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救人還是殺人?爭吵最終在趙高的勸阻下停止。
武烈侯請諸位來,是有重事相托,而不是聽諸位做無謂爭吵。
眾人尷尬落座,感覺在武烈侯的面前過於放肆了。
武烈侯一旦震怒,恐怕不是他們所能承受。
武烈侯沉浸於思考之中,哪有閒暇顧及這些人的無禮之舉?「如果一直不下雨,災情會否有蔓延的趨勢?」寶鼎望著墨者馬驌,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很複雜,要根據具體情況來判斷。」
馬驌回答道,「我們現在坐在這裡胡亂瞎猜無濟於事。
正如武烈侯所說,護軍府應該緊急動員中原郡縣進行抗災,想方設法把損失降到最低,以確保中原之穩定。」
「抗旱需要水,現在受災地區最需要的就是汲水工具。」
琴唐說道,「我們可以從南陽、南郡等地緊急徵調龍骨水車,以解燃眉之急。」
寶鼎微微點頭,「我請你們來,就是為了水車的事。
去年我在南陽的時侯,曾拜託你們大量製造水車,這件事做得如何?」「目前南陽和南郡各縣都拿到了一定數量的水車和直轅犁,以這樣的度推廣下去,到明年春耕,就可以完全滿足兩郡耕地所需。
另外,巴蜀等地也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推廣,不過推廣度沒有東南地區快。
水碓磨因為需要合適的地形,而且製造複雜,推廣難度很大,目前我們在南陽建造了七個,南郡只有五個。
農夫們對這種新式農具非常歡迎,需求量很大,各郡縣在財力許可的情況下,必定會逐年增加推廣度。」
寶鼎暗自苦歎。
依靠官府的力量進行推廣肯定有難度,但讓這些巨賈們投入大量精力去做這種無利可圖的事也是不可能。
好在咸陽非常重視農耕,已經把這些新農具的製造方法及時傳遞到各地郡縣,並督促各地郡縣即刻進行製造和推廣,相信幾年後,這些新農具就能普及,在人力的節約上肯定能立竿見影卓有成效,但在糧食產量的增加上恐怕難以如願。
看來,用多餘的人力去進行墾荒,增加可耕種土地,還是未來一段時間增加糧食產量的最主要辦法,也就是說,統一後的帝國需要繼續開疆拓土,戰爭還要繼續。
一想到這裡寶鼎就頭痛,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太難解決了,而通過對外戰爭來獲取土地肯定不是好辦法。
戰爭會無限制地增加普羅大眾的負擔,最終會激化官民矛盾,帝國轟然傾覆的歷史必將重演。
「調運水車的度太慢,而且我記得當初你們是根據東南的具體情況製造的水車。
東南水系達,溝渠便利,水車製造的普遍較小,這種水車不適合中原地區,尤其是旱情嚴重地區。」
寶鼎說道,「我的建議是,你們馬上集結作坊裡的所有木匠,讓他們盡快熟悉和掌握水車的製造工藝,然後急赴受災地區就地製造。
水車可以手搖、腳蹬,也可以借助牛馬等外力使用,還可以加長、加大,可以在不同高度接力使用,總而言之,要因地制宜製造合適的水車,務必配合當地郡縣和農夫們想方設法日夜汲水,以緩解旱情。」
眾人不敢不答應,但心裡很不情願。
把作坊裡的所有木匠全部調去救災,那作坊的損失就大了。
現在災情嚴重嗎?有必要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人心惶惶嗎?「我警告你們。」
寶鼎彷彿看透了眾人的心思,冷聲說道,「此次旱災直接關係到中原的存亡,也就是關係到諸位的財富,如果你們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和我對著幹,那不要說我翻臉不認人。」
眾人轟然應諾,這一次倒是聲音洪亮,態度堅決,再也沒有敷衍之意了。
老卓文轉了一圈又跑了回來。
趙高知道他想幹什麼,但礙於他是蓼園的老臣,又對武烈侯非常忠誠,也不好攔阻,只好通報武烈侯。
武烈侯看到老卓文馬上請他坐下,「你老實告訴我,河北災情如何?」「河北災情非常嚴重。」
老卓文神色黯然地說道,「從年初就沒有下雨,春耕的時侯很多田地已經幹得無法下種,但老天太狠,要再次懲罰趙國,竟然至今不下雨,導致河北旱情越來越嚴重,今秋糧食欠收已成定局,而很多地方肯定是顆粒無收。」
「何時會形成大饑荒?」寶鼎急切問道。
「饑荒已經開始了。」
老卓文歎道,「邯鄲去年年底雖然截留了一批本該運往代北的救災糧食,暫時還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但過了這個夏天,大饑荒勢必爆,成千上萬的災民不得不背井離鄉,南下到中原討飯求生。
武烈侯,請看你無辜生靈的份上……」老卓文說著說著已是老淚縱橫,掙扎著爬起來要跪下磕頭。
寶鼎急忙抱住他,「我不會見死不救。
等各軍統率到了,我會和他們商量一下,在大河上架起浮橋,讓災民們到中原求生。」
老卓文感動不已,但武烈侯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心如死灰,「但中原沒有儲備糧了,我總不至於為了救助災民而讓十萬將士忍饑挨餓。」
「武烈侯,求你務必救救他們……」「我會想辦法,我一定想辦法解決。」
寶鼎也是眉頭深皺,一籌莫展,「你先回去,先把救災的事情做好。
我們只有保證中原的秋糧,才能確保災民熬過今年的嚴冬。」
