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除了有一張女人漠然的臉,還有兩隻尖細的鞋底,這個樣子她認為挺有趣,像兩柄菱形的尖刀。幾次手術之後,她的身體再也沒有感覺,所以她不再認為刀也能算做一種凶器。
……她緩緩地吐出一團煙霧,讓它蓋住自己的臉。
……門才輕輕動了一下,這一次沒錯。顯然他是經過了家門,然後才又像一個老鼠一樣藉著黑暗迅速溜了過來。
……房間被收拾過,是為了讓格調適宜*,她希望兩個人上床前是在橘紅色檯燈下說話,這樣可以讓他的形象有一個很好的過渡。
……現在她只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本地人的報復。這些年她生活在本地人的歧視裡。
……這個男人住在她的對門,是她近期的一個主要目標。
……機會不期而至。在歌舞廳裡,有人宴請男人,她看見男人的身前身後圍著不少巴結討好的人。男人眼光是飄移的,好像做報告一樣。
……似乎沒有看見她。她完全不相信,知道他是故意裝出的,來躲避她的追捕。
……歌舞廳裡都是女孩子主動走上去邀請男人跳舞,這與其他城市不太一樣,這個城市女人都在期待著男人。
……之前沒有想到會遇上這個人。理想中她喜歡那些有點單純或是邪惡的男人,而在歌廳她就無所謂,因為腦子裡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當*。在這裡,每個人的形象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過去她只追求金錢,倒是許多人可以滿足她,後來她不追求這些了,就發現沒有多少人可以滿足和明白她,這樣一來,見到的就是一個個肉身了。
……看見他還在與幾個男人說著話,並沒有向這面看過來。她想,在這樣一個地方還不行樂難道還不算是*麼。她記起曾經在特區的一個網站上見過一位在宣揚柏拉圖理論的傢伙。
……「柏拉圖是*」,這是她針對那些賣弄的言論而起的網名。當然也就是在這個網*發現了那個患白血病孩子急需脊髓的啟示。最初沒怎麼注意看,一段時間以後,發現它還孤零零地掛著。當時的網上正炒得熱火朝天,一會是柏拉圖一會又正兒八經討論關於公民道德、婚外戀、哲學這樣的話題,只有這一個啟示寂寞地留在黑夜裡。
……很多個深夜,她會去看這個無人問津的啟示。
……舞廳裡,他的臉像一個舊式女人那樣端正而目不斜視,這讓她下了最後的決心,本以為沒有機會去捉弄、懲罰對門那個多事的女人,沒想到機會終於還是來了,這樣一來,她的手就癢了,心又重新變得快活。
……如果有默契,一眼就夠了,現在浪費了太多,在綵燈的閃動中她捉不到男人的眼神。
……男人不接招,顯然是對她的身份早有戒備。
……看見他的猶疑之後,她點了一首與他合唱的歌曲。
……是一首老歌《糊塗的愛》。
……唱到中間停頓的時候,有很多人鼓掌、喝彩。男人大方微笑:你們的意思是我和這位小姐這回還說不清了?男人話還未停,就聽見了更多不懷好意和討好的笑。
……除了握著唱歌的話筒,手偶爾也被男人們握著。在大數的時間裡,她的手指晾在鍵盤上。鍵盤是有生命的,因為很多時候她能感到它的體溫。
……除了去歌廳唱歌、陪男人跳舞她差不多天天還要上網,一房一廳小小的出租房裡,她看新浪的新聞也去西詞胡同、天涯和故鄉這樣的文化網站去逛一下,見了不順眼的人她也會上去扔兩塊磚,不然她又幹什麼呢?
