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預料到秦軍要斷絕自己的退路,所以在第一時間命令燕軍精騎和遼西遼東諸種部落的騎兵以最快速度殺到治水河邊,死守撤往遼西的通道。
與此同時,燕軍步軍一分為二,長城鎮戍軍帶領廣陽青壯民夫繼續死守汾塞,而主力則尾隨於騎軍之後,向遼西撤退。
王翦雖然在前線督戰,但他的目的只是佯攻,只是牽制長城方向的燕軍,所以攻擊並不猛烈,這導致燕軍不但繼續堅守在汾塞,還給太子丹和燕軍主力的撤退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燕軍精騎要搶在秦軍前面佔據渡口,將士們擔心被敵人包圍,因此人人拚命,而秦軍精騎要沿治水河狂奔四百餘里,戰線太長,對地形又太陌生,有孤軍深入之危,所以司馬尚反覆告誡自己的部下,不要冒進,不要驕躁,要小心,要穩住。假如燕軍逃出了包圍,那純屬正常,但代北軍假如為了阻止燕軍突圍而損失慘重,那就得不償失了。
此刻還未到隆冬,河川尚未冰凍,燕軍渡河需要工具,需要時間,所以代北騎軍並不著急,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穩步前進。結果出乎他們的預料,他們一直跑到治水和湖灌水的交匯處,都沒有看到燕軍的影子。
難道燕軍放棄了撤退?或者他們已經提前撤了?
這時候燕軍正在距離兩河交匯處的下游五十里處渡河。
湖灌水就是後來的沽水,源自燕山,東南而行到大海邊上,然後與治水匯合流進大海。
太子丹早就考慮到了退路,為了防止主力陷入秦軍的包圍,他採納了田單等人的意見,把撤退路線放在了近海河道上,並在河道上部署了幾十艘大船。
在北方河川沒有封凍之前,雖然薊城西南方向的治水會成為燕軍撤退的阻礙,但同時薊城東南方向的湖灌水也阻礙了秦軍騎軍攻擊遼西的步伐,短時間內秦軍只能包圍薊城,只能在兩水之間進行作戰,如此一來,燕軍就可以以薊城為誘餌牽制秦軍,然後把大部隊悄悄轉移到海邊渡河,從容撤回遼西。
寶鼎根本沒有想到太子丹會捨近求遠,會帶著大軍跑到近海河道渡河撤離。他在接到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等騎軍統率的報訊後,還洋洋得意,以為自己的雷霆一擊讓燕人措手不及,太子丹和燕軍主力已經被自己包圍了。
兩天後,寶鼎意識到不對了。進入督亢探查軍情的斥候紛紛回報,他們在幾條燕軍可能選擇的撤退路線上沒有發現燕軍的蹤跡。難道太子丹瘋狂了,要帶著大軍與長城共存亡?
寶鼎下令,以五萬軍隊繼續包圍薊城,主力於夜間悄然離開營寨,渡過治水河,直殺易水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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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王翦已經接到寶鼎率軍突破居庸塞的消息。既然代北秦軍已經殺到燕國都城,那易水長城一線的燕軍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當然要撤退了,所以王翦更不著急了,慢悠悠地攻擊,繼續佯攻。
公子扶蘇、李信、馮毋擇都勸說王翦,現在發力攻一攻,拿下汾門要塞,突破易水長城,最起碼可以與代北秦軍平分此仗功績,假如等到代北秦軍殺到易水長城,那河北秦軍不但拿到的功績微乎其微,甚至有可能因為錯失了攻敵良機而讓燕軍逃出了包圍圈。
王翦笑著安慰道,「武烈侯乃非常人,胸襟寬大,氣魄雄渾,怎會少了你們的功績?」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武烈侯拿下薊城,橫掃燕南,當然不會抹殺了河北將率的功績,但功勞有大小,誰不想乘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拿一份大功勞?再說,河北秦軍在關鍵時刻攻擊不利,遲延不前,就算武烈侯看在王翦的面子上絕口不提,但那些代北秦軍的統率們難免心中憤懣,說出來的話必然就難聽了。