老卓文步履蹣跚地走了。
趙高目送他離開後,走進軍帳,望著在帳內來回踱步的寶鼎,苦笑搖頭,「武烈侯,你這是何苦?」「我一定要救他們。」
寶鼎說道,「或許你現在不能理解,但將來……將來或許你還是不能理解,但我知道,這不是良心的問題,更不是仁義和道德的問題,而是事關大秦存亡的問題。」
大秦存亡?趙高無法理解,「河北假如形成大饑荒,餓殍(piao)遍野,必將給趙國致命一擊,這對秦國的好處不言而喻。
武烈侯曾和大王約定,三年內滅趙,如果河北大饑荒,那麼我們明年滅趙將輕而易舉。」
「你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對由此帶來的嚴重惡果視而不見,甚至根本不去考慮這種惡果對未來所產生的影響。」
寶鼎歎道,「乘人之危,奪人國祚,滅人宗廟,必遭天譴。」
「所以武烈侯一定要救人?」「這不是救人。」
寶鼎說道,「這是贏取趙人之心,這是告慰蒼天。
蒼天要懲罰的不是趙國的庶民,而是趙國的大王和權貴。
我們要的不是趙國的土地,而是趙人的人心。」
趙高沉默良久,低聲說了一句,「自古以來,得人心者得天下。」
「正是如此。」
寶鼎讚道,「荀子說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如果你懂了這句話,當可理解我今日之所作所為。」
=中原五軍統率日夜兼程飛馳而至。
五位統率早就等著武烈侯的召集令了,因為華陽太后薨亡,咸陽政局必定生改變,國策的變革也將接踵而至,這不僅僅影響到中原局勢,也對他們所在的派系產生難以估料的影響。
武烈侯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和秦王政的關係撲朔迷離。
武烈侯是秦王政從北疆放出來的一頭猛虎,秦王政本想利用他來打擊楚系外戚,但武烈侯到了咸陽後卻得到了華陽太后的青睞,武烈侯也從不遺餘力地打擊楚系外戚到主動與楚系外戚結盟,這種變化讓秦王政對其非常憤怒,將其趕出了咸陽,不過秦王政卻又在中原戰場上重用他。
從現有的戰績來看,秦王政顯然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但同時卻又為其實力的迅猛增長而擔憂。
如今華陽太后不在了,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將如何變化?這對兄弟關係的變化將直接決定咸陽政局的展,但所有人都清楚,今日的秦王政已經沒辦法以大王之威力置武烈侯於死地了。
武烈侯當真是天子驕子,有天縱之才,短短時間內,其實力就增長到了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高度。
回頭看看這幾年武烈侯從一個刑徒到封君的歷程,除了感歎他的運氣太好之外,不得不承認武烈侯的智慧過於驚世駭俗。
當今世上,有誰能像武烈侯一樣縱橫塞外和中原?武烈侯在塞外的勝利直接影響到了中原的戰果,這種站在天下的高度進行大佈局的智慧,遠非一般大賢可比,用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來形容武烈侯的才華並不為過。
正是因為如此,凡是對武烈侯的智慧有深刻認識的位高權重者,對其都漸漸產生了一種敬服和忌憚的感覺。
這種感覺秦王政有,中樞大臣們也有。
隨著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對武烈侯的一言一行也愈重視起來。
秦王政大力提拔宗室子弟,就是一個異常清晰的訊號,這說明秦王政正在受到武烈侯一系列有關建立強大而長治久安的帝國策略的影響。
這種影響有多大?會讓秦王政的執政思路產生多大的變化?五軍統率陸續趕到行轅,武烈侯與他們…面談,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他們聽到的不是武烈侯為了應對咸陽政局即將生的變化而做出的對策,他們聽到的竟是武烈侯對大河南北旱情做出的悲觀預測。
旱情將持續和蔓延,大饑荒即將爆。
這也太誇張了吧?過於危言聳聽了吧?退一步說,今年重災區在趙國的河北,中原即便受到波及但尚可控制,不至於影響到中原的穩定。
武烈侯如此興師動眾,明顯就是本末倒置了。
「我的建議是,除了南邊的蒙武將軍和司馬鋅將軍的兩支軍隊暫時不予調動外,其它三支軍隊全部投入到救災當中。」
王賁當即忍不住了,笑著說道,「武烈侯,軍隊是用來打仗的,不是用來救災的。
再說,齊國還在東邊虎視眈眈,這時候把軍隊全部調去救災,是不是過於輕率了?」「據我所知,當前中原的災情並不嚴重。」
蒙武也勸道,「老天說下雨就下雨,這種事誰也說不清。
我們不能因為暫時的困難就盲目判斷未來幾個月都不下雨,就要爆大饑荒了。」
「此事一旦傳開,必將在中原引起恐慌和混亂。」
司馬鋅也非常嚴肅地說道,「武烈侯,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凡事過猶不及。
我的建議是,軍隊還是不要調動了,可以請各郡臨時征徭役。」
