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在饒樂水一帶重創東胡之後,其在大漠東南方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左方諸王也佔據了更大疆土。戰場上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單于庭的權威,鞏固了內部的團結,於是頭曼大單于和匈奴左方諸王再一次把目光轉向了中土。
現在匈奴人已經基本上統一大漠,但匈奴人絕不會停下發展壯大的腳步,這不僅僅是因為匈奴貴族們擁有稱霸天下的雄心壯志,更因為大漠諸族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匈奴人和其他北虜諸種的生活非常艱難。
匈奴人統一大漠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就是讓匈奴人過上好日子,讓子孫後代不再為了活著而一代代地無助掙扎,不再在黑暗和痛苦中哀嚎終生。為了生存,匈奴人要不斷地廝殺,要不斷地拓展疆土,要不斷地掠奪土地、人口和牲畜。
匈奴人統一了大漠諸族,那麼接下來他們的目標自然就是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行擴張。
大漠的北方是荒無人煙的極寒之地,不適合人類居住;大漠的東方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東胡人生活在這片原始森林裡,並依靠這片原始森林一度入侵大漠諸族,東胡人曾經創造過輝煌,但如今他們衰落了,被匈奴人擊敗,不得不再一次逃進原始森林;大漠的西方有雄偉的金山(阿爾泰山),在金山北部是蠻荒,而其南方卻有盆地、綠洲和草場,這些盆地、綠洲和草場上建有大小不一的王國,這些王國目前都附屬於河西大月氏,統稱西域諸國。
大漠的南方就是富饒的中土,傳說它就是人間的極樂之土,就連天上的神仙都對它的富饒垂涎三尺。
匈奴人要生存,要擴張,他們不可能繼續向北,而東方的東胡已經被他們趕進了原始森林,最後就剩下西方的西域諸國和南方的中土。無疑,南方的中土是他們的首選目標,西方的西域諸國是他們的第二目標。
長城是匈奴人進入中土的障礙,而戍守長城的武烈侯公子寶鼎和幾十萬北疆鎮戍軍更是匈奴人入侵中土的最大敵人。
從戰略上來考慮,匈奴人入侵中土的最佳攻擊方向就是代北。只要佔據代北,匈奴人從太原而下,可以直殺關中,從中山而下,可以直殺河北和中原,所以匈奴人在陰山南北屯駐了重兵,而中土大秦也在代北嚴陣以待。
匈奴人突破代北的難度顯然很大,但匈奴人若想入侵中土,就必須突破代北,所以匈奴人大單于頭曼從親征代北失敗之後,就想方設法招募中土諸侯國的流亡貴族,以便通過他們來進一步瞭解中土,尋找到攻擊中土的策略。
趙國的流亡貴族除了一部分追隨在燕王喜身邊,大部分都投奔到了匈奴單于庭,試圖借助匈奴人的力量奪回疆土,重建國祚。
齊國亡國的速度太快,很多齊國貴族在亡國之刻,不得不乘船出海,其中一部分就逃到了遼東。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秉承這一原則,一些齊國貴族也投奔到匈奴單于庭,為匈奴人效力,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攻打秦國。即便復國無望,也要狠狠地咬秦人一口,報仇雪恨。
燕國志在復國,要復國就要擊敗秦國,而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匈奴人了,所以燕國貴族投奔單于庭的最多。對於他們來說,為了自身的生存,為了燕國的生存,什麼事不能做?
