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誓言並未贏得王翦和公子高等人的信任。
就在這個時候,武烈侯的書信到了。
武烈侯在書信中向王翦要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范增。武烈侯說,范增是項燕帳下的長史,才華出眾,過去曾幫助自己做過一些事情。假如俘虜了此人,請將其送到北疆。
接著武烈侯說到了北疆形勢。未來南北戰爭的主戰場肯定在西北疆,所以北疆的防禦重心將慢慢向西北轉移,但考慮到東北疆的形勢,燕南需要一個更好的鎮戍統率。為此,他向王翦建議,在江東大戰結束後,請王賁率精銳主力北上鎮戍燕南,遠征遼東。
很明顯,武烈侯考慮到了王翦等功臣們的心思,為了緩解彼此的矛盾,打消王翦等人的顧慮,他把燕南乃至遼西、遼東整個東北疆的鎮戍全部交給了老秦人。東北疆地域遼闊,實際上就是過去燕國的全部疆土,讓老秦人鎮戍這麼大的一塊地方,一方面固然是為了集中北疆力量進行南北戰爭,另一方面則是幫助功臣們控制更多的地方郡縣。
武烈侯太大方了,大方到讓王翦和麃公等人心驚肉跳。
武烈侯的目的是什麼?是把功臣們逐漸調換到邊疆,利用南北戰爭來轉移國內激烈的矛盾?抑或是「兔死狗烹」的開始?
說句實話,東北疆那塊地方適合割據稱霸,一旦國內局勢不好,老秦人可以據東北而自立,但不好的地方在於旁邊就是武烈侯和北疆大軍,東北疆只有稍有異動,武烈侯就能帶著北疆大軍殺過去。
「即便是陷阱,我們也要跳。」麃公倒是豪氣沖天,「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看看今日的中土大勢,秦王政和扶蘇這對父子坐鎮京畿,南疆有公子嶠和熊氏外戚,北疆有公子寶鼎、公子將閭這對叔侄,大秦的宗室和外戚已經在戰略上搶佔了先機,大秦本土疆域及其周邊地區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反觀功臣們,目前控制的地方勢力局限在河北、山東、兩淮和江東。其中山東和兩淮都有宗室封國,而河北處在北疆和中原的夾擊之下,江東處在中原、江南和嶺南的夾擊之下,戰略上非常被動,假若宗室和外戚要聯手咸陽宮屠戮功臣,功臣們即便割據自立,也難以贏得最後的勝利。
現在武烈侯主動把東北疆的鎮戍交給老秦人,這等於讓功臣們突破了戰略上的被動,東北疆和河北都是老秦人的勢力範圍,對咸陽必將造成相當大的威脅。
「按照武烈侯的意思,江東大戰結束後,我主力北上遠征遼東。」王賁望著王翦和麃公,皺眉說道,「遠征遼東的難度非常大,不僅需要一支龐大的騎軍,更需要充足的糧草輜重,損耗非常驚人,咸陽會答應嗎?」
燕王喜盤駐遼東,對大秦沒有實質性的威脅,而遼東是蠻荒之地,打下來了就要派軍鎮戍,很可能還要和東胡等東北諸族不停地打仗,這就是一個大包袱,白白讓咸陽增加了財政支出。咸陽財政有限,即便給予支持也是非常有限,如此一來東北疆鎮戍軍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守住這片遼闊的疆土,一旦因為財力原因導致遼東失守,鎮戍軍就要承擔罪責,老秦人就要受到打擊。
陷阱,這是一個陷阱,利用東北疆惡劣的條件拖住老秦人武力,削弱老秦人對其他地方勢力的控制,繼而伺機打擊老秦人。
但老秦人明知這是一個陷阱,卻迫於戰略上的考慮,不得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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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高在一旁說話了,「這麼說,章邯的誓言值得信任。」
王翦微微點頭,指著案几上的書信說道,「武烈侯的這封信就是為了讓我們相信章邯。」
「章邯建下如此功勳,其地位越來越高。」公子高搖頭歎道,「這幾年武烈侯全力培養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將成為我大秦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麃公撫鬚而笑,「我們老了,年輕一輩的崛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句話的含意就深了,公子高沉默不語,王翦和王賁也陷入沉思。
今日大秦的君王太過強勢,在政治理念上也與貴族們背道而馳。中土統一後,秦王政更為強勢,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更為激烈,如果發生衝突,很難說不會重蹈當年昭襄王和武安君玉石俱焚的覆轍。
武烈侯是不是因此而改變了策略,轉而與秦王政「合作」,避免在衝突中兩敗俱傷?也就是說,他竭盡全力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是為了把分封的實現寄托在秦王政駕崩之後?
