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反擊
中原決戰事實上就是大秦權力核心層的一次博弈。
秦王政和激進勢力要實現高度的中央集權,為此他們要控制朝政,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所以他們必須要贏得中原決戰。
咸陽的保守勢力要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的比例,為此他們也要控制朝政,主導國策的變革方向,所以他們名義上是支持秦王政和中樞發動中原決戰,但實際上他們有心把中原決戰當作重創秦王政和中樞的武器。
中原決戰的勝負取決於東南戰場的攻擊,東南戰場的勝負卻取決於熊氏外戚,於是熊氏外戚成為這場風暴的中心。
保守勢力若想實現自己的目標,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挑起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間的廝殺,而激進勢力若想贏得中原決戰,當然要竭盡全力避免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間的廝殺,於是公子扶蘇就被捲了進來。
公子扶蘇被捲進風暴,王統之爭勢必會增加風暴的威力,於是這場風暴所造成的危害就難以預料了,風暴最終可能失控。
風暴最終會如何失控?失控到何種地步?
這有先例,有前車之鑒,就是長安君成蛟的屯留兵變。
當年長安君成蛟率軍攻趙,與上將軍蒙驁兵分兩路。蒙驁出井陘,與龐煖作戰,吸引了趙軍主力,而成蛟卻在上黨按兵不動,沒有按計劃出壺關攻打邯鄲,結果造成蒙驁大敗並戰死疆場。上將軍蒙驁一死,呂不韋的關東系遭到重創,剛剛親政打算雄心勃勃幹一場的秦王政也遭到了迎頭一棒,於是兄弟相殘,秦王政和成蛟大打出手,屯留兵變爆發了。雖然秦王政最後平定了叛亂,但付出的代價太大,一個親兄弟成蛟沒了,成蛟及其背後以夏太后為首的韓系勢力被剷除了,關東系因為蒙驁的死亡而元氣大傷,秦王政試圖在親政後獨攬權柄控制朝政的圖謀徹底失敗。
屯留兵變背後的真相其實就是華陽太后和楚系要確保對朝政的控制,為此他們布了一個局,遏制秦王政,打擊關東系,剷除韓系力量,順便把蠢蠢欲動的宗室和老秦人「敲打」一下,可謂一舉四得。
今天秦王政也要控制朝政,也布了一個局,也是以戰爭為手段。中原大戰開始之後,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必須在東南戰場予以配合,否則此仗即便不敗也是無功而返,如此一來秦王政就有了對付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的借口。這種情況下,公子扶蘇和熊氏外戚必須拼盡全力,其盟友們也必須鼎力相助,只有這樣才能把中原大戰打贏。中原大戰打贏了,秦王政和激進勢力控制了朝政,也控制了軍隊,那時候整個保守勢力已經不是秦王政和激進勢力的對手,秦王政只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就能剷除熊氏外戚,進一步削弱保守勢力,從此可以「一言九鼎」,大權獨攬。
熊氏外戚豈肯讓別人控制自己的命運?他們必然要反擊,但他們就像當年的公子成蛟及其背後的韓系勢力一樣,因為實力上的不足,實際上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只能任由宰割,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奮力一擊。反正都是死,不如同歸於盡,玉石俱焚。於是局勢必然失控,熊氏外戚必然造反,中原大戰必然敗北,大秦必然遭遇重創。
公子扶蘇這時候趕赴東南戰場,其作用就是防止局勢失控。公子扶蘇現在基本上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假如中原大戰獲勝,扶蘇再建功勳,肯定就是大秦儲君,這就給了熊氏外戚以希望,未來東山再起的希望。有了希望,熊氏外戚也就不會失去理智做出「玉石俱焚」這種蠢事了。
