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揚威號」在海上乘風破浪的時候,揚州城裡卻差點亂成了一鍋粥。
劉淵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現在揚州城裡可能是各種關係最為複雜的地方了。王峻對蜀軍的敵意由來以久,蜀軍的眾多將領也自持功高,對王峻這些只知道守城,不知道打仗的文官嗤之以鼻,何況劉淵征討燕王以來,真正出手的除了雷霆軍就是蜀軍,漢軍只知道躲在揚州城上看熱鬧,這種不平衡自然讓蜀軍士兵甚為氣憤,而漢軍士兵則偏偏又從中感覺到受了冷遇。
誰也不會給誰面子。
除了受到劉淵直接管轄的雷霆軍還算比較安分守己以外,王峻和辛古銘、林越然是徹底對上了,而許謹總是在恰當的時候出現在王峻的身後,不斷地推波助瀾。
許謹的目的很簡單,他最害怕的就是劉淵平定燕王之後,蜀軍還要駐守揚州,他們江南望族絕對不會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他們眼中,蜀人都是蠻族,自然沒有資格佔據江南的大好河山,那些江南大族們,都是和他一個想法。
其實說白了,劉淵是唯一能夠震得住兩派的主要人物,他要一離開的話,都開始蠢蠢欲動了。
不過幸好城外還有朱統和燕王這兩位保持平衡的人馬存在,他們時不時的攻城讓揚州城裡還保持著表面的穩定,至少誰也負不起揚州城破這個責任,王峻也只有忍著辛古銘幾口氣,而辛古銘也只能整個以巡查城頭為樂事,盡量少見王峻那張臭臉。
劉淵的猜測並沒有錯,這種微妙的平衡很難被打破,也因為燕王的存在使得這個平衡趨進於完美。
相比城中的暗流洶湧,燕王和朱統兩個人的勾心鬥角則顯得明顯的多。
燕王的主要目的就是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力量,所以既不肯派兵攻打揚州城,也不肯放棄到處招兵。既希望朱統能夠多出點兒力,也希望朱統能夠多損失點兒兵,這種純淨而複雜的心理,讓這位本來縱橫沙場的大漢反王變得摳門起來。每次當他不得不攻城的時候,他總要精挑細選,多重囑咐,直到他確認這次不會有更多的傷亡之後,還是提心吊膽的等在帳篷裡,直到終於傳來了鳴金的聲音,他才由衷地露出一絲微笑來。
叛出大漢之後,燕王已經像是無根的一葉浮萍,底氣早已經失去大半。
他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並不是明國,而是他自己的軍隊。
在這種態勢之下,首先忍不住的倒是北朝元帥朱統。
「王爺紅光滿面,真是漢國帝王之相啊!」
朱統實在忍不住了,過營來拜訪這位大漢王爺,一坐下便給燕王一個帽子戴戴。
「哪裡哪裡……」燕王端詳著眼前這位滿臉帶笑的老頭子,在心裡狠狠地吐了一口,道:「元帥過獎了,現在連一個揚州城都攻不下來,更談不上南下中原了,哪裡還有什麼帝王之相。若不是貴國施以援手,本王還真不知……唉……」
朱統接過遞上來的茶杯,突然道:「昨日本帥聽聞王爺的大軍已經攻上城頭,本想過來賀喜的,誰知道最後卻是功虧一簣,真是讓人不由惋惜啊。」
燕王搖頭苦笑道:「元帥所言甚是,本王也是懊惱不已,都怪這些士兵能力不濟,若當時換做元帥的手下,恐怕揚州城早已經破了,誰人不知道北朝軍勇猛異常?」
朱統心道自己和他還真是對手,連想法都是如此一致,笑道:「王爺自謙了,本帥也親自督軍攻打數次,但都是無功而返,說來慚愧,比之王爺的手下,還是有所不如了。」
「元帥如此謙遜,本王倒是十分汗顏。」
朱統看到燕王的表情,知道自己這樣和他說下去,此人定會奉陪到底,反正也沒有其它的事情,到時候兩個人成了唱戲的,一人一嘴唱個不停。不過就算每天站在揚州城下唱上八個時辰也不會把城唱破了。
現在兩家都不願出兵攻城,而且都是這個態度,這可是兵家大忌。
雖然說已經斷絕了揚州的糧草來源,但是以揚州城中的實力,加上大漢的兵力,在冬天之前攻不破此城的話,那麼只能選擇撤兵一途。
到了那時就不僅僅是撤兵那麼簡單了,若是劉淵反撲過來的話……
朱統下了決心,雖然相王不在營中,讓他有些不敢對燕王逼得太緊,但是卻也不任著這位大漢王爺這樣下去。
「王爺,本帥倒有一事要與王爺商量!」
燕王大方地一攤手道:「元帥請講!」
朱統道:「本帥以為,揚州城雖然十分堅固,但是並非毫無破城的可能,只要我們兩軍齊心協力,相信定可迅速攻破此城,到了那時,生擒安王劉淵,然後揮兵南下,豈不是一番樂事麼。」
燕王緊緊地盯著朱統的眼睛,看他有什麼好主意,只要不是對自己不利,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可並不奢望能夠生擒劉淵,到時候死了的那個安王他也要,最重要的是大漢皇帝的那個位置。
不過這個老頭看來不是一個會做賠本買賣的人。