燕國同樣關注遙遠的楚國。假如楚國也滅亡了,那麼燕國就連苟延殘喘的日子都屈指可數了,所以燕王喜派出使者,從海路趕赴江東,歷經千辛萬苦見到了楚王負芻。
楚國得知燕王喜還在遼東堅持,又驚又喜,尤其在得知匈奴人要集中力量攻打代北的時候,他們更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假如匈奴人攻打代北,秦國就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這對楚國的生存可謂至關重要。
有鑒於此,楚國派出使者遠赴遼東,並擇機出塞結盟匈奴人。當這一消息在中樞大臣中傳開之後,流亡江東的很多趙齊魏韓四國的貴族當即主動請纓,有的派遣得力部屬護衛楚國使者,有的更是捨生取義,親自輔佐楚國使者北上出塞,目的就是一個,要報仇,要復國,要擊殺「窮凶極惡」的秦人。
中土流亡貴族投身單于庭,讓匈奴人很快便對中土局勢有了全面而詳細的瞭解。
由中土流亡貴族組成的「智囊團」給大單于頭曼進獻了一個攻擊策略:若取代北,必取河西。
匈奴人拿下河西,對隴西就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勢,隴西隨即陷入危機。隴西危急,關中必然震盪。關中震盪,秦國必然調整北疆防禦策略,北疆軍的防守重心必定從代北向北地、隴西方向轉移,如此一來秦人在代北的防禦力量必然削弱,匈奴人由此贏得了入侵機會。
大單于頭曼、左右賢王和左右方諸王對此策略一致贊同。他們也傾向於先打河西,只是河西大月氏與秦國結盟,河西的防禦力量因此得以加固,打河西必然會引來秦軍的夾擊,匈奴人在西北戰場上可能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智囊團」於是獻計:以匈奴主力打河西,攻佔河西,以匈奴偏師鎮戍河南和雲中,以牽制秦人的北疆主力。同時派使者與北疆軍統率武烈侯公子寶鼎進行議和談判,並派秘軍在咸陽等地散佈流言,以離間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關係,加大咸陽和北疆之間的矛盾,混亂北疆局勢,繼而給匈奴人贏得攻佔河西的足夠時間。
這一計策是建立在中土「智囊團」對中土局勢的判斷上,他們認為秦軍要繼續攻打楚國,以便完成中土的統一。當秦軍以舉國之力遠征江東的時候,必定無力在西北疆域展開攻擊,秦國沒有實力同時在南北兩條戰線上進行大規模的戰爭。
正是因為秦國無力兩線作戰,所以中土「智囊團」才不遺餘力地誘惑匈奴人打河西。只待匈奴人拿下河西,在南北戰爭中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那麼秦國就無法抵禦匈奴人的入侵了。
如果匈奴人對大秦展開全面入侵,而秦軍主力還在江東遠征,那麼可以想像一下結果,秦國十有八九要失去代北,而代北的失守導致秦國的整個北疆防禦崩潰,遼東的燕國有極大的可能擊敗秦軍,收復燕南之地。到那個時候,匈奴人從隴西、北地和代北威脅大秦的京畿,而燕人則直接威脅河北,楚國又在大江一線對兩淮和中原虎視眈眈,秦國四面受敵,可以說是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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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還在咸陽的時候,王翦就在江淮前線與楚國的項燕開始議和談判,而司馬尚也在代北前線與匈奴人開始接觸。
秦王政和寶鼎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匈奴人爆發大規模的戰爭,能談判就談判,盡量延緩匈奴人入侵的步伐。
等到寶鼎回到代北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司馬尚和匈奴人的談判,而是司馬尚、羌廆、蒙恬和辛勝四位大將因為互相猜忌而引發的派系之間的激烈鬥爭,公子將閭、公子嬰、公子驤和曝布、司馬斷、桓煬、趙高等人雖然從中極力斡旋,但奈何這場爭鬥根源太深,四位大將又都坐鎮一方擁兵自重,誰也不願放棄自己的利益,結果不但未能緩和矛盾,反而把坐鎮上郡離石要塞的鎮戍大將白公差也給拖了進來。
