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烈走下去了,偌大一個靜安殿中,只剩下劉淵和顧憲兩個人。
顧憲並沒有去看劉淵,而是將目光投在大殿的門外,然後慢慢移動過來,將整座大殿掃視了一遍。
劉淵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顧憲的身上。
兩人同時輕出了一口氣。
劉淵笑道:「東方耒是否已經逃出了京城!」
「未必!」顧憲道:「學生以為,他還潛伏在京城某處,準備隨時出現,要知道他手裡還有王美人的一個慶真皇子,這大概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他並沒有告訴劉淵那具屍體的事,不知道為什麼,顧憲並不想劉淵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不管怎麼樣,劉淵畢竟是君,他畢竟是臣,有些為臣不該知道的事,顧憲是非常清楚的,若是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恐怕很難獨善其身,就算劉淵真的是明主也是一樣。
劉淵點了點頭。不過東方耒這最後的底牌根本沒有什麼用處,就算慶真那個嬰孩真的被東方耒拿到了金鑾殿上,也沒有人敢將他送上皇位,自己坐這個位置並非是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和明帝也是親生兄弟。
他擔心的倒是東方耒這個人,這個人不僅有著極為強悍的武功,手中更掌握著參合道的力量,這股力量雖然已經被顧憲消滅大半,不過像這樣的一個神秘教派,他究竟還有多大的潛力,實在難以估計。
但現在確是感謝顧憲的時候了,劉淵微微欠身,道:「先生辛苦了!」
顧憲急忙一個大禮行了下去,倒並沒有說話。
劉淵把他扶了起來,道:「明主現在已經開始調動人馬,想必很快便會進攻我大漢,本王別無選擇。」
顧憲當然明白他所說的「別無選擇」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想到自己昨天在宣台院外想到事情,不知不覺中冷汗流了下來。
功成身退!
劉淵並沒有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還以為他這是因為激動所至,兩人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現在,也算是如願以嘗。
這位馬上便要成為大漢皇帝的男人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在大殿裡踱著步子,一時意氣風發。
他雖然沒有睥睨天下的氣魄,不過在這一瞬間,顧憲似乎能夠看到他挺直的身軀竟然無比的堅定。
※※※
為明帝守靈了幾天之後,便迎來了劉淵的登基大典。
顧憲為劉淵起草了詔書,在他心裡,也許這是他寫的最後一份詔書了,接下來他就要出任大漢王朝獨一無二的丞相,劉淵已經決定無限制地抬高顧憲在整個大漢王朝中的地位,雖然還採用同平章事組閣的做法,不過顧憲這個丞相卻有著與皇帝說話一樣的權力,而尚書省和中書省的首席官員,只可以參預政事,卻無法再像平常一樣對顧憲有所制約。
這個改變已經代表了顧憲在大漢王朝中的地位。
※※※
身著龍袍的劉淵邁步走進了金鑾大殿。
顧憲和慕容清雪同時出現在他的身邊,旁邊跪著的百官更是絲毫不敢動彈。
劉淵雖然只是一個白面書生,但是這些年來,他在大漢的地位卻是非常重要,何況他現在更是擊敗了控制大漢多年的宣台閣,將自己的勢力無孔不入地遍佈了整個大漢。
如果說他是繼承了明帝的皇位的話,倒不如說他是靠著自己的雙下了天下,雖然並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殘酷戰爭,但是這其中的硝煙並不比大漢剛剛建國時更小。
劉淵在大殿前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在大殿上面那三個金光燦燦的大字上面。
