛車會失心瘋一樣衝出來呢?當琳達意識到自己也不該橫穿馬路時,她已經躺在地上,鮮血從小腿流下來,又很快被大雨淋散,一串帶血花的水滴順著她的腿腳蜿蜒流下。琳達忽然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四周蒼白的醫院。努力睜開眼睛,琳達看到的竟是一個白色棒球帽,再下面,是一張長相平平但溫和淳厚的臉,司機陳哥的臉。琳達勉強笑了笑,她輕輕說:我還沒撞壞腦子,知道撞傷我的人不是你。
陳昊憨厚地笑了笑,他伸手撓了撓棒球帽,說他剛好開車經過那裡,就看到琳達躺倒在地,而一輛車揚長而去,雨下得太大,他連車牌都沒記清,對不起。
琳達苦笑:我要多謝你才對,不要說對不起啊。
稍微休息了一下,她就向陳昊要手機,打給小刀,那邊竟然關機了。她有點尷尬地笑笑:我剛和男朋友吵了架,他還不知道我撞車了呢。陳昊便拿出便簽本,讓琳達寫下詳細地址,他現在趕過去通知小刀來醫院,琳達歡喜地認真寫下了。
她出車禍以來,首先想到的是男友,而不是自己的腿。幸好只是輕傷,否則……陳昊不敢深想下去,他將便簽本放進衣袋,點點頭出去了。
結果小刀第二天中午才來,他還是一幅睡眼惺忪的樣子,見到琳達第一眼,就問她要二十塊錢買煙。琳達手掌也擦破了,她幫小刀掏錢包時,拉鏈還未打開,已經疼得直吸冷氣。小刀便搶過她錢包說:你現在住院也不方便,乾脆讓我幫你保管吧。
琳達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刀已經倒退著離開病房,他邊走邊說:你多休息。
他才不管琳達的眼淚已經鋪了滿臉,她哭,她*,死死活活跟著他,有什麼意思呢?彼時天堂,此時地獄,在小刀目前的心裡,琳達已經不再是楚楚動人的白薔薇,她只是路邊一株殘花敗草,任由人踐踏和羞辱的,他怎樣對她都不過分。
小刀和提了雞粥的陳昊,在醫院走廊擦肩而過。小刀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眼神有點發直地看著陳昊背影,他似乎想起什麼事,但又無法確定。算了,琳達錢包裡還有幾張大票,說不定今天能翻本呢!
陳昊幫琳達盛了雞粥,她還在哭,抑制不住的傷心。小刀真的那麼恨她嗎?
陳昊遞紙巾給她,她忽然就把流淚的臉埋進陳昊溫暖的手掌裡,她說陳哥,我好累啊,為什麼愛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安靜下來,琳達突然很想跟別人講講她的故事,那並不是一個完美童話。
琳達和陳昊的愛情,在美麗校園裡只堅持了兩年,某天清晨,當琳達又跑去小松林練聲時,她遇到了一個蠻力很大的男人,他從後面偷襲了琳達。慌亂之中,琳達撿起地上一塊石頭砸向歹徒的腦袋,可惜她很快就被浸染了哥羅芳的手帕迷暈了,暈闕的琳達,糊里糊塗失去了她的處子之身。
那是她連小刀都沒捨得給的初夜,她對小刀說,希望自己做個潔白無暇的新娘,小刀相信了她的話,但她現在卻再也無法潔白無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