……手指像蜘蛛一樣伸開,匍匐在鍵盤上。她想:那個孩子會不會因為等不到捐贈,已經不在了。
……外面是白銀子一樣天空和牆壁,眼睛睜不開,不知道太陽掛在哪個方位,也因此從來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方位。來到這個城市她還沒有機會看見日出和日落。
……出門的時候從來都是戴著墨鏡,她的白天反倒比晚上亮了。只有到了黃昏才可以聽見這個城市的人聲,平時它們都在哪兒呢,是不是都在一個個像超市貨架子一樣的小房子裡面呢,她經常想這樣的問題。
……也在網上聊天室的「北京皇城根」、「浪漫上海灘」、「熱情長沙」轉過一陣子,用過愛麗絲,黃牛黨,我愛美金,張曼玉這些名字,沒有什麼人理睬過她。靜靜地觀察過一個星期,就發現話的內容是一樣的,沒有迂迴,直奔感官。最後她進了特區根據地「風情女人」,這是最後她為自己選中的名字。不到半分鐘,她看見有一大排的男人上來搭話了。
……沒有過三句就問做嗎。
……沒勁!但這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有一次對方非要通電話,給了號碼,打過來的是一個初一的男生。
……無聊!她對著鏡子辱罵自己。
……你在哪兒。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對面的人或者是其他生命在問她。
……我在羅湖呵。她答。只因為她喜歡這兩個字。
……我在深大邊上。電腦上出現了六個字。
……這下她彷彿看見了一對竊笑的眼睛。
……還有一個打過來就氣喘,讓她配合。
……我怎麼做呢?她問。
……對方說你先把腿分開。
……好像裝了彈簧一樣,她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啪」地一聲關上了顯示器,好像那是一個可以攔住男人的鐵門,鏡子裡的臉變得慘白。
……難道我是淑女嗎?我要做淑女嗎?對著鏡子她問裡面那個蒼白的臉。
……虛偽、矯情是她最討厭事兒,也是自己不想沾邊的。
……所以捐贈這種事情就是有這個嫌疑。她的身體和心已經麻掉了,早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自己有感覺了。她低著聲音對負責手術的醫生說:不要用麻醉。
……什麼?醫生回過了頭。
……她沉默了。她知道這種話說出來就是可疑的,而可疑就什麼也做不成了。
……歌舞廳裡,男人腳步很懶散,手也像一塊蒸過許多次的年糕軟塌塌貼著她的。
……要是平時,會被她用一個像木棍子一樣的手回應著,只是現在有些不同。想到這兒,就開始醞釀自己的情緒,然後進行放電工作,先是身體放鬆,後來腰和胯扭動的幅度也慢慢大了起來。
……男人表現出了久經沙場的神態,並不在意懷裡她的這些變化。看他還能正常的說話,腳步也穩妥就不免有些洩氣,這說明了他還可恨的清醒和理智著,明顯著是不把她當的心計當回事兒和放在眼裡。很顯然對於女人的電,他觸多了,已經不起什麼作用,除非是雷電。
……無話。舞曲就要結束了,必須要抓緊時間。她迅速地把自己飽滿的胸和其它的重要部位貼了上去,並且對他的身體進行著全面滲透。她是看著男人一邊玩味自己姿勢,身體一邊開始發生細微變化的,手心滲出一些汗……鼻孔放大了有了粗重的氣息……終於,終於他亂了。有什麼人可以拒絕一個突如其來性感的身體呢?除非他是真的不行了,對於這一招她不是什麼時候都要用的。
……看見了男人左臉和右臉先後發出抖動的時候,她滿意地笑了,知道前期工作做完了。
……再一次貼近他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發出的嫵媚,這表情是經過調製的,藉著燈光顯得魔幻和神乎其神,顯然他的臉開始變化了,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
……你沒事吧?她假惺惺地表現著一種體貼。
……沒事。他盡力遮蔽住自己的氣喘,但是很明顯對方的身體在她的耳朵裡開始像一個發動機了。
……不然陪你到樓上客房兒休息一會?