秦王政還能活多少年?假如他像昭襄王一樣,活個七十多歲,把幾任儲君都耗死了,那對大家來說就是個噩耗了。不過,這個時代的長壽者畢竟太少,秦王政終究要升天,秦王政不在了,大秦的國策肯定要發生改變,「分封」的機會也就來臨了。
欲速則不達,先維持大秦的和平統一,在這段時間裡大家各自發展實力,然後等待時機來臨,則水到渠成,這是個好辦法。
「武烈侯的態度才是關鍵。」王賁說道,「咸陽宮不會相信武烈侯,大王肯定是想借助南北戰爭來遏制和削弱北疆武力,這一點毋庸置疑。未來幾年,不管我們向哪個方向走,始終維持與武烈侯的盟約關係還是至關重要。」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麃公說道,「武安君是個慘痛的教訓,我們不能重蹈覆轍。現在武烈侯既然主動示好,我們不能拒絕,以避免彼此間矛盾進一步擴大,引發更大的衝突。」
王翦望向公子高,「吳侯的意見呢?」
「我若想在江東立足,並擁有一定的實力,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公子高說道,「或許五年,也或許十年,或許更長,誰也無法確定,但有一定是肯定的,當咸陽宮把全部力量集中在南北戰爭的時候,必然無力遏制和打擊地方勢力,相反,為了讓地方支持中央的決策,為了讓中央財政能夠支撐南北戰爭,咸陽宮肯定會遷就地方勢力,甚至給地方郡縣以更大的權限,這就給我們發展壯大地方勢力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王翦和麃公互相看看,目露讚許之色。公子高也長大了,這番話說得頗有見地,足見其心智正在不斷地成熟。
「武烈侯要打南北戰爭,所以他需要國內的穩定,需要中央財政的支持,也需要有人幫他鎮戍東北疆。」公子高繼續說道,「這時候假若中央和地方對抗嚴重,地方郡縣聯合起來抵制中央的命令,甚至阻擾中央決策的實施,那麼必然會激怒武烈侯,逼得武烈侯和咸陽宮聯手鎮制地方,兔死狗烹恐怕也就在所難免了。」
王翦略加沉吟,然後抬頭望向王賁,「范增是否抓到?」
王賁搖頭,「估計隨項氏殘軍一起逃往江東了。」
「你想想辦法,盡快把這個人抓到手。」王翦說道,「我馬上寫信給武烈侯,與他具體商議一下東北疆的鎮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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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下令,大軍一鼓作氣,殺進江東,吞滅楚國,完成中土的統一。
五月下,秦軍在王翦的指揮下,沿江挺進,一路攻城拔寨,勢如破竹。
六月下,秦軍攻打江東重鎮吳城,克之。
七月下,秦軍攻打餘杭、錢塘兩城,克之。
楚王負芻拒絕逃跑,於錢塘城被俘。
楚國貴族率殘兵敗將繼續南撤,在句章立新王。
九月,秦軍基本攻佔江東。楚國貴族攜帶新王撤到閩越的東歐,聯合閩越、東越人負隅頑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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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率軍撤回江南。
荊軻據彭蠡鎮戍九江郡,出任九江郡守。
吳侯公子高領江東封國,江淮、江東等郡縣皆由關東系和老秦貴族控制。
王翦率軍鎮戍江東,一邊輔佐公子高穩定江東郡縣,一邊率軍剿殺楚國餘孽。
麃公率軍鎮戍兩淮,輔佐楚侯公子昌。
蒙武率軍鎮戍山東,輔佐齊侯公子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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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秦王政令告天下,中土一統,舉國同慶。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正月,大秦吞併天下,舉行統一大典。
