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恫嚇
寶鼎當然沒有辦法。這只是一個謀劃,最終能否實現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以這個時代的條件來說,絕無可能兼顧到各個戰場,只能擬制一個基本「脈絡」,讓各個戰場竭盡所能按照這個「脈絡」推進,至於各「節點」能否在預定時間內完成,只有天知道。
「從糧食供應情況來看,中山一戰必須在二月底結束。」王賁皺眉說道,「也就是說,我們最多還能維持一個月時間的僵持之局。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推動代北和中原兩地局勢發生顯著變化,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整個北方戰局的主動權還是控制在我們手上,為什麼做不到?」寶鼎不以為然地說道,「中山戰場的僵持之局維持一個月時間肯定不行,我們必須要堅持更長時間,至少要堅持三個月到四個月的時間。」
「維持僵局到夏天?」羌廆(hui)眼前頓時一亮,「夏糧一旦豐收,糧食不足問題將迎刃而解。趙燕兩國肯定要在夏糧收割之前打破這種僵局,而打破僵局的最好辦法無疑是說服匈奴人和齊人從南北兩個方向展開攻擊,以開闢多個戰場,把我大秦拖進多線作戰的困境。」
王賁眉頭皺得更深,「如果中原提前開戰怎麼辦?」
寶鼎搖搖手,「匈奴人也罷,齊人和楚人也罷,都指望我大秦主力與趙燕兩軍在中山戰場打個兩敗俱傷,這樣他們才有取勝的把握,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在中山戰場沒有決出勝負之前,齊楚兩國絕對不敢貿然攻擊,最多也就是虛張聲勢,做出夾擊中原之態勢,而匈奴人倒是有可能按捺不住,乘著代北空虛之際大舉進攻。」
王賁略微思索後,轉目望向父親王翦。
王翦權衡良久,問道:「武烈侯,咸陽是否願意讓戰局繼續拖下去?」
寶鼎笑了起來。咸陽絕不允許戰局無限制拖下去,但現在的問題是,在王翦等老秦人的蓄意欺騙下,咸陽對北方戰局做出了錯誤了判斷,試圖利用北方戰局的發展來實現某些政治目的,這就給了寶鼎維持僵局的機會。
「在咸陽看來,我們在北方戰場極度被動。」寶鼎說道,「大王讓我主掌北方戰局,名義上是讓我力挽狂瀾,但實際上就是存心算計於我。目前在明面上,咸陽宮掌握著主動,我們處處受制。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把這一騙局繼續下去,從而實現我們的目的?」
王翦撫鬚而笑,目露讚賞之色,「如武烈侯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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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思考了一夜,拿出了一個解決之策。
匈奴人和趙人相比,匈奴人武力強悍,對大秦的威脅更大。代北和中山相比,代北的戰略性極其重要,大秦無論如何不能丟掉代北,不惜代價也要守住代北。所以,代北戰場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中山戰場,大秦必須集中力量先擊敗匈奴人,守住代北。
確立了解決北方戰局的思路之後,寶鼎建議,維持中山戰場的僵持局面,同時策反趙國的文臣武將,激化趙燕兩國的矛盾,設法破壞兩國合縱,伺機給趙國以致命一擊,徹底滅亡趙國。
與此同時,從中山戰場秘密抽調北疆軍主力和北部軍主力趕赴代北戰場,一則可以增加代北的防守兵力,在機會合適的情況下,誘敵深入,圍殺匈奴人,以解代北之危;二則可以減少中山戰場的糧食消耗,可以讓中山戰場的僵局延續更長時間,由此也給了代北戰場更多的時間,讓秦軍主力有更多的機會擊敗匈奴人。
此策歸結起來就是以中山戰場為誘餌,做出秦軍主力被趙燕聯軍拖在中山戰場的假象,暗地裡秦軍卻調派主力進入代北,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擊敗匈奴人之後,秦軍主力翻越太行山,與河北秦軍實施兩路夾擊之策,奪取中山,圍攻燕都,一鼓作氣拿下趙燕兩國。