朱統見燕王沒有反應,只好繼續道:「本帥以為,每三日我兩軍便合力攻城一次,王爺率兵攻打北城和西城,本帥便攻打東城和南城,到時候揚州兵定會疲於應付,如此以往,此城可破也。」
燕王沉吟半晌道:「元帥此言有理,不過本王倒想攻打東城和北城,不知道元帥意下如何?」
朱統哪裡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想不到攻城和買菜一樣,燕王也不知道哪面城更好攻打,其實各面城都差不多,但是反正就要和朱統換換,以免自己吃虧了。
這位北朝元帥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本帥就告辭了,還望王爺能夠全力以赴。要知道這可是王爺自己的事情,。」
不過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時,自己心裡已經沒底了,燕王現在滿是一副欣喜的神色,一看到他這個樣子,肯定就是在思索如何偷懶了。
朱統歎了一口氣,沒有想到在漢口和自己一直對戰的都是這個對手,兩個人還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他們要是知道劉淵現在在什麼地方,正準備幹什麼的話,絕對沒有閒情雅致在這裡討價還價。
※※※
大漢宣和三年五月初,朱統和燕王的步調終於統一了起來,雖然只是表面上的,但是畢竟還有些樣子,開始從四面攻打揚州城,出動了幾乎全部的兵力,一下子就給辛古銘和王峻驚醒了。
在揚州城中的勾心鬥角進行地正激烈的時候,燕王和朱統來了這麼一下,讓王峻和辛古銘都沒有什麼心理準備,甚至差點讓南城被朱統攻破了。不過幸虧林越然機警,將已經上了城頭的明軍圍了起來,花了半個時辰才消滅乾淨。
辛古銘總算恢復了一點兒軍人的風範,不由得勃然大怒,先是召集林越然等蜀中諸將用言語責難了一翻,然後馬上帶著手下諸將,氣勢洶洶地直奔王峻的府上。
府上的門人見到辛古銘來了,本來想擺擺刺使的譜兒的,哪知辛古銘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身後的林越然已經大步邁出,一把把他拎了起來,放到了門外,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給本帥通報!」
辛古銘坐到客廳裡,首先一拍桌子。
剩下的幾個僕人看到這樣的情形,哪裡還敢裝什麼刺使門人,飛一般地往後院跑來。
王峻此時正在專心寫字,看到眼前慌張不已的門人,臉色一沉,喝道:「何事如此慌張?」
「稟告大人……」
王峻放下筆,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那人面前,道:「還敢妄稱我王家門人,連這點兒鎮定的功夫都沒有,什麼都不要說了,下去!」
那門人本想支吾幾聲,不過看到王峻如此嚴厲的表情,倒也怕了,反正是他讓自己下去的,到時候出了事兒也怪不到自己。
他剛走了幾步,王峻又喝道:「回來!」
那門人轉過身來,不知道這位大人到底要幹什麼。
「說吧,有什麼事,哼,記住,無論任何時候,鎮定都是必不可少的,既想身為我府上的門人,就必須如此,否則豈不是給本官丟臉。」
「是,大人!」
那門人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心裡還在念叨,既然大人讓我鎮定,那我就鎮定一點兒,反正這位辛大帥要砍的也不是我,我瞎操心個什麼?鎮定真是一個好東西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就是要鎮定了。
「說吧!」看到他終於「鎮定」了下來,王峻才略有得意地開口問道。
「稟告大人,方才辛元帥來了,一下子就衝進了客廳裡,還把顧管家扔了出去,而且他好像還拿著刀……」
王峻臉色有些變了:「他帶了多少人來?」
趕不成辛古銘還真敢前來問罪不成,劉淵不在這裡,要是真的動起手來,這群蠻子恐怕並不是靠詩詞歌賦就能說服的。
門人道:「只有三位偏將,不過樣子好像都很氣憤……」
他這一句無疑是添油加醋,不過既然王峻口口聲聲強調「鎮定」,自然就要好好嚇嚇這位大人。
王峻心裡雖然有些害怕,但是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嘴裡默念「鎮定」兩字護身咒,點了點頭,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方才才被訓斥的門人差點擠眉弄眼起來。
王峻思索半晌,才急道:「你快去將孫將軍找來,記得讓他多帶甲士來,若是這些蠻人真的要動起手來的話……」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要是真的動起手來的話,孫虎也救不了自己。
他心裡確實害怕,不知道這個麻煩究竟有多大。
雷霆軍?