王翦從容自若,笑容滿面,「上次武烈侯打上谷,冒充燕人襲擊塞外澹林,匈奴人上當了,所以這次匈奴人會吸取教訓,不會再上當。當他們接到燕人的求援之後,會發動猛烈攻擊,而主要攻擊地點就是無窮之門。一旦匈奴人拿下無窮之門,把秦軍阻擋在居庸塞,那麼匈奴人在代北戰場上就可以兩路夾擊,運氣好的話,或許就能如願以償。」
李信和馮毋擇馬上明白了王翦的意思。
公子扶蘇猶豫了一下,問道,「上將軍的意思是,武烈侯要馬上返回代北?」
王翦微微點頭,「武烈侯在拿代北做豪賭,他不敢輸,所以只要代北告急,他必然火速回援。」
武烈侯和代北秦軍走了,河北秦軍進入燕地,面臨一系列的戰事,首先就是薊城,假如薊城在武烈侯離開之前依舊沒有投降,那這個奪取燕國都城的功勞就是河北秦軍的;其次,假如太子丹和燕軍主力在撤退過程中遭到代北秦軍的重創,那接下來河北秦軍就可以橫掃燕南地區,不但可以攻克薊城,佔據廣陽郡,還可以拿下漁陽郡、右北平郡大部,甚至可以殺進遼西,這又是一份大功勞。
也就是說,武烈侯和代北秦軍以雷霆之勢一拳打倒了燕國,先聲奪人,一舉扭轉了北方戰局,但接下來打死燕國,吞滅燕國的事情就輪不到他們干了,滅燕的最大功勞終究還是落到了河北秦軍手上。
公子扶蘇望著王翦臉上的得意笑容,心裡不禁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既佩服王翦的老奸巨滑,也有為叔父寶鼎叫屈,總之心裡不舒服,感覺很鬱悶。搞了半天叔父上當了,上了王翦的激將之計。
的確,假如王翦主攻,那突破長城後,河北秦軍損失慘重,撿便宜的事情當然都給武烈侯和代北秦軍了,以代北秦軍的實力,十萬人馬足以橫掃整個燕南地區。所以王翦不幹,他迫使武烈侯不得不調用二十萬代北秦軍攻打居庸塞,這樣燕國是遭到了雷霆一擊,但代北局勢也隨即陷入了空前危機。武烈侯和代北秦軍眼看著滿地的戰績和財富,俯拾皆是,卻就是沒有時間去撿,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
公子扶蘇沉默不語。鬱悶歸鬱悶,功勞還是要的,有了這份大功勞,自己才有可能坐領大秦的第一個封國。
李信和馮毋擇心領神會,暗中召集部下,分析形勢,商討戰局,囑咐他們現在不要為了搶功勞而奮力攻擊,只要再耐心等一段時間,功勞俯拾皆是,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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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帶著大軍急行三百里,殺到武陽。
武陽是燕國第二大城,有「下都」之稱,是長城防線的重鎮。
寶鼎一邊命令章邯率軍直殺長城汾門要塞,與河北秦軍前後夾攻,拿下汾門,讓河北秦軍火速北上,一邊命令司馬尚、王賁率軍猛攻武陽城。
武陽城內的守軍已經非常少了,但為了給主力大軍的撤退贏得更多時間,他們拚死堅守,但雙方兵力懸殊太大,秦軍又氣勢如虎,僅僅兩天便攻克武陽城。
至此,寶鼎才知道太子丹帶著燕軍主力從近海河道撤走了,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武城糧草充足,薊城也還有糧草,督亢也還有一部分尚未運走的糧食,這基本上可以讓代北秦軍的糧食危機得到緩解。
就在這天晚上,留守代北的司馬鋅和羌廆十萬火急來書。匈奴人開始了全面攻擊,而主攻方向是野狐嶺和雁門山。匈奴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打上谷郡。秦軍十萬留守軍隊的主力都部署在雁門的平城一帶,雁門山和野狐嶺的兵力並不多,尤其野狐嶺,其主要防守力量是剛剛整編的上谷三胡,隨時可能倒戈,形勢萬分危急。