……啊,不用……不用……沒想到這麼快,男人嚇得結巴了。
……那你不想看看我房間結構嗎?我們住的那麼近……這是舞曲結束前一秒鐘她快速發出的邀請。
……其實所有房子結構都是一樣的。
……這是一個禮貌回答,男人再不敢看她的眼睛。
……搬進對面多長時間,已經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中午。當時她是被外面小孩子們說話的聲音弄醒的。洗好臉就拿著一個放了鑰匙和零錢的小包準備出門吃東西。一開門就見到了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很明顯這是一對讓人本能就產生反感的眼睛。儘管這雙眼睛裡面裝得都是欣喜,欣喜到後來就化成了一雙手,不顧一切在她的全身上認真地摩挲和停留,讓她本是鬆弛的身體一下子在高溫的雲城打了一個冷戰。
……又一戶新來的鄰居。出租屋的人總是換來換去,她沒興致瞭解,更不想對視,不理別人的眼睛裡有什麼,只要她自己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就行。
……感到了這個女人的不一樣。出了大門,遠遠的,還能感覺到被這個女人眼睛追隨著。到了最後那雙眼睛竟然長到了她的後背上,弄得飯也沒有胃口吃了,新鮮的青菜和炒粉吃了一口就不再想動了,真是見鬼了!她又追加了一句髒話,筷子就被丟在了飯桌上。
……那雙眼睛裡面,好像有許多話充盈著,時而水汪汪,時而下了一層霧,似乎她是女人的親娘老子。不用細看就知道這是本地女人在顯示自己優越的同時還要對她八卦和歧視。
……這一天開始,這雙眼睛每天都要在她的門前停一會。這是她在貓眼裡看見的。不過還沒完,後來又發現,還有對她的門前有過一次次的清洗,也是對面女人最喜歡做的事。她假裝不知道,先頭還樂一個自在,她猜測這個女人可能是一個家庭主婦,過得太清閒、無聊了。
……直到看到房門和窗戶竟然也被女人擦拭過的時候,才一下子跳了起來:你她*有病啊?不幹活你就會死嗎!她狠狠地罵了兩句。有一句是自己鐵門關上之後還在兩個門前迴盪的。
……看來是一個命苦、命*的女人,活該!第一次見面就感覺到的,沒有說出來,現在她明確了。
……住在面對面,從來沒說話。即使碰上了,她也像是沒看見,匆匆走掉,她就是不想成全這些想說話的女人,不就是對她的身份和私生活好奇麼,偏不給這些女人顯擺自己優越的機會。
……這個城市對外省女人一律叫雞,女人們動不動就拿這個說事兒,男人們只能是笑,他們能說什麼呢?本地女人們歷來喜歡用說這個來標榜自己是清白的。可清白有什麼用?她想:一個個就是一些只會殺雞宰鴨的黃臉婆,她討厭了這裡的所有的風氣和習慣。煲湯就煲湯為什麼要把香氣灑得到處都是,讓她的胃腸一陣陣難受。洗澡就洗澡唄,為什麼天天掛在嘴上,可見她們的身體是髒的,並且有*癖。有時她會在女人們岐視她的眼光裡發著冷笑。
……看著陽台上很多天沒有淋水的花,她發了一會的呆。這些花沒有一個可以叫出名字,叫出名字有什麼用,現在她早就不會為這些事情多分一點精力了。陽台上有一本《我們不能沉默》,這是放了很久的書,已經被吹進來的雨水浸濕最後變黃了。現在她不再看這個了,不看這個,她也不看別的,似乎就是不想動腦子,如果可以,她連說話吃飯都不想,這些矯情的書和話題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是怎樣的一個小孩呢?身體恢復了嗎?只是偶爾她也會想到自己仍然只是麻木的傷口,身體沒有了感覺也會讓她害怕。
……自從想懲罰一下這個城市還有對面的女人,她就發現與男人見面的機會並不是太多了,過去他們倒是經常同時推開自已的門。
……這一次預謀許久。男人沒有想到,他在發愣。
……真的不想過來看看我的結構嗎?她故意不說「房子」兩個字。她輕快地把話丟給正在鎖門的男人。有時間就過來吧!我的房門沒鎖,推一下就行。
……說完之後她開始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身體好像是一塊磁鐵一樣拉緊著男人的眼光,翩然飄遠,還在男人的視線裡旋了一個S,嘻嘻,快來呀傻帽!她在小聲地叫喊著。
……剛到樓下,就看見了手裡提著菜的女人。她猜想女人應該在樓下等了很久。與男人正好相反,這個女人每天都要製造和她的相遇。
……她知道早晚有這一天。
……女人紅著臉說,你要是工作太忙,沒有時間,我就幫你把晚飯做了。
……工作?哼!她聽出了女人是在諷刺她的職業。
……她冷著臉:我從不吃家裡的飯菜。女人的套詞也是意料之中。
……女人訕笑:想到你那裡看看有什麼書,我知道你一定是受過教育的人。
……借書?我這兒又不是圖書館,看著女人一臉的俗不可耐,她想笑了。不就是想說話、想奚落,想反襯你們的日子過得好麼?姑奶奶沒時間配合你。