王峻腦中一亮,雷霆軍雖然一直都不參與兩派爭鬥,但是余敏畢竟曾是自己的手下,拿來震懾震懾辛古銘也是應該的。
「趕快傳信給余將軍和沈先生,就說本官有要事相商!」
王峻整理一下衣冠,相信辛古銘還沒有這個膽量拿自己怎麼樣吧,畢竟劉淵早晚還會回來。
「去吧!」
王峻揮了揮手,自己邁步往前院走去,剛剛走出後院的時候他還是滿臉愁雲,等來到客廳前面的時候已經是笑容滿臉,不過看到辛古銘的時候,他的笑容又稍微收斂了一點兒,無論如何他不想和辛古銘展示自己對劉淵才有的諂笑功夫。
當看到辛古銘手裡並沒有像那門人所說的拿著什麼刀時候,王峻總算恢復了點兒勇氣。
「原來是辛元帥駕臨寒舍,本官有失遠迎了!」
辛古銘冷哼了一聲,道:「王大人想必是在府中苦思守城之策吧!」
「元帥高看本官了……」王峻坐了下來,伸手示意僕人上茶,道:「昨日一戰,幸虧林將軍勇猛,否則真是不堪設想,誰知道明軍怎麼會突然間就如此厲害呢?」
林越然官職畢竟要小的很多,沒有辛古銘能夠和王峻一較高下的資格,只好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辛古銘冷笑道:「大人真是問了一個好問題啊,若不是大人手下的李雲將軍耽誤時機,恐怕現在我等都被敵軍擒獲了。」
王峻眉頭一皺,有些明白了辛古銘的意思了,笑道:「明軍攻城確實甚為猛烈,李將軍也算是盡職盡責,難不成元帥是想將昨日之事安到李將軍的身上,這個恐怕很難服眾啊!李將軍為國征戰數載,乃人人人敬重的老將,而且這次是敵人勢大,被他們攻上城頭,非戰之罪,若元帥想要追究的話,本官倒有一個建議!」
辛古銘心裡早把他罵了無數遍,李雲不過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儒將,昨天就是他守城不利,人家打了半天,他才連滾帶爬地來到城頭,被朱統鑽了空子,現在倒成了「人人敬重的老將了」,王峻這樣是擺明了袒護下屬。
「大人請講!」
王峻笑道:「若是本官記得不錯的話,昨日南城危急,理應由東城直接救援,當時李將軍已經有些難支,東城卻無半個人來援,若不是林將軍迅速趕到,像元帥所說,我等都成了階下之囚了……嘿嘿……本官以為,元帥若是想要追究的話,應該追究東城守將才對,處置他違令不尊之罪,對了,那守將好像是元帥麾下的將領吧?」
辛古銘被他這樣一說,反倒冷靜下來了。
王峻說的不錯,當時制定戰術時確實是這樣說的,只不過昨日東城被攻打的甚是猛烈,根本無法前去救援。雖然辛古銘知道這個實情,但是想要和王峻玩這些心眼,自己還沒有這個必要。
他甚至有些後悔氣沖沖地來向王峻問罪了,若是換做平時,他絕對不會如此衝動,但是昨日差點被明軍攻破揚州城,使得他有些無法控制了,要知道這可是城破人亡的大事。
不過辛古銘畢竟還是頗為冷靜的人,現在腦內回復清明,將此事從頭到尾地想過一遍,心裡頓時有了計較。
王峻是想和自己玩下去,而自己雖然身為蜀軍的元帥,可以節制雷霆軍和揚州軍,但是畢竟沒有劉淵那麼大的威力,雷霆軍還好說,畢竟有過交情,揚州軍可以說就掌握在眼前這名白面書生的手裡,只要他不想和自己合作,自己就根本拿不到揚州軍的控制權。
一絲巨大的誘惑出現在辛古銘的腦海裡,不過這個誘惑有些太大膽了,像辛古銘這樣以冷靜著稱的人還真的不敢輕易去動它。
王峻看到辛古銘臉色微微變化,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地停不下來,他自以為在氣勢上壓住了辛古銘,實際則不然,只要辛古銘有任何一個動作,隨意下一個命令,都足以讓他什麼樣子的氣勢都沒有任何作用。
辛古銘嘴角微微地泛起一絲冷笑,手指在手心上狠狠地插了一下。
也許是以前劉淵給他的壓制太厲害了,所以他才有些放不開手腳,但是現在劉淵不在這裡,那麼就應該是他辛古銘的天下,否則的話他永遠也成不了蜀國的元帥。
「大人所言有理!」
辛古銘聲音也變得輕柔了起來,「不過現在敵軍攻城日益猛烈,本帥與大人還要好好商量出一個對策才是,否則真的有什麼差錯的話,恐怕大人也無法面對王爺殿下吧!」
王峻終於鬆了一口氣,眼中的害怕之色漸漸淡去,恢復原來那種傲慢的神色,道:「元帥說的是,本官這就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