然而,秦王政發動中原決戰的真正目的是擊敗保守勢力,完全控制朝政,完全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為此他必須摧毀武烈侯和熊氏外戚的聯盟,必須剷除熊氏外戚,所以他拿出王統來要挾武烈侯,拿自己的兒子威脅武烈侯,如果你阻止我剷除熊氏外戚,你連公子扶蘇都保不住,你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化作烏有。
秦王政和激進勢力之所以能拿出這個謀劃,是建立在他們有信心利用中原大戰擊敗保守勢力,徹底控制朝政的基礎上,也就是說,他們相信武烈侯及其保守勢力為了保住公子扶蘇的儲君之位會毅然放棄熊氏外戚。只要保住了公子扶蘇,也就保住了未來的希望,只要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武烈侯有大智慧,在這個關鍵時刻,在他身居北陲遠離中原一籌莫展之際,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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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的確沒有選擇,他手再長也伸不到中原,更到不了東南,他似乎只有違背自己當初對華陽太后的承諾,順應形勢放棄熊氏外戚。
武烈侯過去曾有謀劃,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捨棄昌平君這些熊氏老權貴,培植以熊庸為首的新一代熊氏外戚,而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始終控制大秦朝堂上的楚系力量為自己所用。
現在這一謀劃隨著形勢的變化失去了實施的基礎,因為巴蜀隗氏倒戈了。隗氏不滿足於代替熊氏掌控楚系力量,不滿足於做個熊氏外戚的代言人,它要實際意義上掌控這支力量,它要讓隗氏外戚完全代替熊氏外戚,讓隗氏長久屹立於朝堂之上,所以它毅然做出了選擇。
武烈侯始終是利用隗氏,並沒有讓隗氏完全取代熊氏的意思,這是導致隗氏最終背棄「利益集團」的直接原因。
當初隗氏要崛起,要擺脫熊氏外戚這棵大樹,不得不周旋於秦王政、武烈侯和熊氏之間,在夾縫裡尋找崛起的機會。隗氏這步棋走對了,在秦王政、武烈侯和熊氏激烈博弈的時候,隗氏這支力量常常在關鍵時刻給予某個勢力以力所能及的幫助,當然,隗氏所獲得的回報也非常豐厚。
隗狀出任丞相,李瑤出任衛尉,隗藏出任地方大員,李信在軍中異軍突起,琴氏獲得財富,琴氏子弟進入中央和地方府署任職,整理巴蜀人在政治上的經營一步一個腳印,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崛起夢想。
現在回頭看看,不難發現隗氏的崛起之路雖然艱險,但每一步都抓住了機會,隗氏、琴氏和隴西李氏在朝野內外、軍政兩屆的聯手合作,堪稱經典。
在政治上沒有牢固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利益的獲取才是政治的本質。大秦滅趙,建立統一中土的絕對優勢後,咸陽的政治格局迅速發生轉變,各方勢力對權柄的角逐迅速轉變為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對統一後的中土權力和財富的爭奪。這時候,以秦王政為首的激進勢力和以武烈侯為首的保守勢力都在不惜代價爭奪國策變革的主導權,雙方為了控制朝政,各使手段。
武烈侯連續出手,連續打擊關東系,分化和拉攏關東系,馮氏和蒙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武烈侯達成了妥協。
秦王政也是出手凌厲,直接把巴蜀人拉了過去,導致武烈侯苦心經營的利益集團分崩離析。
巴蜀人的崛起本來就是秦王政早年的佈局之一,就是用來分裂楚系,打擊熊氏外戚的「秘密武器」,這一點武烈侯心裡很清除,熊氏外戚也知道,但過去巴蜀人實力不足,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對咸陽的政治格局產生影響,必須借力使力,就像一把沒有開刃的劍,中看不中用。現在不一樣了,隨著熊氏外戚的沒落,楚系力量逐漸被其掌控,這把劍終於開刃了。
