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多年的婦產科醫生,我診斷過的病例不計其數,然而幾天前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久久無法釋懷。
那天早晨,我剛上班,一對年輕的夫婦走了進來,男人個子很高,眉宇間流露出一股氣定神閒的表情;女人有些清瘦,臉上洋溢著一絲溫暖而滿足的幸福,兩個人手挽著手,不時地竊竊私語,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對很恩愛的小夫妻。從他們的衣著與語言的表述能力上看,就知道是一對受過教育的年輕人。
他們五年前結的婚,兩年前開始計劃著要個孩子,可不知為何卻總也懷不上。我問了問他們的身體狀況以及日常的生活規律,開了張單子讓男人去做化驗,同時給那女人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然後給她開了張B超單,並告訴他們明天來看結果。
第二天下午快到下班的時候,我正收拾著桌上的東西,那男人來了,他先是禮貌地道了歉,解釋說因為接待客戶來晚了。我請他坐下來,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默默地坐到了椅子上,雙手放在兩腿間,十指不安地繞動著,看得出他有點兒緊張。
「醫生,我們還能有孩子嗎?」他一臉虔誠地望著我。
「化驗的結果顯示,你是正常的,你愛人屬於幼稚型卵巢而且伴有先天性*畸形。」我平靜地說。
「您說得這麼專業我不太懂,我只想知道,我們還有懷上孩子的可能嗎?」那男人探起上身,惶恐地望著我,眼睛在我的臉上搜尋著答案。
我努力笑了笑,說:「雖然現代醫學的發展使一些疾病不再是不治之症,但由於你愛人的病症是先天性的,因此懷孕的可能性很小,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男人就跌回到椅子上,臉上的痛苦清晰可見。
我正搜腸刮肚地想安慰他幾句,他又一次探起身,猛地抓住我的手:「大姐,求您點事兒,幫幫我好嗎?」我本能地想抽回手,驚恐地望著他。
「對不起,大姐,我有點激動。」那男人鬆開了我的手,兩手在口袋裡翻找著,像是在找煙。
我看了他一眼,他意識到了什麼,抱歉地笑了笑,雙手又攪到了一起。
「大姐,不瞞您說,我和愛人是大學同學,五年前她放棄了城市的生活隨我來到這裡,那時我們是真正意義上的一無所有……」
那男人喃喃地說著,像是對我,又像在自言自語。我衝他點了點頭,同樣是白手起家的我,對從農村走出來寄居城市屋簷下的學生的艱辛深有感觸。
「大姐,請您在診斷書上寫上是由於我的原因懷不上孩子,行嗎?我求您了!」那男人一臉期待地望著我。我愕然,愣愣地看著他。
「我愛人跟了我九年,她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給了我,我不希望她的下半生在自責中度過……」
男人哽咽了,他把頭扭向一邊,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裡浸滿了淚。我默默無語,開出了我從醫二十年來的第一張虛假診斷書。
當我在那男人的名字後面寫下「精索靜脈曲張」幾個字時,眼裡湧出淚來,因為那一刻,我突然讀懂了真愛。
他和她是大學的同學。四年,在一起有四年的時光。四年簡簡單單的光陰,四年無憂無慮的光陰。他是個高大的男孩,臉上永遠掛著最燦爛的笑容。和所有的男孩一樣,他粗心,會丟三落四;愛打籃球、愛睡懶覺、愛抱著吉他唱歌、愛和漂亮的師妹聊天。而她,是個平凡的細心的女孩,她愛做夢、愛幻想、愛看男生打籃球,愛遠遠的有些羞澀地給他們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