從代北秦軍攻燕開始到現在整整十五天。在這十五天內,燕人肯定有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把這一消息告訴匈奴人,而匈奴人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攻擊時機了。現在時機一到,匈奴人當然要拚命攻擊,他們能否實現預期目標就看開始攻擊的這段時間,假如錯過了這段時間,讓秦軍及時回援,那匈奴人估計又要白忙一場了。
寶鼎毫不猶豫,果斷下令,司馬尚、司馬斷和曝布率五萬騎軍即刻返回代北,全力戍守野狐嶺和雁門山,不惜一切代價阻御匈奴人。
從武陽到薊城有三百餘里,從薊城到代北野狐嶺有六百餘里,近千里的返程,騎軍即便是日夜飛馳也要好幾天,考慮到戰馬的極限,騎軍這一路上可要風餐露宿,辛苦萬分了。
寶鼎又命令王賁,率五萬精銳步軍日夜兼程返回代北戰場,增加代北防守力量,確保代北安危。
又命令公子將閭領三萬大軍,在未來兩天內把武陽洗劫一空,把廣陽郡的所有庫房全部清空,然後帶著這些糧草武器和其他等各種物資火速返回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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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和李信前後夾攻汾門要塞。
燕軍非常頑強,奮力搏殺,無奈兵少將寡,無力回天,要塞終於失守。
公子扶蘇、王翦率軍越過易水,闖過長城,與武烈侯寶鼎會合於武陽城。
河北秦軍原意為要看到一支浩浩蕩蕩的代北大軍,誰知到了武陽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座空城,代北大軍蹤跡全無,已經踏上了返回代北的路程。河北將領們先是驚訝不已,這代北大軍來得快,走得更快,但旋即就高興萬分了,這下好了,攻燕的大功勞果然是唾手可得。
軍議上,寶鼎把代北和燕南兩個戰場的情況做了介紹。
代北形勢危急,不得不緊急撤離十三萬大軍以回援代北。燕南戰場的形勢也不好,燕都薊城沒有拿下來,燕軍主力安然無恙地撤走了,假如秦軍遲遲拿不下薊城,那麼等到隆冬來臨,河川封凍,燕軍必然要發動反擊。秦軍從來沒有在這塊地方打過仗,不熟悉地形,對這裡的氣候也有個適應的過程,對新佔領的地區還要逐一安撫,而燕軍在本土作戰,又得到了燕人的支持,所以今年冬天對秦軍來說非常艱難。
正因為艱難,所以寶鼎在軍議上根本沒有指責河北秦軍在長城一線的攻擊中消極怠戰,相反,他把河北秦軍故意保存實力的做法直接歸功於上將軍王翦的老謀深算,也就是說,這本來就是統率部所擬制的攻擊策略,河北秦軍在此仗中立功了。
既然王翦要面對艱難的燕南戰局,寶鼎也沒有必要挑起矛盾,倒不如給足王翦面子,減少雙方之間的隔閡,讓王翦指揮河北秦軍拿下薊城,固守所佔土地,阻殺燕軍的反擊。
「我把大庶長楊端和和他的五萬大軍留下來。」寶鼎望著王翦,笑著說道,「這是我能給予上將軍最大的支援了。」
王翦微微皺眉,問道,「武烈侯給我多少時間攻打薊城?」
十萬大軍打薊城,顯然是少了一點,所以寶鼎才把楊端和的五萬大軍留了下來,但代北很困難,假如匈奴人突破了無窮之門,野狐嶺將有一場血戰,寶鼎肯定要把這五萬大軍撤走,所以王翦這話裡的意思很清楚,在我沒有拿下薊城之前,你不能把這五萬大軍撤回代北。
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燕南戰場就交給上將軍了。代北形勢危急,我必須馬上返回代北。」
寶鼎根本就沒有打算把這五萬大軍撤回去。兩個戰場相比,燕南戰場更重要。