「王」更號為「皇帝」,命為「制」,令為「詔」,自稱為「朕」。
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
廢除溢法,自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乃至萬世,傳之無窮。
始皇帝採納五德始終說,以周為火德,秦代周,為水德。改曆法,以十月為歲首。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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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咸陽沉浸在喜慶之中的時候,從南到北卻傳來不好的聲音。
匈奴人再攻河西大月氏,北地也遭到了匈奴人的擄掠,燕人反攻,遼西再燃戰火。
遷徙關東富豪一事一直進行的不順利,尤其山東、兩淮地區,小股叛亂此起彼伏。今冬沂山周邊的膠東、琅琊再起叛亂,兩淮的淮陰、高郵也發生叛亂。
江東剛剛開始遷徙富豪,叛亂隨即爆發,而藏匿在會稽郡南部山林中的關東貴族聯合百越諸族頻繁襲擊郡縣,楚國殘軍也糾集閩越、東越人反攻江東,一時間江東局勢異常緊張。
丞相隗狀、王綰、御史大夫馮劫等公卿大臣聯名上奏,懇請始皇帝以統一大業為重,在遙遠的邊疆地區加設封國。
按照大臣們的設想,西北疆要設一個封國,東北疆要設一個封國,山東和兩淮要再設兩個封國,江東、江南也要再設兩個封國,甚至有大臣建議在巴蜀的西南蠻荒之地也要建一個封國。
面對潮水一般湧來的分封之議,始皇帝有些招架不住。如果僅僅是外廷大臣們要求分封還好對付一點,現在就連內廷的眾多親信大臣也極力勸諫始皇帝加建封國,始皇帝就感覺形勢失控了。
緊接著,大臣們再度聯名上奏,懇求始皇帝修改爵秩等級制度。
中土統一了,中土之主的封號是「皇帝」,那麼爵秩等級制度肯定要改。皇帝之下,理所當然是王爵,王下面是公爵,公爵之下才是二十等軍功爵。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封國之主的封號應該是「王」,這樣才能體現一方諸侯的身份。如此一來水漲船高,功勳卓著的功臣們的爵位就能從「列侯爵」上升到公爵。過去封君的最高爵位就是侯爵,現在由侯爵升到公爵,其衍生的權力和財富自然要增加,這才是公卿大臣們的目的,他們要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中攫取更多。
然而,假如始皇帝同意加建封國,同意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實際上意味著他在「分封」一事上的讓步。
歷史上始皇帝在統一之初,以鐵腕鎮制功臣,強行把分封之議壓制了下去,而伴隨著這一舉措的就是遏制和打擊功臣,把王翦、蒙武、王賁、羌廆、楊端和、馮毋擇、李信這些功勳卓著的大將的兵權統統剝奪了,無論年紀大小,一律趕出朝堂,趕出軍隊。
看看歷史上的大秦南征,其統率竟然是一直名不見經傳的屠睢、任囂之流,而幾年後的北伐,其統率竟然是蒙恬,由此可以推測一下,王翦、蒙武、王賁、楊端和這些在統一大戰中建下顯赫功勳的將軍們都去哪了。尤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十二年後秦王政死了,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天下大亂,這時候出來力挽狂瀾的竟然是章邯,而章邯之前從未在歷史記載中出現,那麼不得不問一下,王翦、羌廆等人當時在哪?假如他們年紀大了,都死了,那王賁、李信這些人應該還在吧?為什麼他們自大秦統一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歷史記載中?