杭州煙雨朦朧的西湖邊上,淨慈寺的暮鼓晨鐘裡,那個身上已經多處殘廢的老人,告訴自己只有王侯之命,若是想登上皇位的話,將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絲冷笑慢慢地浮上了劉淵的嘴角,在這一刻,那個不死的魂魄是否會承認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把握命運,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命運,他都沒有辦法看透。
他看透的只是一個幻象而已,當這個幻象真正到了近前的時候,卻可以變成另外一副樣子。
他身後的顧憲卻是平靜的很,目光落在不遠處站立的孟陽身上。
慕容清雪心中一陣感慨,沒有想到自己以這種方式隨著劉淵走上這座大殿。如果這算是為了滿足她的虛榮心的話,那麼這實在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榮耀,劉淵給她的已經太多。
當年在鏡湖邊上時,她曾經說過,只要劉淵能夠蕩平明國,統一中原,她就會嫁給他,但是現在,她已經差點忘了這句話,在沒有這個男人的這段時間裡,她才知道只要嫁給他,不管他是不是皇帝,也不管他是不是那個建立不世功業的男人。
她寧願現在的劉淵將她抱起,回到一個破爛的庭院當中,也不願意距離他如此之近,卻還要神情肅穆,不敢靠在他的身上。
劉淵又邁動步子,終於進了金鑾殿。
巨大的寶座就在前面,金鑾殿裡也跪滿了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劉淵一眼。
劉淵大步向前,比方纔的步子更快了一些,只要坐上這個位子,接受群臣的三聲萬歲,他就將是大漢的皇帝了。
顧憲從懷裡掏出了詔書,不過他還是看了孟陽一眼。
劉淵終於坐在了寶座上,從這裡可以俯視下面的群臣,彷彿整個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一樣,只不過這一刻,劉淵並沒有志得意滿的感覺,而是覺得稍微有些失落,但是這種失落卻很快就被驅散,因為他告訴自己已經是大漢的皇帝。嚮往一件事,和得到一件事的感覺是不同的。
顧憲慢慢地展開了詔書。
整個天地似乎都剩下了那詔書展開的聲音。
突然間一聲長嘯從殿外傳了過來,然後便是兵器交加之聲,群臣嚇了一跳,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人敢來搗亂!
劉淵的臉色也微微有些變化,他最不希望現在有什麼事情發生。
只有顧憲卻還面色如常,慢慢將詔書合上,向孟陽點了點頭,孟陽急忙下去了。
慕容清雪愕然地看著顧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事。
兵器交加之聲越來越近,來人似乎實力頗為雄厚,要知道面對的可是禁軍,而且還有龍騰閣的高手,竟然能夠衝破包圍。
在最為盡頭的地方,終於出現了東方耒和一個白鬚老道的身影。
劉淵站了起來,群臣中也有了異動。
東方耒懷裡抱著一個嬰孩的襁褓,而那白鬚老道倒是拎了一個用白布纏成了長條的東西。
身後還有數名裝扮成龍騰閣的人正在替他們斷後。
劉淵又坐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顧憲從容不迫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會為自己收拾一切。
兩名龍騰閣的高手撲了上去,卻只是發出一聲慘叫聲,便跌了回來,不過東方耒和白鬚老道也被他們阻了一阻,數十名龍騰閣的人已經攔在了他們面前,其中赫然便有孟陽和霍烈兩人。
東方耒挺直身體,再也不是那個佝僂的老太監,而變成了威武十足的男人,他將手中的的襁褓一舉,大聲喝道:「此乃先帝之子慶真太子,誰敢不敬?」
他這聲音用內力喊出,激盪全場。
誰都知道他手裡拿的是王美人的皇子慶真,但是加上了「太子」兩字,還是讓不少人愕然。
顧憲大步走出了金鑾殿,來到廣場之上,道:「東方耒,你難道想要挾持先帝皇子麼?」
東方耒冷笑道:「先帝臨死前托孤給雜家,又怎麼是挾持!」
顧憲冷聲道:「宣台閣為亂宮廷,害死先帝,罪狀確鑿,而你又強搶皇子,更是十惡不赦,顧某問你,你究竟意欲何為!」