……心裡面的話差一點就說出口。
……於是她就用一種流氓的表情來打發女人,向她來借書就是一種變向的羞辱,女人的心裡難道不清楚她是做什麼的?多麼無恥。
……我從來不看書,書有什麼好看的,你也太無聊了吧,無聊的時候你不會在家看電視嗎?你家裡總不會連電視也沒有吧?她冷著臉,把女人一張討人嫌的臉棄完全地棄在了身後。
……還有一次是女人把一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子推到她的面前,還竟然讓這個孩子稱呼她姐姐。
……到底想幹什麼呢?這個可恨的女人,不就是想用這些來刺激她麼?她的肺就要氣炸了,是啊!如果不做這一行,她也許早已做了母親。身體開始發抖了,這個本地的女人分明在挑釁,在逼她。儘管她臉上還是平靜的,兩隻扭在一起的手卻已經互相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如果不是面前有一個讓她有些親切的孩子,她非衝上去給女人兩個耳光。
……她的房子沒有電視。《還珠格格》,看了三遍,也是在網上,她一下子被她們這種胡作非為的陣勢給震住了。這樣的事過去沒有見過。一直認為古人就是喜歡踱著方步吟詠一下唐詩宋詞什麼的,還有什麼微服私訪、三下江南、唐伯虎點秋香之類的事。
……沒想到一個底層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居然能混進到宮裡,還能做皇太子的老婆,分明就是亂編。這個世界的等級都是劃分好的,就像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被雲城的人承認一樣。
……十年裡,她為這裡的男人們做過了幾次手術,身體終於枯竭了。還是沒有得到過一個人真心的疼愛。
……對一切都麻木了,沒有剩下一點感覺。她終於知道這不是她的城市,雖然她是看著這個城市由一個小漁村變成了一個她也喜歡的國際化大都市,可是這個城市並不喜歡她。
……哪個部位還有感覺呢?身體會沒在某一天沒有感覺嗎?她想,難道生命到了盡頭。
……她希望自己的離開能與梅艷芳、張國榮這樣的巨星是一個年頭。並不是虛榮心,而是實在喜歡。記得張國榮的一首《沒了》讓她心碎。她理解這樣的孤獨。看過電影《胭脂扣》,她就知道這是兩個不會活太久的男人女人,他們是約好的,不見不散。她知道自己和他們是一類人,是絕望極點的人,單看眼睛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離開這個世界最後的一些日子,她決意去報復。不能怪她,是女人自己撞在她槍口上的。她計劃上的一些事情已經做完了,這是一個額外的,就像她們這些外省的女孩成為男人們正餐之後的點心。
……除了一點小費,男人們給她最多的是一餐飯或者一束花而已。她的清醒使她失去了一些賺錢的機會,去了另一個城市的朋友方小紅對她說,別胡思亂想了,你還在等誰呀?不要總是停在跳舞唱歌上面,你以為他們只喜歡這些嗎?在你想的時候鈔票就這樣溜走了。
……她不想讓那種生活成為職業,她曾經夢想得到另外一種東西,這是她和其它姐妹不一樣的地方。
……供完弟弟讀書,她不能改行了。可是如果不是年齡大了,她會做一輩子。主要是喜歡那種自由自在和夜色籠罩下產生的幻覺。
……如果有人質疑的時候?她會反問人家,和人家瞎混就比作這個好麼?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來質問她,好像她的這份職業也是天經地義早就安排好的。
……難道我生來就應該做這個嗎?難道要我去做那種職業嗎?在一次次自問自答中她的發現自己累了。沒人來問她,分明就是逼她。
……這裡的每個地方都是井井有條,人也都是彬彬有禮,她找不到一個可以地方可以發洩和傾訴,她想找茬與人打一架,可是沒有人配合她。甚至沒有人多看她一眼。行樂之後都是路人。恨積成了一些不透氣的山,像是小時候淋過雨的煤,長年地堆積在一起便不再透氣。終於開始盼望有人和她打一架,撕咬,流血……她只想要那種刺骨的感覺。
……她久違了那樣一種暈眩和美妙。
……一次去市場裡面買涼鞋,挑選了很久就是想被人記住。
……她是故意沒有付錢就走的,她知道那些做生意的人很野蠻。
……她猜測這回該打架了吧,可以讓她流血,讓她身體裡面骯髒的血液流出來,興奮的心好像要跳出來。只要不傷在臉上。
……沒有人追過來,為此她還故意回過頭去吸引他們的目光,可是他們只是用一些聽不懂的話說著什麼,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
……沒有人會認為她偷了別人的東西?還是看她長得不像一個壞女孩兒?