這是個雄心勃勃的計策,讓人為之怦然心動的計策。當寶鼎將此策交給王翦、王賁、羌廆、楊端和等軍中統率們的時候,除了知情者之外,其他人無不激動萬分,終於等到決戰之刻了,而且還是一鼓作氣擊殺三方強敵的大戰。
統率們一致通過了此策。
寶鼎和王翦隨即聯名上奏咸陽。
此策真正的目的是維持中山戰場的僵局。中原一旦有變,咸陽必定要調主力南下,而代北失利、中山無功的責任隨即由武烈侯和老秦人背負,如此咸陽的政治目的就輕鬆達到。為此,寶鼎將計就計,一方面強烈建議維持中山戰場的僵局,一方面又以代北戰局緊張為由,把一部分主力大軍率先調往代北。這樣一來,中山戰場兵力不足,取勝的希望更為渺茫,而代北兵力多了,自保有餘,但取勝的難度同樣非常大。
以此來推算,不難看到寶鼎此策雖然守住了代北,確保了代北的安全,但一旦在中原局勢發生變化之前,寶鼎未能拿下中山,致使秦軍同時陷入三個戰場,咸陽必定要把所以責任推給寶鼎,寶鼎要為此付出驚人代價。
這就是誘餌,寶鼎斷定咸陽會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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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在此策中有意忽略了中原,沒有兼顧到中原戰場,但做為主掌北方戰局的統率,他一切以北方戰局為中心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但秦王政和咸陽宮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必須要考慮,一旦中原局勢失控,咸陽宮拿什麼確保中原的安全。
寶鼎這一計策的重點是在現有錢糧武器的基礎上,先把代北守住,同時在中山戰場持續威逼趙燕聯軍。趙燕聯軍在經過數個月的奮戰之後,也是筋疲力盡,錢糧武器的損耗同樣驚人,所以寶鼎認為,幾個月之後,趙燕聯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根本不堪一擊,一旦中原局勢有變,完全可以從中山戰場先調一部分軍隊回中原。
秦王政和咸陽宮對此有異議。內廷經過商議,做出如下回復,如果武烈侯和武通侯能夠承諾在未來三個月,也就是夏糧豐收之前,擊敗趙燕聯軍,攻佔中山,那中樞就同意此策,反之,中樞否決此策,命令他們在未來一個月必須攻佔中山,然後北部軍和北疆軍移師代北,中原主力則返回中原。
代北丟掉了,責任是武烈侯和老秦人的,而句注要塞和太行要隘足以擋住匈奴人南下的腳步,給秦軍的反擊贏得足夠的時間。相反,如果中原易手,責任是咸陽宮和關東系的,而且這將直接導致中土三分,統一大業可能就此停頓。秦王政和咸陽宮無論如何也要確保中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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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和王翦接到咸陽的令書後,頓時鬆了口氣。秦王政和咸陽宮中計了。
「武烈侯有把握在三個月內攻佔中山?」王翦笑意盎然地問道。
「中山早就是上將軍的囊中之物,我豈敢與上將軍相爭?」寶鼎笑著連連躬身,「上將軍,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給你了。」
王翦嗤之以鼻,「如果我手中有二十五萬大軍,中山的確是我的囊中之物,但你現在一口氣調走了十二萬軍隊,如今我滿打滿算能夠投入戰場的兵力最多只有十萬,與趙燕聯軍的兵力不相上下,所以這一仗還是請武烈侯指揮吧,我把身家性命交給你了。」
寶鼎急忙「討饒」。在王翦面前,他始終是孫子輩,很多時候,他刻意維持這份「感情」,畢竟他能走到今天,完全得益於老秦人,尤其是王氏的鼎力支持,可以說沒有王氏也就沒有寶鼎的今天。
王翦笑罵了兩句,問道,「你是不是打算故計重施?」
「李牧雖然死了,但司馬尚還在,代北軍還在,趙國內部的矛盾還在,而且比往昔更加激烈,就等著爆發的一刻了。」寶鼎笑道,「離間計這一套對別人或許沒有作用,但對趙國特別有作用,屢試屢靈。」