代北有二十多萬大軍,有險要地形和重重要隘,足以擋住匈奴人的攻擊,再說打攻堅戰也不是匈奴人的特長,就算匈奴大單于有心趁此機會消耗其他諸種部落的實力,但現在匈奴人還沒有統一大漠,內部也是危機四伏,匈奴人還沒有強大到可以肆意揮霍軍隊的地步。控弦勇士是他們控制大漠的致勝武器,匈奴人無論如何也不敢把有限的軍隊消耗在這場至今看不到結果的大戰上。
代北守住就行,而燕南不僅僅要守住,還要牢牢控制,這關係到大秦的統一大業,關係到大秦的國策變革進程,關係到中原局勢的變化,關係到大秦政局的發展,所以燕南戰場才是重中之重。
寶鼎想留在燕南戰場,想親自掌控燕南戰局,但這會加深他和王翦之間的矛盾,而王翦德高望重,在老秦將率中的威望不是他所能相比的,他只能退一步,把燕南戰場交給王翦,把滅燕的功勞送給王翦,以此來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等到燕南戰場穩住了,國策變革開始了,假如王翦依舊不能正確認識形勢,甚至帶著功臣們一起阻擾國策的變革,那他就不會退讓,不會容忍了。
王翦滿意地點點頭。他最欣賞寶鼎的地方就在這裡,識大體,知進退,善變通,對一個天賦異稟而又迅速崛起的年輕大權貴來說,這種品質難能可貴。既然寶鼎退讓了,他也沒有必要咄咄逼人了,大家利益攸關,又同在一個利益集團,該鬥爭的時候鬥爭,但該合作的時候一定要合作。
「大庶長在軍中有威信,作戰經驗又豐富,代北戰場更需要他。」王翦看了寶鼎一眼,笑道,「我想借用章邯,你看如何?」
楊端和資歷老,又是楚系的大將,與老秦人的矛盾由來已久,根深蒂固。這種矛盾和個人品質、性格沒有關係,它來自政治立場,朝堂上不同派系的大臣就是政治對手,這沒有道理可講。
在這個關鍵時刻,寶鼎把王賁調回代北,把楊端和留下,其掣肘王翦的心思一目瞭然。王翦當然不會把對手留在身邊,但他又不願因此打寶鼎的臉,所以折衷一下,把章邯留下,讓章邯統率那五萬大軍。章邯是老秦人,是楚系熊氏的女婿,同時也是寶鼎的親信,身份比較複雜,但他貴在年輕,資歷淺,戰績不足,待在王翦的帳下,他只有俯首聽命的份,根本不敢與王翦抗衡。
寶鼎笑著點點頭,「如上將軍所願。」
寶鼎正是要留下章邯幫助公子扶蘇。公子扶蘇馬上要在這裡領封國,手下沒有可以倚重的大將怎麼行?那豈不被王翦壓制得動彈不得?但假如他直接留下章邯,王翦必定反對,所以他故意把楊端和擺了出來?如果由楊端和輔佐公子扶蘇,王翦就麻煩了,雖然楊端和的資歷不能和他比,但楊端和與蒙武、羌廆都是同時期同資歷的高級統率,他和公子扶蘇聯手,足以抗衡王翦。
王翦暗自冷笑。
公子扶蘇望向章邯。章邯神情凝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軍議散後,扶蘇留了下來,與寶鼎繼續商討燕南局勢。當談到未來封國鎮戍的時候,扶蘇躊躇不決,似乎想說什麼。
「你想把誰留在身邊?」寶鼎知道他在想什麼,主動問道。
「曝布。」扶蘇笑道,「右更曝布。叔父是不是捨不得?」
寶鼎神情嚴肅,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記住一句話,永遠記住。」
扶蘇看到寶鼎如此鄭重,心裡有些緊張,急忙點頭。
「如果我死了,不能幫助你了,那麼可以代替我的人,就是章邯。」
扶蘇吃驚地望著寶鼎,他萬萬沒想到叔父竟然對章邯有如此高的評價。
「如果大秦陷入生死存亡之險境,可以力挽狂瀾的人,就是章邯。」
扶蘇駭然心驚,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什麼意思?叔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叔父有生命危險了?大秦有生死存亡之危機?這些念頭在扶蘇的腦海裡一閃而過,最後他牢牢記住了一個名字,章邯,被叔父所推崇備至的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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