……的確,退回十年,她就是好女孩。如果再看過她的日記還會認為這是一個學習不錯的女學生。
……用了一個假名字向報紙寄過的一首詩發表了,沒有人知道這些,當然也沒有人誇獎過她,這個城市她不認識任何人,她的身份就是外省女人。要是在香港,以她這樣的歌聲可能算做一個藝人。要是唱功再好些,就是歌廳的歌手。可現在她什麼也不是。
……大腿以下的部分都無力地扔在了地板上,一張臉面對著天花板上灰塵們結成的網。不知過去了多久,開始有陽台下面的人熱切地打招呼的聲音了,樓裡有人已經將電視機音量調小。已經是深夜了。
……踉蹌著迎向了一身酒氣的男人,你真是太辛苦了,都這麼晚呵。
……他則一臉正經地說,沒辦法,工作嘛。
……她心裡想,虛偽啊,這個男人,分明是等夜色更黑一些。
……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才彼此看清,黑暗中一切顯得自然些,只是黑暗也改變了彼此白天的印象。她看見他的額頭和眼睛發出了光。手被夜色放大了,一隻正壓制著另一隻,盯了一會,她知道遲早其中的一隻會像蛇一樣趁著夜色迅速地向她的身體*過來……
……當然最後他的一雙大手還是順手牽羊地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然後就不說話了,看著她笑。她在想著自己一次次的誘導,才使得它慢慢前行……
……直到兩個人同時聽到了房間外面的一些響動。
……手此刻似乎手遠離了主人,被拉到了她的身體上,像匍匐著的一隻無辜的青蛙。
……你不想喝點什麼嗎?她用這樣的話給來改變氣氛。
……手在她的身上變得有力,他的眼睛已經迷離。知道對方渴望的身體,她伏在沙發上,用酒精浸泡過的舌頭吻他,對方的頭明顯暈了,房子在男人頭頂上旋轉。她就是要一直引導著這個男人,讓這個優秀的成功男人去沉淪,讓那些總是表現幸福的女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終於,他氣喘了。眼縫裡她看見他被刮得青青的下巴,像一個山羊的下巴正急切地尋找她新的草地。他把她一下子就抱在懷裡……
……衣服是他硬脫下來的。外衣裹在最裡面,內衣則被捲在了外面,變成了一團絞在一起。男人在她的眼前忙亂著。她瞇著眼睛回想著男人曾經的傲慢。她想,搞定一個男人為什麼用的時間總是這麼短,總是讓自己沒有多一點時間施展才藝。
……隨著男人身體和屋子的搖晃,他們共同滾到了一個有著方格子的床單上。她看見男人一縷頭髮掛在額頭上,身子停在光影裡,這樣的兩個人都讓她感到了陌生。
……脫完衣服的人像是白色的人參。正當他伏*子,電話卻突然像救護車一樣發出巨大的聲響。她看見自己的身體也靜止了一秒鐘,之後就撲向了床頭,電話一下子就緊緊地撫在了臉上,被撞翻的紅酒正順著手臂上流了下來。
……是那個推銷報紙的男孩兒,一個雲城以外的南方人,不記得相貌了。但是他總能用一句話總結小報上的重大新聞,這是她記住這個男孩的原因。
……男孩兒偶爾會在深夜打來電話,和她一樣他是這個城市裡寂寞的人類。
……假如我突然死了,正好也上了你的報紙,你怎麼在街上招呼呢?她想起自己對推銷報紙的男孩兒說的話。
……根本就沒有資格上報紙。
……那我不是白認識你了?你不能替我吆喝了。
……男孩兒愣了一下,笑:哈哈,在你之前,我也不在了。
……你正在做什麼呢?還沒睡麼?這一刻男孩兒電話裡的聲音有點嫩。
……又想起那則啟示,因為她的捐獻而撤下很久了,她慶幸捐贈還算及時,至少那時她的身體還是有用的。