武烈侯在這件事上犯了一個錯誤,雖然他一直在防備隗氏的倒戈,但因為隗氏和本利益集團的利益訴求基本一致,他所擬制的國策變革方向符合隗氏的利益需要,再加上琴氏的一再保證,他認為隗氏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做出「正確」選擇,誰知隗氏根本不滿足於現狀,隗氏的**越來越大,尤其隨著公子扶蘇問鼎儲君基本上成為事實之後,隗氏預感到秦王政和咸陽宮為了確保大秦國策始終沿著中央集權的方向前進,肯定要徹底剷除熊氏外戚,要狠狠的遏制和打擊武烈侯及老秦人一系,巴蜀人就此獲得了在未來也就是在公子扶蘇繼承王統之後掌控朝政的機會。
公子扶蘇從儲君到大王要走相當長的一段路,在這個過程中懷德夫人和公子扶蘇非常需要楚系力量的幫助。巴蜀人只要完全控制了楚系力量,那麼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巴蜀人都是公子扶蘇最為倚重的勢力。未來公子扶蘇做了大王,巴蜀人控制了朝政,控制了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那也就等於實現了巴蜀人的終極目標。
隗氏看中的是未來利益,而隗氏又是大秦朝堂上最有可能獲得未來利益的勢力,他們若想在將來獲得這個利益,那現在就必須投奔秦王政,必須忠誠於秦王政,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從而維持和壯大自己的力量。反之,如果繼續結盟於武烈侯,做秦王政的對手,那結果可想而知。秦王政為了遏制和削弱武烈侯的實力,肯定像打擊熊氏外戚一樣狠狠地打擊巴蜀人。
所以,隗氏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隗氏的這個選擇,導致朝堂上兩大勢力之間的力量對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當朝野上下一致支持秦王政發動中原決戰的時候,武烈侯只有妥協,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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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拯救熊氏,這是武烈侯的底線,但目前形勢下,拿什麼拯救?
寶鼎沉思良久,又問道,「咸陽的信心來自何處?」
「中原決戰不能敗,假若敗了,長平侯和熊氏都將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朱英歎道,「武烈侯若要掌控國策的變革方向,必須結盟於熊氏,熊氏若被摧毀,武烈侯事實上也就失去了與咸陽正面抗衡的能力,所以咸陽認為,你會果斷出手,不惜代價拯救熊氏,竭盡全力幫助咸陽打贏這一仗。」
「然後呢?」
「中原決戰打贏了,咸陽可以全面壓制你,咸陽可以在任何時候剷除熊氏。」
寶鼎苦笑。到了那時,歷史重新走上了固有的軌跡,自己這幾年的努力全部白費了,自己拯救帝國的理想也就從此破滅了。
「所以這一仗肯定會敗,是嗎?」寶鼎的語氣很低沉,很無奈,很悲哀。
趙高和朱英同時點頭。
「肯定要敗,熊氏外戚肯定要絕地反擊。」趙高說道,「中原戰敗,咸陽的謀劃徹底失敗,咸陽政局完全被你所控制。唯有如此,熊氏外戚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寶鼎黯然搖頭,「我們能想到的事情,咸陽一定也會想到。」
「咸陽正是想到了,所以才把長平侯調到東南戰場,把長沙侯召回京城。」朱英說道,「在咸陽看來,這一仗只有打贏,你才有機會保住長平侯未來儲君的地位,才有可能保全熊氏,而事實上你的確是這麼設想的,指望長平侯和熊氏在此仗建功,然後聯合熊氏繼續抗衡咸陽。但咸陽不相信你,更不相信熊氏,所以召回長沙侯,以王統相挾,直接把這種不信任公之於眾,其中更隱含著離間之意,試圖激化你和熊氏之間的矛盾,為咸陽在大戰之後屠戮熊氏做好準備,這導致熊氏只有絕地反擊。」