「你還打算利用郭氏?」
寶鼎搖搖頭,「如果要策反司馬尚,就必須把郭開的人頭給他,但我曾對郭氏有承諾,對郭開也有承諾,所以這一次我無意利用郭氏,不過此時此刻,郭開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必定會主動幫助我們誅殺司馬尚,如此一來……」寶鼎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我沒有選擇,我肯定要司馬尚和他的代北軍,這樣我才有更大的把握擊敗匈奴人,所以,我只有違背諾言了。」
王翦大笑,「趙人上有天災,下有,能支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跡。北方戰局已經盡在掌控之中,那中原局勢能否如你所料?」
「咸陽只給了我們三個月時間。」寶鼎微微皺眉,「匈奴人不可能長年累月征戰於代北,更不可能與我們決一死戰,所以如果他們發現我大軍主力已經移師北上,十有要撤回大黑河一線。在秋收之前,我們沒有足夠糧草遠征雲中,北擊陰山,這樣算起來,中原局勢如果遲遲沒有變化,我們就被動了,最起碼在我們沒有殺過大黑河之前,我們始終處於被動……」
寶鼎稍稍想了一下,對王翦說道,「我馬上派人與項燕的長史范增聯繫。只要給項燕透漏一些機密,相信以項燕的殺伐決斷,陽文君熊岳的好日子到頭了。」
王翦遲疑了片刻,說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代北戰局是不是盡快改變,以便把匈奴人誘進代北腹地?」
「這事交給大庶長(羌廆)相機處置吧。此次他統率十二萬大軍秘密趕赴代北,代北戰局由他全權負責,這種小事上將軍囑托一下即可,不足為慮。」寶鼎笑道,「我們要考慮的是,何時請公子將閭出鎮代北。這步棋非常關鍵,不能太遲,遲了就會給大王和咸陽宮發現我們的意圖,但也不能太早,太早了恐怕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假如他們故意拖延,可能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
王翦考慮良久,說道,「宜早不宜遲。現在咸陽認為他們控制了主動權,即便對此有所懷疑,但為了穩住我們,也不至於在這件事上過份設置阻礙,畢竟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們現在就要逼著咸陽修改國策實施封國制。」
「既然如此,那等到大庶長率軍進入太原之後,我們就上奏咸陽,請王子出鎮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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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武烈侯公子寶鼎抵達呼沱水,中山戰局驟然緊張,尤其一座座營寨在呼沱水北岸拔地而起,更是讓趙燕聯軍惶恐不安。
各種傳言在趙燕聯軍中飛速傳播,有說武烈侯帶了十萬援軍而來,有說帶了二十萬,還有一種聳人聽聞的謠傳說武烈侯集結了五十萬秦軍,要一夜間橫掃中山。
趙燕兩國緊急磋商之後,以最快速度派遣使者趕赴雲中,督請匈奴人向代北腹地發動更為猛烈的攻擊,以迫使秦軍分兵支援;又派遣使者從海路趕赴齊國,向齊國求援,懇求齊國向中原和河北發動攻擊或者做出攻擊態勢,以牽制秦軍兵力。
與此同時,王賁、楊端和、章邯、李信、辛勝和馮毋擇依次率軍出擊,保持固有的攻擊節奏,持續消耗敵軍。
羌廆、麃浚則帶著北疆軍主力和北部軍大部總共十二萬大軍,晝伏夜行,火速趕赴太原,然後北上進入雁門,打算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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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公子寶鼎趕到呼沱水前線,傳書趙燕聯軍統率,陣前談判。
燕國太子丹和趙軍統率趙蔥、司馬尚飛馬而至。