東方耒上前一步,袖子震起,當先一名龍騰閣的殺手當即退了一步,竟然在對方一震之下受了傷。
孟陽和霍烈兩人知道事情緊急,這東方耒確實是高手中的高手,怠慢不得,同時迎了上去。
東方耒卻又退了一步,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方纔那下他只是為了立威。
「強搶皇子?哼……」一陣冷笑從東方耒的口裡傳出。
顧憲微微一招手,一身宮裝的王美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當看到東方耒手中的襁褓,當即大叫一聲,一下子衝了上去,嘴裡叫道:「我的皇兒……」
孟陽和霍烈同時拔出腰間長刀,身子緊貼著王美人,準備在王美人靠近東方耒時進行偷襲。
東方耒大吃一驚,沒有想到顧憲竟然早已經準備好了對付自己,又看到了王美人身後的孟陽、霍烈,心中大怒,當即一掌,正好拍中了王美人的前額。
孟陽和霍烈突然停住腳步,像是根本沒有動過一樣,又回到了自己的陣中。
王美人當即被拍得腦漿迸裂,屍體直直地飛起,一下子落到廣場上。
全場轟然。
東方耒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沒有想到顧憲竟然卑鄙如此,這完全是逼得自己殺死了王美人。
尤其是在群臣面前,自己是無法挽回了。
趁著他一愣神兒的功夫,顧憲喝道:「大膽東方耒,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十惡不赦,還不將他拿下!」
他雖然這樣喊出,但是龍騰閣卻並沒有人動手,倒是群臣當中響起一片責罵之聲。
東方耒怒喝一聲,伸手將白鬚老道那個白布條拎了過來。
群臣的責罵之聲雖然並沒有斷絕,但誰都想要看看他究竟還有什麼能耐,要拿出什麼東西來。
顧憲向孟陽打了個手勢,龍騰閣的人突然後退。
「轟」的一聲巨響,東方耒面前的青石突然全部炸開。
無數石塊飛濺起來,往人群中打來,當即響起無數慘叫聲。
濃煙已經瀰漫全場。
東方耒一驚,他反應甚快,一把抓起那白布包袱往後躍去,剛剛要落在地上,突然身後又響起爆炸之聲,大叫不好,身子在地上迅速一點,已經來到空中。
他的真氣精純無比,但饒是這樣,還是被炸了個灰頭土臉。
兩柄長刀同時向他刺來。
東方耒大喝一聲,將襁褓和白布全部扔上空中,以一雙肉掌硬接兩把長刀。
孟陽和霍烈兩人也是蓄勢待發多時,這一擊已經凝聚了全身的功力,那想到鋼刀突然崩開,東方耒的身形已經落地,而那個襁褓和白布也同時落到了他的手裡。
白鬚老道飛身趕來,在孟陽和霍烈第二擊之前截住了他們,並且喝道:「快走,已經中了埋伏!」
他本來以為孟陽和霍烈會和他纏鬥一番,那裡知道兩人各出一刀之後,馬上抽身而退。
場中硝煙瀰漫,白鬚老者身形拔起,想要看看龍騰閣究竟佈置如何。
一排利箭對準了目標飛速射來,這幾乎是龍騰閣的看家本領,當日清虛子雖然厲害,但還是死在了劉淵親自設計的強弩箭雨下。
為了給珠兒報仇,劉淵才設計了這種強弩,沒有想到這倒成為對付高手的最佳武器,也是以多打少最有用的武器。
利箭全部射空,白鬚老道遁入了硝煙當中。
第二撥的利箭迅速射至,然後便是第三撥,第四撥,一直射到第五撥,白鬚老者終於堅持不住,再次躍到了半空中。
此刻硝煙漸漸散去,他已經是無所遁形,早晚都要死在這樣的強攻之下。
箭如飛蝗一般,將大半個廣場變成了箭雨。
群臣哪裡看到過這樣的場面,除了幾員膽子還算大的武將之外,大部分文官都戰戰兢兢地坐在了地上,要不然便是口中念著佛號,閉上眼睛祈禱不要被長箭穿個正著。
劉淵還是安坐在寶座上,慕容清雪目光一直盯在顧憲的背影上。
顧憲有些太奇怪了,他的目的似乎是東方耒手中的那個白布包袱,那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想到顧憲當日炸平宣台院的情形,還有滅了孫瓚滿門的事情,慕容清雪暗暗皺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通!」
白鬚老道的身體終於被一支長箭穿透,再也沒有一絲力氣,被釘在了地上。
可是那些利箭還是沒有放過他的身體,瞬間之後,這具身體已經被射成了刺蝟。