寶鼎此次回北疆,途中經過離石要塞,竟然在白公差的帳中看到了公孫豹,由此才知道北疆已經是「風起雲湧」了。
公孫豹已經回家頤養天年,桓齮、白覽也歸鄉多年,唯有司馬鋅為輔佐公子將閭到代北待了兩年,後來因為生病也回家了。這一批老將軍中如今也就剩下王翦還在征伐四方,餘者都逃脫不了歲月的侵蝕,身體每況日下,垂垂老矣。現在桓齮就在家中臥床不起,寶鼎離京前還特意去看望了一次,但桓齮說話不便,記憶更是衰退得厲害,已經無法與寶鼎正常交流,估計時日無多了。
公孫豹也盡顯老態,當年的彪悍本色如今也只存在於寶鼎的記憶之中,但即便如此,公孫豹依舊奔波在西北的大河兩岸,為維持大月氏和秦國的盟約而盡心盡力。這次公孫豹就是從大月氏千里迢迢而來。大月氏王紫蘇已經得到準確消息,匈奴人要攻擊河西,其具體時間應該是今年冬天或者是明年的初春。紫蘇為此派遣使者急赴咸陽求助,並請公孫豹趕赴代北,向武烈侯公子寶鼎求援。
今日大秦的北疆防線已經長達八千里之遙,其中隴西、北地和上郡的長城防線由咸陽直接指揮,而代北、燕南的長城防務則由武烈侯公子寶鼎主持。大秦在其整個北部長城防線上部署了大約三十萬軍隊,其中公子寶鼎直接指揮的軍隊就多達二十萬。這是常規鎮戍軍,假如戰爭爆發,咸陽下令徵召邊郡所有適齡男子參戰,那麼長城防線的鎮戍兵力可以高達六十萬,而公子寶鼎直接控制的軍隊就有四十萬。
今日公子寶鼎在大秦高居第一權貴之位,他在北方鎮戍中擁有絕對實力,整個北疆防禦體系就是由他一手構建,尤其重要的是,他對匈奴人的實力非常忌憚,對匈奴人統一大漠後南北大勢的變化有清晰的認知,大秦和大月氏的聯盟就是由他重建而成,並延續至今,而這一聯盟在過去幾年裡對穩固西北疆的長城防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大月氏王紫蘇就是得益於寶鼎當年的幫助而問鼎王位,兩者關係密切,所以紫蘇更願意把河西和大月氏的這場危機的解決寄托在寶鼎身上,而不是寄希望於咸陽宮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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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得知這一消息並不吃驚。他早就預料到當匈奴人無法正面突破代北的時候,必然要選擇攻打河西來突破大秦的西北防線,繼而迫使代北鎮戍軍把防禦力量向西北邊疆轉移,由此給匈奴人贏得正面突破代北防線的機會。
只是匈奴人選擇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大秦局勢危機四伏之刻,而此刻咸陽並不想也沒有條件進行大規模的南北戰爭。可以預見咸陽對大月氏王的答覆,大秦當然會遵從盟約給河西以支援,但實際上口頭支持大於軍事援助,最多也就是給河西以非常有限的錢糧武器方面的支援。
但北疆人的想法不一樣。
北疆人擊敗了匈奴人的入侵穩固了長城防線,又以雷霆之勢吞滅齊國滿載而歸,北疆人的慾望因此無限制地膨脹,北疆人的野心也是日漸瘋長。陞官加爵已經無法讓他們滿足,他們需要更大的軍功,需要佔據更多的疆土,需要以這些軍功和疆土為基礎來攫取分封,也要做個威名顯赫的一方諸侯。
咸陽的高層決策雖然僅限於告知北疆高級軍政官長,但王翦和南方大軍受阻於江淮,山東和兩淮連續爆發叛亂,咸陽不得不與楚國進行議和談判的消息還是在北疆各級官吏中傳得沸沸揚揚。
北疆人牛氣熏天,叫嚷著要南下渡江作戰。當然,這有些不現實,畢竟匈奴人就在塞外牧羊,北疆人要想獲得功勳,還得靠砍殺匈奴人的頭顱。既然南方大軍短期內無力渡江作戰,那麼北疆軍就可以出塞作戰了。