……手術的刀口最好不要太大,但需要深割進去,可以讓她感到真的疼。一定要在裡面大力地剜那麼一下。最後才把這些多餘的東西割出來,放在那個一直沒人理睬的孩子身上。
……與高尚無關,與善良無關。這些酸詞請不要用在我的身上……躺在手術的病床上,她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說。
……血流進孩子的身體裡……她臉色蒼白,隔著一個過道,不知為什麼那樣遠,天涯兩隔。手總是牽不到,她一次次伸出,床卻越來越遠了,……裝紅酒的杯子再次伸過來,觸到男人發冷的手指。
……她問,你沒事吧?
……他搖了一下頭,不說話。
……兩個人並排靠在牆上,她的腳壓住他的腿,說,生氣了?
……他沒說話。
……她看著男人的眼睛。
……他說,其實事情……
……我們不說這些好嗎。猜出他要說的話,她討厭有人對她說家史。
……想要找一個話題,這是歌廳以外男女們上床的過場話。
……不要說話,愛就是愛,恨就是恨,錢就是錢,遊戲就是遊戲。別拿人生,哲學,價值觀這些做擋箭牌,她打住男人的話。
……你是一個寂寞的男人我是一個寂寞的女人,這就夠了。樂完了你回家,樂完了我去喝烈酒……只是不要打著愛情的旗幟。
……你想出來玩,不用找借口和理由。我又沒有逼婚,彼此不必興師動眾。這是你們那一代人的毛病,難道你們當初是父母包辦的?她說。
……什麼理由也沒有,只為了那可恨的女人,想到這兒,她的一隻小手握住了他,就好像握住是一個人咽喉,只輕輕的動了點力氣,她的手就脹滿了……
……當然也需要男人們的熱量來補充一下,這個與吃飯一樣,可是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多事的女人,自己不會選擇他這種粗雜的糧食。
……她已所剩無幾,沒想到這個身體還能對別人有點用處。孩子的家長,還有晚報的記者跟醫院提出過要做採訪的要求。
……都別肉麻,讓他們離我遠一點,我是捐著玩兒的。她對醫院說。
……對著女人她說,我的窗不要你來擦,我門前的地就是成了垃圾場也不用你們來獻慇勤。
……像風一樣她把話拋在女人的臉上,身後的女人一下子好像被釘在了灰暗而骯髒的樓道裡,身體突然變得瘦小,用力關門的聲音震盪著對面女人的耳膜。
……對面陽台上的花太旺盛和招搖了,就像他們的幸福那樣讓人嫉妒。女人大概就是那些因夫而貴的南方女人吧,這一切都讓她恨,她們活得這麼好了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來戲弄、反襯、打探她的生活。
……看著眼前的男人,就又想起女人已經粗糙的手還有細細的魚尾紋。也許年輕的時候應該長得不錯,女人:你在忙什麼呢?還不去及時行樂,找一個年*或者心疼自己一點的男人不好嗎?通過陽台她看見女人每天都及時回到了家裡*勞家務,替女人感到可悲,這是一個沒有情趣的女人。人人都在花天酒地,你怎麼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呢?哪怕像她這樣在深夜裡放縱……
……酒精充溢在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時候,他終於掀翻了她。
……不是喜歡看嗎?到是過來看呀!想著這些的時候,腦子裡全是女人那雙難以說清的眼睛。
……她是這樣安排的:要像電影中的畫面,「光」一聲打開門,突然見到門口有一個正不知何處躲藏的女人臉。臉在夜晚被突然放大。女人顯然是把室內故事聽了個完整。兩個人一下子都在這一刻愣住……門裡洩出的光,把女人的臉全映照了出來,女人的驚悚,還有一臉的斑點讓她的臉上浮著微笑。
