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相信愛情。空氣裡有佛手柑的氣味傳來的時候,我會蹲在夏天的氣味裡開始數單車。一恍神,就一輩子。
我是那個寂寞時候就會仰望天空的小孩,我帶著金色的圍巾,在巨大的月亮下面,一遍一遍,數我的孤獨。
我坐在山頂的時候對小蓓說我暑假一定要去*,我愛它愛到骨頭裡。然後我聽到有人冷哼一聲,那你知道格桑花什麼時候開,央金瑪是什麼東西?結果我瞠目結舌根本回答不了對方的問題,我回頭偷偷瞄一瞄,是個穿黑風衣頭髮垂下來蓋到眼簾的傢伙。
活動結束的時候,我扯著小蓓早早從山上下來。天上有橘紅色的晚霞,我開始在路上大發牢騷: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都是你害我,要我來參加你們破社團的聯誼。討厭。
我邊說邊踢著路邊的石子洩憤。身後傳來清脆的鈴聲,然後一輛鮮紅的阿米尼停在我和小蓓面前:「小蓓,把你電話借我一下。我的沒電了。」風吹起他的頭髮,看到他舒展明亮的笑容,眼神清澈。小蓓推我,我知道她的電話沒帶,我扭頭,不理她。
三分鐘之後,為了不讓小蓓太尷尬,我勉強遞出了我的手機。他看著我笑了笑,露出漂亮的白色牙齒。可是我馬上後悔了,因為他用電話的時間遠遠超過我猶豫的時間,而且他居然用的是普通話和別人問候,我拚命擰小蓓。
終於他把電話還回來,遞給我:「謝謝。」我不理他。他對小蓓笑笑:「我先走了?」小蓓點點頭。然後他吹著口哨從我們前面經過,我看到遠處安靜的深綠色山黛裡飛鳥斜斜的身影。
他在不遠處停下來,一隻腳蹬在地上,「林瑤,你去*的時候一定要找我。」很耍帥。
小蓓在旁邊說,其實顏敘人挺好的。好個屁。我憤憤。他籃球打得特別好,像喬丹。像個屁。林瑤你不要這樣嘛,為了小事而慪氣,一點都不可愛。可愛個屁。哦,不,我真可愛。
看到我的一滴眼淚,你就會懂得我心底裡的海洋。我每天都在數你的笑容,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寂寞而落拓。
我是林瑤。我每天在一所不入流的大學裡混跡著我的夢想,我不是特別笨,也不是特聰明。我太不會掩飾自己的願望,所以今天一個叫顏敘的男生問我*我回答不了。不過我不難過。他用我的手機打了二十分鐘長途。
我從*場上往回走的時候,後面有一個影子在跟著我。我回頭,是顏敘。他對我笑,你在*場後面的牆上寫字?我沒好氣,關你什麼事。他很狡黠地說,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我沮喪地坐下來,風中有佛手柑的味道。他躺到草坪上,不說話。
我看著被他當枕頭的籃球,說,我們去打籃球吧。他斜我一眼,你?我推他,怎麼,不行啊?他的眼角繼續往上揚,好啊。
我和顏敘在空無一人的*場上鬥牛。每人三個球,結果可想而知,他輕而易舉的帶球,過人,上籃。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對我歪著嘴笑。到我上籃的時候,我咬咬牙想衝過去,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強忍住自己的眼淚。我不想在這個傢伙的面前哭。
他蹲下來看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要強的女孩子,明明不會打球還要瞎逞能。」說完,他向我伸出手,我不接。「你都不讓我。」我說完就覺得委屈,我再也忍不住開始哭起來。顏敘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著急到惶恐,最後不停地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是你不要哭嘛。你不要哭嘛。」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我突然又笑起來。
我把手遞給他。可是我一動就發覺我的腳疼得要命。糟了,我的腳崴了。我對顏敘說。良久,他輕輕地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背你回去?