趙蔥看到寶鼎,怒聲責斥秦人背信棄義,「我趙人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與秦人血戰到底,以死衛國。」
寶鼎手指趙蔥,也是厲聲咆哮,「爾等勾結匈奴,引北虜入侵我中土,致使代北生靈塗炭,罪不容赦,死有餘辜」
趙蔥勃然大怒,放聲狂呼,「你秦人奪我國土,殺我國民,今日更要毀我國祚,我趙人豈能束手就縛,引頸待死?我趙人寧願玉石俱焚,也絕不跪地投降。」
「你可以不投降,但我告訴你,代北數百萬生靈如果因此葬身於匈奴人之手,你們的君王和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逆賊將要承擔所有責任。我發誓殺光你們,我要屠盡你們的九族,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雙方情緒激動,破口大罵,談判還沒有開始就劍拔弩張,大有一決生死之意。
燕國太子丹趕忙出面勸止,他想聽聽公子寶鼎的議和條件,如果能利用議和把秦軍幾十萬主力拖在中山戰場,那形勢對趙燕兩國顯然有利。
「滅趙存燕。」寶鼎的態度極其囂張,口吐狂言,只要趙王投降,趙國王族一脈可享世代榮華富貴,趙國的將相可以封君侯,趙國的文武臣僚可以陞官加爵,而燕國則可以與秦國永結友好盟約,否則,秦國將棄守代北,集結所有力量先滅趙,後吞燕,不殺到遼東絕不回頭。
「給你們十天時間,十天後若無答覆,我將揮軍進擊,屠盡中山,血洗燕都。」
寶鼎氣勢洶洶地說完之後,撥馬便走,根本不給三人說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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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這番話就是赤luo裸的恫嚇,放在十幾天前根本不起作用,但現在形勢變了,秦軍各路援軍紛至沓來,趙燕聯軍在空前重壓之下,兩國將士的士氣受到致命打擊,兩國君臣的心態更是發生了嚴重裂變。
在生死存亡面前,在亡國滅族的災禍面前,有誰能保持平常心態?這世上,誰不想活下去?誰不想九族興旺?誰不想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
將士們想保命,文臣武將們想生存,而君主們則擔心部屬背叛,於是在恐懼之中,君臣之間的信任急劇下降,尤其趙王遷,誰也不信任,更不相信燕王喜和燕國的軍隊,他有充足的理由懷疑燕國會出賣趙國,繼而換回來長久的秦燕盟約。燕國為什麼要幫助趙國?不就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嘛。現在生存有望了,燕國還願意與趙國同生共死?
太子丹嚴正警告趙國君臣,不要中了秦人的離間計,更不要被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威脅所嚇倒,此時此刻,唯有上下齊心才能求生存。秦人無信無恥,公子寶鼎更是陰險狡詐之徒,如果趙燕聯軍僅僅因為公子寶鼎的幾句威脅之辭就自亂陣腳,那真是貽笑大方。
在太子丹和上將軍趙蔥的竭力安撫下,趙王遷勉強穩住心神,決定按照預定計策阻御秦軍。
相國郭開臨危受命,趕赴秦軍大營談判,不惜一切代價延緩秦軍攻擊時間。這時候,他們只能祈禱了,祈禱代北的匈奴人或者東方的齊國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幫他們一把,否則趙燕兩國敗亡在即。
郭開趕到秦軍大營,見到寶鼎後,直言不諱地問道,「秦王是否信守約定?武烈侯是否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寶鼎微笑點頭,「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去咸陽。」
郭開暗自鬆了口氣,「武烈侯打算何時發動最後一擊?」
寶鼎笑著搖搖頭,「我想知道,匈奴人近期會不會大舉入侵?匈奴人的大單于會不會率軍越過大黑河,殺進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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