於是以司馬尚為首的代北本土將領們打算北上攻打雲中,收復陰山長城,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去,並對河南之地的匈奴人形成夾擊之勢。雲中曾是趙國的疆土,陰山長城曾是趙國的北部防線,但現在這片土地給匈奴人佔據了,代北人發誓要把它奪回來。趙國是滅亡了,但那裡依舊是他們的家,代北人要奪回自己的家園,要奪回自己的長城。
以蒙恬為首的燕南鎮戍軍則強烈要求遠征遼東。燕國滅亡了嗎?沒有,燕王喜帶著軍隊還在遼東盤駐,而燕山以北的大片疆土卻落入了東胡諸種的手中。殺進遼東,殺過燕山,殺光燕人和東胡諸種,這才是北疆當前最為迫切的任務。
以羌廆為首的北疆老秦人則反對遠征雲中,代北目前的財賦狀況的確有所改善,但距離遠征作戰所需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同時羌廆也反對遠征遼東,遼東就是一片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勞師遠征除了讓某些人獲得功勳外,能給北疆防禦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目前北疆作戰,首要目標是穩固北部防禦,也就是說,北疆軍的敵人是匈奴人,北疆軍的攻擊目標應該是賀蘭山。拿下賀蘭山,攻佔河南之地,這樣河西、河南和代北三地就能連到一起,將來直道修築完畢,咸陽的糧草輜重可以經直道直接運到河南和代北,如此則大秦北部防禦固若金湯。
這時候,北疆鎮戍軍裡的第四股力量說話了。這股力量是以辛勝、屠睢、任囂等原屬桓齮、楊端和的楚系將領為主,是北疆鎮戍軍裡僅次於本土老秦人的勢力。
在華陽太后主政後期,桓齮和楊端和掌控著秦軍主力,並一度取得了對趙作戰的勝利,但隨著政局的變化,桓齮及其部屬與熊氏外戚反目成仇,獨立於楚系之外。桓齮東山再起後,辛勝等將領也隨之重返軍隊,並追隨公子寶鼎征伐中原、河北、代北、燕南和山東等地,尤其在桓齮致仕回家之後,這一系的將領迅速成為了公子寶鼎的嫡系。
辛勝等楚系將領這些年雖然一直追隨公子寶鼎,但無奈他們的身上深深烙印著楚系的印記,所以蓼園系一直排斥他們,而代北人、老秦人和關東系始終與他們針鋒相對。這一次正好公子寶鼎不在北疆,辛勝等人總算撈到了一次「揚眉吐氣」的機會。
無論北疆下一步採取何種攻擊策略,都需要楚系將領的配合,但對不起,我們不配合,我們要南下遠征楚國,北疆這地方我們不待了,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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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石鎮戍軍統率白公差拿出的策略是集中北疆武力攻打河南之地的匈奴人,牽制匈奴人的兵力,從而幫助大月氏堅守河西。
白公差派人去代北報訊,希望匈奴人即將攻打河西的消息能引起北疆諸軍統率的關注,然後再通過老將軍羌廆的遊說,先把北疆諸軍統率們說服了,這樣等到公子寶鼎回來的時候,主要攻防策略已經擬制完成,公子寶鼎可以在稟奏咸陽的同時,迅速調集軍隊趕赴離石要塞,秦軍由此就贏得了大戰先機。
誰知北疆諸軍統率們因為各自利益需要,已經在北疆攻防策略上形成了分歧,產生了矛盾。白公差的這份信等於添了一把火,讓北疆鎮戍軍內部的矛盾轟然爆發。
咸陽的直道就是先修到子午嶺和白於山,白於山長城距離離石要塞非常近,事實上咸陽這一決策非常清晰地透露出要先行攻打河南的意圖。攻打河南的直接受益者是咸陽,是鎮戍西北疆的老秦人,雖然這一戰肯定要動用整個北疆武力,但其他派系的將領尤其是代北人根本不會從中獲得任何好處。
沒好處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干?我白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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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