「而在熊氏看來,這一仗只有打敗,只有把長平侯和自己置於必死之地,只有激化你和咸陽之間的矛盾,你才會出手,才會給咸陽以致命一擊,如此才能保住他們。」
咸陽和熊氏站在不同的高度和不同的立場,對當前的形勢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但目標都是一樣,逼迫武烈侯出手干涉中原戰場。
寶鼎心如重鉛,更有心力交瘁之感,有一刻他甚至懷疑自己堅持不下去了,自己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毫無意義的事情。改變歷史?蝴蝶效應?見鬼去吧
「我有拯救之策嗎?」寶鼎問道。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了,但他還是再一次問了出來。
趙高沉默不語。朱英沉吟良久,搖搖頭,「以不變應萬變。」
寶鼎想了很長時間。既然歷史不可改變,那就順應歷史吧。中原大戰敗就敗了,熊氏死就死了,但我要好好活著,不論形勢如何艱難都要活下去。等到秦王政死了,帝國陷入崩潰之刻,我或許還能與劉邦、項羽逐鹿天下,那時即便死了,也了無遺憾。
寶鼎斷然放棄了一切妄想,臉上的沉重之色漸漸散去,雖然眼裡依舊帶著濃濃的憂傷,但心裡已經不再痛徹入骨。
「還記得屯留兵變嗎?記得長安君公子成蛟嗎?」寶鼎問道。
趙高和朱英互相看看,目露無奈之色。武烈侯現在是鞭長莫及啊,事實上他根本沒辦法干涉中原戰局,就算秦王政要再次製造一個「屯留兵變」,要逼迫熊氏叛亂,然後以此為借口來打擊武烈侯,武烈侯也是毫無還手之力。就像當年的呂不韋,因為受「嫪毐(lao/ai)之亂」的牽連,黯然離京。
「必須反擊。」寶鼎說道,「熊氏現在沒有退路了,我同樣沒有退路。熊氏倒了,我也要去北疆牧羊,所以熊氏要絕地反擊,我也要絕地反擊。」
趙高和朱英望著寶鼎,期待他拿出對策來。這時候「以不變應萬變」太被動了,而被動的後果就是失敗,必須主動,必須反擊。
「我為何如此被動?」寶鼎問道。
「你在北疆,在代北,你的對面就是匈奴人。」趙高苦笑道,「你被捆在牢籠裡,雖然你手上有二十萬大軍,但你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咸陽高明啊。」朱英撫鬚歎道,「如果沒有北方戰場的危局,你此刻不是在代北,而是在中原,而咸陽也無法捆住你的手腳,更不敢拿王統來要挾你。」
寶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假如我打破了這個牢籠呢?」
「時間來不及了。」趙高說道,「咸陽肯定會在夏秋之際發動中原決戰,距離現在不過幾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們根本不可能在北方戰場上擊敗匈奴人。」
「軍隊也遠遠不夠。」朱英接著說道,「即便出現了奇跡,我們打敗了匈奴人,但代北和燕南兩地至少需要十五萬鎮戍軍,這樣武烈侯只能帶著五萬大軍南下中原。五萬大軍根本改變不了中原戰局。」
寶鼎微微點頭,又問道,「如果中原決戰打敗了,我們發動第二次決戰,至少需要多少軍隊?」
「六十萬。」趙高說道,「這是武成侯說的,他就是用這個條件拒絕了咸陽。」
「六十萬?」寶鼎眉頭緊皺,轉目望向朱英。
「武成侯即使有了六十萬軍隊,這一仗也不過就是可以打一打,並沒有勝算,但也不會輸。」朱英說道,「不過以我看來,此仗若在中原打,六十萬可以一戰,但如果在淮河一帶打,六十萬肯定不夠。」
淮河一帶水系發達,河流密佈,地形複雜,楚軍在本土作戰,佔據了絕對優勢,秦軍勝算不大。
「如果以騎軍為主力呢?」寶鼎問道,「假如我帶十萬到十五萬騎軍到中原參戰,勝算有多大?」
趙高和朱英互相看看,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慄。十萬到十五萬騎軍?李牧在河北兩次擊敗秦軍就是靠代北騎軍的強悍戰鬥力,假如武烈侯也帶著這樣一支精銳騎軍進入中原作戰,必定擋者披靡,無堅不摧。
武烈侯想幹什麼?公開與咸陽正面抗衡?以武力威脅咸陽,繼而力保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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