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藏出現了,方方正冉的臉卜堆滿了笑容,眼裡流露出輿比讓人深切感受到他那自內心的真誠。
寶鼎與其親熱寒暄。魄藏遞上拜偈懼)。烏原恭敬接過,熱情相從烏原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他對這位魄氏家主充滿了敬意。魄氏的歷史太久遠了,遠遠過了這座咸陽城。烏氏不過是北疆的一介,義渠部落,被大秦征服後才迅融入到關西,他們除了財富外一無所有。純粹一個蠻夷,而院氏是遠古王族的後裔,隴氏家族的血液裡流淌著上千年悠久的歷史,兩者相比小烏氏根本不值一哂,所以烏氏的這種恭敬不是顯得過於謙卑了,而應該說是院氏給足了他們面子,是他們的一種榮耀。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烏氏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們在咸陽的地位不知不覺提高了,這不單單是他們自己的感覺,咸陽尚商坊的六國巨商富賈都有同樣的感覺,而最為明顯的就是巴蜀琴氏突然與烏氏親熱起來。
巴蜀琴氏就如同齊國田氏、魏國白氏和楚國待頓氏一樣,在各自的王國裡都是權貴,有很高地位,其它各國也視為上賓,以客卿之禮待之。他們是真正的官商,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他們是這個時代巨商富賈的頂尖豪門。烏氏算是暴戶,還是一個蠻夷暴戶,大秦王室雖然重視他們,但權貴士卿,商賈豪門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們,唯恐失了自己的身份。
天下人都知道巴蜀院琴兩氏是一家,躍然琴氏行尊降貴與烏氏相交。那麼魄氏自然高看了烏氏,烏氏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在咸陽這座天下商賈雲集的都甫裡,能夠被院氏青睞的商賈「豪門」並不多。而烏氏這個垂商竟然也是一個,不能不讓人大為吃驚,難免浮想聯翩。但內中情由,除了巴蜀人和烏氏外。沒人知道。
「客人都疼了?」魄藏站著沒動,沒有進府的意思,
寶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客人難道還是主人?他抬頭看看遠處的魄狀,問道:「大兄也來了?」
隴藏沒有正面回答,微微領,然後問道:「公子是否願意夜遊咸陽城?」
夜遊咸陽城?寶鼎再次抬頭看看遠處的魄狀,若有所悟。院狀大概有重要的事情與自己商談,但公開進府拜竭又不方便,於是就邀請自己同車夜遊咸陽城。好啊,夜遊就夜遊,第一天來咸陽就有機會與大秦國未來的第一承相同車夜遊,觀賞京城美麗的夜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這種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
寶鼎對歷史上這位神秘的秦國懸相本來就充滿了好奇,有機會近距離接近院狀。瞭解魄狀。可以讓他探尋到歷史真相,讓他距離歷史的真相越來越近。
事實上隨著寶鼎逐漸融入到這個時代,融入到大秦國的歷史中,他對魂狀的好奇已經遠遠過了昌平君熊啟。熊啟不管怎麼說在歷史上還留下了幾筆濃墨重彩,比如他平定磐每)之亂,比如他在楚地稱王,與項燕一起抗衡秦軍,但魄狀在歷史上卻只是驚鴻一瞥,僅僅在琅挪時刻上留下了「承相魄狀」四個字,再無任何痕跡。
一個在大秦國做了十幾年承相的人竟然被歷史徹底湮滅,為什麼?昌平君沒有被詳細記載,可以解釋為他後來背叛了秦國,但院狀呢?他為什麼沒有被記載?在他身上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他和大秦帝國的突然傾覆有什麼關係?大秦帝國統一後的幾位承相王綰、馮去疾、李斯在歷史上都有記載,為什麼獨獨遺漏了他?
寶鼎在看到魄狀高貴儒雅、玉樹臨風般的翩翩身姿後,他的好奇心突然強烈起來,如此一個風流倜儻的才俊。如此一個卓然不群的遠古王國的後裔,他在主掌大秦國政的十幾年裡,為大秦國的統一、為史上第一個帝國的誕生和成長肯定做出了非凡的貢獻,但他竟然隨著咸陽的大火一起灰飛煙滅了,為什麼?
