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yu拿著一個繡繃,拈了一根針,拉著條紅se絲線,有一下沒一下地紮著,懶洋洋歪著頭,臉上一片雲淡風輕。
李承之忍不住rou了rou額角。
自打方才說了處置柳弱雲和來順的事兒,自家小妻子便成了這副模樣,也不見著生氣,也不見著高興,這不惜不怒,卻又冷冷淡淡,叫人難以捉mō。
chūn雲和真兒兩個丫頭都在。
真兒正剝著一顆橘子。金秀yu前幾天開始愛吃酸了,吃飯時便總覺得嘴裡沒滋味,丫頭們費了許多心思想新的菜se,今兒一早老太太那邊又送來這麼一籃子新鮮的橘子,難得找著這麼大個的,微甜泛酸,正和金秀yu的口味。
chūn雲正捧了一個繡藍,替金秀yu理線,嘴裡猶自氣哼哼道:「要我說,大少爺還是慈悲過了。那柳姑娘,做了這樣的壞事,又是叫人家舉家還債了,又是貪墨河工了,大王莊和小李莊那幾條人命,可都得算在她頭上!大少爺如今只是罰她灑掃家廟,好沒勁也。」
金秀yu懶洋洋抬了眼皮道:「說的什麼呢,不怕大少爺掌你的嘴!你哪裡能夠揣測主子的心思了,大少爺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fu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的,只管聽著看著就是,多什麼嘴!」
真兒只覺喉嚨裡有口痰堵得慌,忍不住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chūn雲伺候了金秀yu這麼長時間,也是有眼裡進兒的,聽她這麼一說,就知道這會子她也心情不爽呢,便閉了嘴,只拿眼睛偷偷看自家男主人。
李承之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睜開了又挑挑眉mao,歎道:「一個愣主子,攤上一個傻丫頭。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站起身來,背著手一面搖頭歎息,一面走出屋子去。
外頭天朗氣清,竟是男的的好晴日。
金秀yu高高撅了一下嘴,將針重重往繡繃上一扎,「哎喲」,不意便扎到了自個兒的手指。
chūn雲忙扔了繡藍,撲過來抓住她的手,一瞧不過是紮了一下,並未出血,連個針眼子都瞧不見,這才放心。
「少nǎinǎi真是,何必做這勞什子活計,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縱使大少爺真對那柳姑娘有些什麼心思,如今人都要送到家廟裡娶了,一年八月的,也見不著面兒,怕她什麼!只要再過上七個月,生個孫少爺,還怕拴不住大少爺的心?」
她話音未落,已經一鑿票被真兒敲在腦袋上。
「有你這麼編排主子的?我看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真兒大大地白了她一眼,繼而望著金秀yu道:「大少爺的心思,這傻丫頭不知道,怎麼連少nǎinǎi也懷疑起來。我瞧著,大少爺雖是未說,對柳姑娘這樣侵吞家財,外欺鄉鄰,置人命關天的大事於不顧的行徑,最是痛惡的。按說,柳姑娘這樣的罪行,就是送官法辦,也是理所應當,大少爺之所以只罰她灑掃家廟清修悔過,還不是為了少nǎinǎi和孫少爺積德!」
金秀yu一愣,低頭mō了mō自個兒的肚皮,才想起來,才想起來,可不是這麼個理兒。各家各姓,若是家中有人懷孕的,莫不是祈福行善,為未出生的孩子積德。
「再者說,難道灑掃家廟,就是件輕鬆好玩的事兒不成?」
chūn雲詫異道:「不過掃地罷了,還能有什麼!」
真兒搖頭,神秘地笑道:「你到底在李家時日尚淺,竟不曉得,這灑掃家廟,也是家法之中一項頂頂重的懲罰了。」
莫說chūn雲詫異,就是金秀yu,也是十分疑huo的,她進men之時,老太太可沒跟她說過這些個家法條款。在她想來,也是同chūn雲一般不過是在家廟掃地罷了,能嚴重到哪裡去?