始皇帝肯定把這批功臣們鎮壓了,至於是解甲歸田還是血腥誅殺,那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一句話,統一大戰中的功臣們不可能在十二年裡全部死光了,一大批功勳卓著者總能活下來幾個,但既然在大秦生死存亡之刻,由章邯、王離出來力挽狂瀾,那只能說明這些功臣們都死了,都死在始皇帝發動的政治風暴之中。
今日形勢和歷史上的形勢不一樣,今日大秦有功勳卓著的太子扶蘇,有聲名顯赫的公子寶鼎等宗室和外戚大臣,這在歷史上都是沒有的政治勢力,所以始皇帝不可能像歷史上一樣,以自己的鐵腕強行鎮制功臣們,摧毀分封之議。
始皇帝必須在分封上讓步,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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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御書房。
始皇帝非常疲憊,斜躺在火盆邊,默默地凝神沉思。
寶鼎坐在案几旁邊,不停地翻閱著文卷。
「沒有想到,你和朕一樣,竟也成了眾矢之的。」始皇帝歎了口氣,搖頭苦笑。
寶鼎略略皺眉,把文卷推到一邊,也坐到了火盆邊上。
始皇帝死守分封的大門,但寶鼎聯合貴族們硬是推開了這扇大門,雖然這扇大門目前的開度非常有限,然而,分封大潮呼嘯而來,始皇帝和寶鼎即便聯手抵禦,也無法讓這扇大門保持原有的開度了。
「你這位太傅現在可是處在風口浪尖上。」始皇帝看到寶鼎眼裡掠過一絲惱怒之色,不禁揶揄道,「稍不小心,恐怕有滅頂之災啊。」
始皇帝原先一直對寶鼎頗有怨言,畢竟當初是他逼迫咸陽宮打開了分封之門,他無法相信寶鼎的諾言,現在他倒是相信寶鼎的確是在堅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了,因為朝堂上公開反對加建封國的大臣就是以公子寶鼎為首,假如沒有公子寶鼎的堅決反對,始皇帝認為自己已經妥協了。
「我說過,該出手的時候就得出手。」寶鼎神色冷峻地說道,「王翦、麃公的年紀都大了,做什麼事都力求穩妥,但兩淮和江東在目前局面下,過份穩妥就是軟弱,就會助長叛逆的囂張氣焰,所以必須換兩個人去鎮戍兩淮和江東,血腥鎮壓,絕不姑息。」
「王翦和麃公都是功勳卓著的上將軍,這時候把他們一起調回京城,未必合適。」
始皇帝顯然不願意在此刻把兩位老將軍一起調回京城。
「西北疆局勢緊張,讓王翦去主持西北疆軍事,讓麃公鎮戍北地,這個理由足夠了。」
始皇帝考慮了一下,微微點頭,「朕認為,把王賁調去鎮戍東北疆,讓他遠征遼東最為合適。王翦和麃公調離,王賁則去鎮戍東北疆,那誰去鎮戍兩淮和江東?」
「從北疆調人。」寶鼎說道,「讓司馬尚去兩淮,讓司馬斷去江東。」
「司馬尚?」始皇帝沒想到寶鼎要把司馬尚放到兩淮,頗感驚訝。
「我已經控制了代北,司馬尚沒有必要再留在北疆了。他應該得到重用,讓關東人看一看,我大秦並不虧待降將,只要你給大秦建功,一樣可以封侯拜將。」
始皇帝想了片刻,露出一絲笑容,「山東那邊呢?」
「讓蒙武鎮戍上郡。」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馮毋擇和李信隨王賁去遠征遼東,鎮戍東北疆,互為牽制。」
「誰代替蒙武、馮毋擇鎮戍山東?」
「從中樞調人吧。」寶鼎斷用力一揮手,「這一次,中樞要動一動了,很多人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太久,有些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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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