……你不是還想看嗎?現在看到了吧!她迎著女人有了淚水的眼睛。身體還有一些距離,兩雙眼睛似乎貼在了一起。此刻女人的個子由高向低伏了下去……
……看見女人的臉越來越蒼白的時候她會盡情發出大笑。
……裡裡外外安的都是感應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樣可以控制分貝。聲音一高就讓天下大白,一定會因為她的突然出來而大亮。女人退回去的樣子有點慢了,一隻拖鞋也差點就丟在了鐵門的外面。她幸災樂禍地看著女人的狼狽,那一刻出現的靜止,除了有白熾燈,還有遠處救護車的聲音而再沒有什麼了。這一切都會讓她的內心充滿了勝利的歡愉。
……這是與女人丈夫約會的唯一原因。這樣的時刻讓她期待。
……她問:你在後悔嗎?
……聽不到他在說話。
……那個女人肯定是怕他的,這個她知道。過去她經常聽到男人摔東西和發脾氣。除了那一次想幫她做飯,借書,還有夜裡的咳嗽,再就沒有聽到過女人其他的聲音了。
……男人發出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其實她在關心你。
……謝謝,可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東西。她眼睛盯著自己的指甲冷著臉回答。
……我說的是真的。男人又說。
……是嗎?好啊!恨讓她把這個聲音拖長,那麼你現在讓她過來關心一下我呀……她發出笑聲,這一次是故意把聲音弄得再高一些。為了讓對門的女人聽見,她已經迫不及待。
……從床上做到了地上,從廚房做到了客廳。
……由裡到外,彼此身體發出快樂*的時候,她知道這一場報復在費了一番努力後終於成功。
……兩個人都服從了這來勢兇猛的排山倒海。
……她就是需要被聽清。
……她心裡喊著,你聽清了嗎?多事的女人,虛偽的女人。
……說話前男人找到了自己糾纏一團的衣服。
……他說,他的女人曾經討厭像她這種外省的一切女孩。
……噢!這是當然。這些都是她意料中的事。她彈出了一支煙讓它歪倒在了嘴上,點上火。
……女人在家裡經常吃剩下的飯,一件衣服可以穿上十年,這不是存心讓他沒面子嗎,觀念根本上就不是現代的。對他的父母也非常孝順,他在部隊的時候,都是女人照顧他的父母。
……屬於嚴重的心理不健康。對於男人的話。她嬉皮笑臉地回應著。
……可是現在女人心裡就是惦記著她。男人說,其餘的人誰也不關心了。
……這個呢,就屬於變態!她到底還想怎麼樣呢?這個死八婆(廣東語:多事的女人)!氣憤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把聲音狠狠地甩出。
……我沒有騙你,男人低低的聲音。
……這時她感到心裡發悶,好像一些棉花堵在了肺裡。隱隱還有一些不祥的預感,她太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此刻她希望自己的耳朵什麼也聽不見。
……終於還是躲不過:沒有你的脊髓,孩子早就不在了。
……這個脊髓讓女人完全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女人費了很多的努力才找到了這裡,之後就不顧一切搬過來,希望能夠有機會,照顧自己的恩人。
……準備好的調侃一直候在她的喉嚨裡,突然就滯在了狹窄的道路上,手術刀經過的地方冒出一些冰冷的氣泡,血一樣的東西終於滲出,自己懼烈的疼痛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