寶鼎搖搖手,「正如你們所說,今年的災情即便嚴重,未來幾個月即便不下雨,中原還能維持下去,但河北呢?河北爆大饑荒,無辜生靈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嗎?」王賁笑了起來,「武烈侯,你是擔心趙國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南下攻擊掠奪糧食,所以提前把軍隊調到大河一線?」寶鼎再次搖手,「趙王也罷,李牧和郭開也罷,都不會在本國爆饑荒的情況下動戰爭,那純粹是自尋死路。」
「你打算再一次救助趙人?」楊端和吃驚地問道,「武烈侯,假如災情如你所預測,那麼中原也只能勉強維持,哪來的糧食救助趙人?武烈侯,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趙國受災,秦國全力救助,雖然仁義之名是有了,但秦國的國力卻因此受到極大消耗。
此事不要說咸陽不會答應,中原各郡也不會答應。
中原人自己都吃不飽,哪裡還會容忍武烈侯從他們的碗裡強行奪食?」蒙武、司馬鋅、桓齮和王賁也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寶鼎,難以相信他竟然會有這種荒誕、幼稚而天真的想法。
救一次代北就算了,竟然還要救河北,你以為你是神啊?就算是神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救人的本錢吧?沒有救人的本錢,豈不把自己的性命也白白搭進去了?五位統率一致反對,這次就連桓齮都反對了。
當年武安君為了消耗東方諸國的國力,是整批整批的殺人,現在顛倒了,武烈侯竟然為了救無辜生靈,不惜消耗大秦的國力,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武烈侯瘋了,只不過這次的瘋狂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幼稚得可笑。
王賁甚至善意地提醒寶鼎,你和大王有三年之約,明年你必須拿下趙國,如果今年趙國河北爆大饑荒,那麼你明年就有絕對把握拿下邯鄲,但假如你執意要救人,那麼還有把握實現三年之約嗎?=中原五郡郡守到了,河內的郡守也飛馳而來。
河內郡在大河之北,不屬於中原,但此次災情嚴重,武烈侯也特意將其邀請而至。
三川、碭郡、東郡和河內四郡太守向武烈侯詳細稟報了旱情。
他們是地方官長,當然對災情非常重視,寧願相信未來幾個月不下雨,也不會僥倖認為老天隨時會賜予甘露。
災情是否嚴重關係到地方穩定,地方是否穩定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各人所處位置不同,對事情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中原軍政官長們在武烈侯的協調下,最終還是認同了武烈侯對災情的悲觀預測,由此擬定了一份具體的救災方案。
護軍府全面協調,軍隊出動五萬精兵投入抗災,地方郡縣征一定數量的青壯勞力幫助抗災,抽調公私作坊裡的所有木匠會同百名墨者趕赴災區製造救災工具,救災物資則由軍隊、地方和巨賈們共同籌集。
這份救災方案十萬火急奏報咸陽,向咸陽求援。
最後一個議題就是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南下饑民大潮。
凡大災必有大饑,大饑必造成饑民大流浪,以行乞求生存。
河北和中原僅有一河之隔,河北的饑民肯定會蜂擁而下,中原怎麼辦?「以最壞的情況推算,河北大饑荒大概會造成多少人南下逃難?」寶鼎詢問河內郡太守。
「河內郡已經出現了趙國災民。」
這位河內郡太守一臉的苦澀,「我不能不收留,我總不能看著他們死在荒野裡,再說就算我下令驅趕,但河內的庶民誰不存仁義之念?庶民們主動收留,我總不能違背民意,背上一世罵名。」
「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武烈侯的問話?」隗藏不滿地說道,「我們都知道你現在很困難,但中原不能開這個口子,我們現在也很困難,無力幫助你們分擔救助難民之事。」
河內郡太守望著武烈侯,目露乞求之色。
寶鼎衝著他微微頷,「我正在想辦法。
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這件事我肯定要解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生靈被老天奪走他們的生命。」
這位太守兩眼一紅,差點熱淚盈眶。
到目前為止,只有這位武烈侯給了他一個空頭承諾,但總比一口拒絕好多了。
「以最壞的情況來推算,河北大饑荒至少會造成百萬難民,而南下逃荒者不會低於這個人數。」
大帳內霎時鴉雀無聲,人人目瞪口呆。
寶鼎如遭重擊,臉色頓時變得異常蒼白。
百萬難民?那是什麼概念?怪不得趙國在代北大地震和河北大饑荒後,被秦軍摧枯拉朽一般徹底擊敗。
李牧活著又如何?他堅守的時間越長,趙國敗亡得越快。
怪不得邯鄲有人要殺他,或許殺了他,讓趙國早一點敗亡,反而能拯救更多的無辜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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