東方耒正在手下的掩護下往外退去,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在眾人面前打開這個包袱,就算打開了,顧憲也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
顧憲又向孟陽打了一個手勢,後者眼中露出一絲不捨,但還是點了點頭。
又是一聲轟響,從東方耒腳下傳來。
不僅是參合道的人,就連龍騰閣正在拚鬥的人也被炸得飛了起來,這一下讓東方耒毫不提防,沒有想到龍騰閣竟然會用這樣的手法。
他的身形又飛了起來,準備躍過眾人的頭頂。
孟陽如跗骨之蛆,長刀閃起,追了上去。
而龍騰閣的數名高手也在地上等待著東方耒的到來。
老太監長嘯一聲,手中的包袱和襁褓再次扔向空中,雙掌往下面的兵器拍來。
就在此刻,一支利箭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那白布的包袱,這箭的力量極大,竟然將那白布包裹射得飛出老遠,一下子釘在了地上。
自從射死了白無痕之後,霍烈好久都沒有用過這支長弓了。
雖然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顧憲一定要他射下這個包袱,不過既然是顧憲安排的,他沒有理由不做。
東方耒明白顧憲的用意了,他的目標其實就是這個包袱。
他突然想到了孫瓚,也明白了孫瓚為什麼會被滅門了。
好一個顧憲,好狠的書生!
東方耒逼退了底下的眾人,這才發現孟陽的長刀已經緊貼上了自己的脊背,身子急忙一轉,在狹小的空間裡雙掌拍出,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孟陽的刀身。
雖然東方耒這一招無法使上全力,但孟陽還是如遭重擊,身子一下子彈上空中,這下面一刀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了。
東方耒比清虛子又不知道要厲害上多少,雖然陷入了重圍當中,還是沒有辦法拿下他。
顧憲臉色有些陰沉起來,雖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但是沒有想到東方耒竟然如此厲害,若是這樣給他逃了,以後還會是一個禍害。
這些道門的高手確實都有些匪夷所思,就算在重重的陷阱之中,還是能夠保全自身,就算顧憲下了決心用自己的人將東方耒引入陷阱之中,這個老太監竟然都沒有受什麼重傷。
龍騰閣的人紛紛圍了上去,不過卻在東方耒的幾個起落之間,失去了他的準確位置,反倒眾人越是往他的所在奔來,越被他調動的失去了陣形。
東方耒簡直就是在表演,一個人便能夠將數百人調動著團團轉,而且他手中已經搶到了一柄長刀,突然衝上一下,也能幹掉一名龍騰閣的人,而且他還一直落在龍騰閣的護衛當中,不給對方使用箭雨的機會。
禁軍的實力畢竟稍弱,雖然將廣場圍得水洩不通,但就是無法插手其中。
孟陽和霍烈並肩而立,霍烈手中的長弓已經拉起,對著東方耒不停地調整方向,但是這一箭就是無法射出去,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以東方耒現在的速度,根本就沒有辦法一擊既中。
顧憲淡淡道:「讓他走吧!」
這場鬧劇不知道要演多久,今天可是劉淵登基的日子,也是大漢王朝一個極為重要的日子,顧憲不能再堅持下去了。
孟陽急忙傳下令去,龍騰閣的人紛紛往後退開。
東方耒終於停下身形,往遠處的金鑾殿深深地看了一眼,抱著襁褓,身形一縱,頓時失去了蹤跡。
許多大臣都是舒了一口氣,早知道如此驚險,他就不來參加這個準備拍新皇上馬屁的登基大典了,不過幸好龍騰閣的實力頗為雄厚,將所有的攻擊都擋了下來,並沒有其他的人受傷,不過這幾次爆炸卻使得旁邊的許多大臣弄得灰頭土臉。
顧憲大步回到了大殿之上,重新拿出詔書,也不管底下的群臣是否恢復了正常,大聲讀了起來。
劉淵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直到底下群臣連呼「萬歲」的時候,他才點了點頭,道:「眾位卿家平身吧!」
這一天是大漢乾封元年十月初六,漢成帝劉淵即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