真兒道:「不是明兒要送走柳姑娘麼,到時候自然有人宣告,我現下就去老太太那邊,一問就知。」
真兒笑笑,也沒說什麼。
兩人扶起她,雖說是個大晴天,卻仍比前些日子冷了許多,一層秋雨一層涼呢,何況前兒一連下了那麼多天,這天氣著實冷了不少。
真兒從內室取來一個斗篷,披在金秀yu身上。
chūn雲又另外點了往常跟著外出的幾個丫頭,吩咐了huā兒帶人看院子,一行人伺候著金秀yu往長壽園而去。
她們倒是不想讓金秀yu辛苦,只是她自個兒說,孕fu多走動有利於生產,之前大夫也說不可坐臥太久,要時常走動,因此也沒有違逆她。好在從明志院到長壽園,也不算遠。
到了園子裡頭,老太太正跟著青yu、秀秀等人說話,見她來了,一如既往地摔手叫起來:「我的兒,你何苦巴巴地過來,這多長的路呢,可得擔心著!」
金秀yu在丫頭們的伺候下坐,哭笑不得道:「nǎinǎi,你可別次次這般,這會兒還沒顯,哪裡就那樣呆笨了,走幾步路不打緊的。」
老太太不以為然道:「正是頭幾個月,才要特別小心,你這是頭一胎,可不能有閃失。」
金秀yu不願同她爭論這個,便問道:「阿平呢?」
「喏,管先生是回不來了,也不知往哪兒躲出去了,見不著人影,他這功課呀,自然就停了;如今阿喜又不在,他天天對著我這個老婆子,能有多大耐心!這不,一大早,叫人套了車,帶了馬,出城跑馬去了。他跟阿喜兩個,盼這個,盼了幾個月呢,可惜總不能成行,這回他等不及了,自個兒就去了。」
金秀yu想起上回去碧螺山禮佛,若不是碰到李勳那個登徒子,掃了興,她也能跟阿平阿喜一塊兒跑馬呢。這會子卻是不成了,有了身子,起碼得等生產完,做完月子,才有機會。
「我方才來,瞧nǎinǎi這邊說的熱鬧,是什麼樣的事兒,也叫我聽聽。」
老太太點了點青yu道:「她是口齒伶俐的,叫她說給咱們聽。」
青yu笑道:「如今咱們淮安,除了洪水退去,還能有什麼喜事兒蓋過他?」
洪水退了?!這可真是老百姓的大喜事兒呢。
青yu說到,淮安城裡是沒進半點子水,因此家家戶戶都是照常過日子,城外卻是另一番天地了。洪水肆虐過後,房子沒了,田地沒了,還有落魄的,連佳人也沒了。
處處狼狽,處處蕭條,滿目瘡痍啊。
淮安城裡頭,一個知府一個知縣,都因為這次的洪災出在河工上的貪墨。長寧王如今不是在淮安麼,一句話,將兩個都摘了官帽子,從地下先挑了人上來盯著職務,修書一封上京,派人下來押解這兩個狗官進京定罪。
金秀yu想起淮安知府,正式她曾經去送過蠟燭的侯知府。想到那位敵我不明的侯芳小姐,與她雖只見過兩面,卻有著添妝之誼,她這樣以為千金小姐,若是因父親之罪成為階下囚,不知該是如何的淒慘境況。
人生無常,不由叫人感歎。
知府知縣既然罷了職,這淮安城的長官就只剩下長寧王,還有北市軍營那邊的幾位軍官。打今兒開始,都在城外頭忙著救災呢。
洪水過後,最怕的是什麼?是瘟疫。
尤其是泡在水中的屍體,最易引發疫病。
萬幸的是,如今的天氣已經冷了下來,低溫總是能夠使發病率少一些。
好在當日洪峰一下來,淮安城便四men緊閉,城外的逃難民眾,沒有一個來得及進城,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將病帶進來。
長寧王就帶著眾下官衙役,還有軍營的兵丁,在城外,搜羅死難者,焚燬屍體,又命設粥棚,接濟被毀了家園的難民,以及其他更多的善後事宜。
求賑災銀子的折子,是隨著兩個狗官的罪證一起送上京的,既然有長寧王坐鎮,想必很快就能有批示下來。
李家身為淮安首富,名men望族,自然也為賑災大大出力,一口氣就在城外設了十八個粥棚,按長寧王所說,粥chā筷子,都能不倒。
李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金秀yu這位nv主人也因懷孕不能cao勞,只剩下李承之一個能主事的人,自然是又得天天往外頭跑了。
這說著說著,便又說道柳弱雲和來順的事兒頭上。
老太太對這兩個惡奴自然稱不上憐憫,聽了chūn雲的抱怨,也跟真兒一般笑話起來。她指著青yu道:「你來說說,你灑掃家廟究竟是怎麼一個章程。」
「灑掃家廟,乃是家法中一重罰。受罰之人,每日均需跪拜祖先。因柳姑娘是妾室,終身不得進入家廟,故而需淨身素面,燃香三柱,於家廟men外,秉持恭敬心,在列祖列宗前叩首三百六十九次。另,每日早中晚各灑掃一次,廟外各處廊院台階,均需做到一塵不染。每灑掃一次,需秉持懺悔心,誦文珠菩薩心咒,消除罪障。日日清水素食,不可與人jiāo談,不可與人接受,不可一日廢業。」
金秀yu和chūn雲聽了,方才明白,為何人人都說灑掃家廟乃是一項重罰。
由此可見,李承之並非有意偏袒柳弱雲,不將她送官法辦,或者一是為金秀yu及其腹中胎兒祈福,二則也是灑掃家廟本身已罰得甚重。
眾人正說著,就見外頭腳步沉重急促,men簾高高一挑,李越之氣呼呼從外頭衝進來。
老太太和金秀yu往他臉上一瞧,頓時唬了一跳。
只見他白yu一般的面龐上,從右眼角往下至嘴角,爬著一條暗紅se的血痕,足有小指粗細,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