我點點頭。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他,心底裡我還覺得他挺可愛。趴在他的背上,我也覺得很溫暖。
從他的單車上下來,宿舍前的橘紅色燈光下,我說,哎,你臉紅了。
我的辮子上插滿茱萸,我說天亮的時候我一定回去,可是夜夜夜夜,我在鐵軌的寂寞上游闌珊歌唱。
顏敘總是騎他那輛很漂亮的阿米尼在樓下等我,很打眼。我更喜歡跑下去等他,我知道數到第十三輛單車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很多女生托我轉交紙條給他,因為我在所有的場合都表示我不喜歡顏敘。而在我崴腳的這段時間裡,我幾乎佔盡了他的便宜。他是*來的,可是他出乎我意料的乾淨,他每天穿著不一樣的衣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想他家裡一定很有錢,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要盡可能地多騙一些過來。
星期六下午他提著大袋葡萄來看我的時候,我無賴地說;「顏敘,你看我被你弄殘廢了,我都不能去約會,你得補償我的損失。」他看看我,「好,反正我沒事。」我瞪大眼睛,「那麼多女生想和你一起,這個星期我都給過你三封信,現在週末你居然空擋?」
「那些信疊得太複雜了,我打不開。」他一臉無辜。
我心裡想我如果是那幾個女生一定把這個笨蛋親死。可是現在我是我,我樂開花。
我坐在顏敘的車後面。我的頭髮迎著風飛起來,讓我想到我喜歡的女作家說過的話,夢裡又一度,落花紛紛,還有把手插在你的口袋裡,然後對你說,帶我回家。我和顏敘不是回家,我們的目的是去火車站,我要去看火車。
我可以聞到顏敘身上清清的味道,我說顏敘你乾淨得像一個橘子。顏敘布拉格的鍾什麼時候敲響。顏敘你怎麼不說話。
遠遠地看到高高的鐘樓,離市區越來越遠。「顏敘,你累嗎。我累了。」我說,然後我抬頭看天,有一種要暈掉的感覺。
火車站已經很古老了,差不多廢棄。只是偶爾有過路的車經過。旁邊的*場上長滿了草,有一群小孩在那裡放風箏,我說顏敘,我們放風箏好不好?他說不好。
這次是我想把這個笨蛋親死。不,換一種死法,踢死。我跑去和孩子們玩耍,他越走越遠,我覺得他的孤獨。有火車轟鳴著開過來,我對著遠處的他大喊:顏敘,你快回來。他在那邊也在對我喊什麼,我聽不見。
還有,下次我要告訴那些女生,別把給他的紙條疊成心或者千紙鶴,那個笨蛋打不開。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愛情在等待中可以永恆。
我不能走路的這些天,顏敘還多了一項任務。他晚上要帶我到*場上班駁的灰牆邊,我要寫我想說的話。這是我的堅持。他說,「林瑤,你是可恥的。」我笑一笑:「其實你比我更孤獨。顏敘,你答應過我的,你要幫我保守秘密。」他點點頭,笑容舒展而明媚。「那你寫這一邊,我寫那一邊。」我也對他笑。
我喜歡把我所有的話都寫在牆上,用粉筆。很久以前一個白頭髮的老人跟我說,這樣我可以忘記我想忘記的。我好幾次想探過去看看顏敘寫什麼,想想忍住了。
寫完之後往小賣部走,天上的星星很寂寞地眨眼睛。他問我:「林瑤,你聽說過日久生情嗎?」
我側頭問他,「那顏敘,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女人的秘密在哪裡,她的心就在哪裡?」
他停下來,「林瑤,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我說,「我們買酒喝。」
我們買了八罐啤酒坐到*場上。我聽他說一些關於故鄉和童年的事。他說他的音樂和夢想,他說覺得和我在一起很安全,因為我善良。我說,我們每個人說一個對方的缺點,說不出來就喝一口酒。
結果我靠在他的腿上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跑道上已經有人開始了晨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睫毛很長很長,我的身上蓋著他的外套,我輕輕地,輕輕地在他的*上吻一下,然後看著他看我。
他拖著我的手走到宿舍門口。人來人往裡,我說,晚安。他突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哎,你臉紅。
其實我很笨,我連紙鶴都不會折。我更不會飛,我拚命扇動翅膀也到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春光乍洩》裡何寶榮對黎耀輝說,我們重新開始吧。我在電話裡對顏敘說,張國榮死了。布宜洛斯艾利斯的瀑布是不是真是綠色的,有那麼美。電話裡有沙沙的聲響來回撞擊,我說,我還是不知道格桑花什麼時候開央金瑪是什麼東西,我等著你帶我去看。那邊始終是沉默,我說顏敘你真的不要說話,不然我會放聲大哭起來。
我很笨。像在*場上喝酒的時候顏敘數落我:又笨又愛逞強,不會疊紙鶴,根本不瞭解對方就說愛他愛到骨頭裡,愛騙人。其實我就是個壞孩子。
我連*都不瞭解,更不用說阿根廷。
我給顏敘寫信的時候只會疊方塊,我說,七月了,顏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都要畢業了。天氣好熱,我很想你。
顏敘,我知道那天你在火車站對我喊什麼,你喊林瑤我愛你對不對。
我常常跑到*場上看我和顏敘鬥牛過的地方,還有那有秘密的牆上左邊寫著,我會等你。牆的右邊寫著許多許多話,我都已經說給你聽,寫在題頭了。還有一句:背著你的時候,閉上眼睛我都不會迷路。
還有還有,我依然相信愛情。空氣裡有佛手柑的氣味傳來的時候,我會蹲在夏天的氣味裡開始數單車。一恍神,就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