寶鼎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了,「那就有勞大兄了。」
烏原當然不敢表意見。魄氏兄弟邀請公子夜遊咸陽,這事透著玄妙,透著詭異。好在現在留在府內的都是自家人,寶鼎失陪一會兒也無關緊要,而隴氏趕在這個時候出現,顯然早就算計好了,也容不得寶鼎不答應。
寶鼎抬腳就走。曝布則向四周的黑鷹銳士做了個手勢,命令大家跟上。貼身保護。
院藏伸手拉住了寶鼎,「公到日信我嗎?」
寶鼎莫名其妙,不知道魄藏神神秘秘的搞什麼。不就夜遊嗎?我去就是了,我難道還怕被你陷害了?「大兄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嘛。」寶鼎笑道。
「我以魄氏向你誓,我保證你今夜的安全。」魄藏一臉嚴肅地說道。
曝布的臉色當即就變了,殺氣噴湧而出。烏原也吃了一驚,這不行,這說什麼也不行。公子出事了,你魄氏不過賠上一個家族而已,而我們就慘了,要賠上整個老秦人。這絕對不行。
寶鼎倒是無所謂。雖然現在咸陽危機四伏,但自己第一天到咸陽。楚系即使要刺殺自己,也不會選擇在今天。院氏既然誠心邀請自己夜遊敘話,當然有萬全準備,不至於讓自己剛剛進了咸陽就化作一縷冤魂。不過這事他做不了主。今天老秦人、關東人和宗室長輩都來了。安全是他們一致關心的問題。曝布更是被他們耳提面命,一再囑咐。老將軍王陵甚至敲著曝布的腦袋警告他,無時無刻不要離開寶鼎,寸步不離。
「大兄,我絕對相信你。」寶鼎苦笑搖頭,「但你也知道,有些事我現在做不了主,我上面的長者太多。一個個恨不得把我含在嘴裡。我也沒辦法啊。」
院藏看到寶鼎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除了黑鷹銳士。不要再帶其它短兵了。」
早說嘛,至於搞得這麼緊張嘛。寶鼎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曝布神色警備地盯著魄藏,再度舉手對銳士們做了介,手勢,顯然魄藏的吞吞吐吐引起了他的懷疑,他要銳士們全副武裝,確保萬無一失。不過這顯然有點多餘,院氏帶來的衛士至,一二四十個,其豐高年眾多六曝布暗自嘀吐,看不出來陛弄「竟然實力不俗,倒是小瞧人家了。
寶鼎轉身對烏原打了個招呼,舉步先行。魄藏緊隨於後。
院狀站在一輛豪華輥車之前沒動,直到寶鼎距離他只有五六步了,才不緊不慢地迎上,然後搶在寶鼎行禮之前微微躬身致禮。
寶鼎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細節。前世他做推銷,這待人接物的禮節極其重耍,一個細節往往決定成敗,所以他對此頗有心得。院狀後迎。卻搶在寶鼎前面見禮,一慢一快,恰到好處。一般人或許注意不到。以為魄狀謙恭,但寶鼎卻看到了他藏在謙恭後面的傲慢。他本能地第一時間盯上了魄狀的眼睛,果然。從魄狀的眼睛裡他看到了一瞬而逝的輕慢。
隴狀現在是郎中令,天天侍奉在大王身邊,位高權重,又是巴蜀第一大族的實際掌控著,他這麼搶先見禮。雖然不過微微躬身,卻迫使對方誠惶誠恐,措手不及之下心理驚慌。這腰不由自主地就彎了下去。腰彎大了,頭就得垂下去,這頭一垂,氣勢即刻被壓了一頭,心理上的優勢蕩然無存,如果羞惱的話,那正好中計,但即使馬上恢復過來,氣勢已經低了,銳氣也折了,接下來的事往往就變得被動。
寶鼎不高興了,他的反應極其敏捷。正在躬下的腰嘎然而止,正在垂下的頭也突然停住。然後在院狀的驚訝之中,猛地站直了身軀。他竟然只行了半禮,而且還是以挑釁的姿態行了半禮。
院狀的眼裡掠過一絲惱色,但瞬即消失,臉上已經堆滿了真誠的笑容。爽朗的笑聲讓人如沐春風,深沉渾厚的聲音猶如雲山霧霄之中的梵音一般衝擊著人的心靈,讓人不由自主地傾倒在他的神奇魅力之中。
寶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話聲音。非常有魅力,仿若踏足空谷之中。傾聽著暮鼓晨鐘的重重回音,又似踏著月光,在夜色中聆聽銅蔡的敲擊,讓人寧靜,讓人陶醉,讓人心曠神怡。
輕車猜猜而行,燈光不時透過紗幔,在車內留下斑駁的殘影。
車內魂狀侃侃而談,寶鼎已經沉醉在魄狀那獨具魅力的聲音裡,早已忘卻了剛才的不快。坐在院狀的對面,看著他丰神俊朗的外表。真誠和善的笑容,聆聽著他魅力無窮的聲音,還有從他言辭中不經意見流露出來的卓絕才華,寶鼎自慚形穢。有一種天上地下的感覺。如此才俊。放眼天下,恐怕也是鳳毛麟角,怪不得他在大秦承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幾年,果然不同凡響。
「公子看這咸陽的夜景如何?」閒聊了一會兒,魄狀透過紗幔望向車外,隨口問道。
寶鼎掃了幾眼,了無趣味。以他前世的經歷,對這種夜景當真是半點興趣都沒有,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敷衍了事地說了句「很好」院狀再露驚訝之色,一個從北疆蠻荒之地走出來的少年第一次到咸陽。第一次看到咸陽美麗的夜景。竟然就是這樣一副不以為然的淡漠神情,實在是難以想像,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他不愕不再次重新審視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公子。
先前的一幕再度浮現,寶鼎敏銳的反應和強橫的態度讓他在那一匆很尷尬,他難以理解,寶鼎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豐富的人生閱歷?他才多大?他沒有遊歷過天下,沒有上過朝堂。他甚至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烏氏,他怎麼可能對人性有如此深刻的瞭解?難道就是因為天賦異稟?
寶鼎卻沒有想那麼多,他雖然被魄狀的個人魅力所傾到,但這種情緒僅僅持續了很短時間,然後他就被魄狀的未來所吸引,因為那是他需要探尋的歷史真相。
寶鼎預知未來的能力讓他失去了很多人生的樂趣,比如對人的崇拜。對未來的期待,他都沒有,他最大的樂趣就在於挖掘歷史的真相,而魂狀的未來應該就是大秦帝國歷史上隱藏得最深的秘密。
寶鼎看待院狀的眼光隨即就變了,他覺得院狀就是一個被深埋地底的古老文物,而自己是個考古者,拿著扁鏟毛刷,戴著放大鏡,正在一點一點的掘。
寶鼎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件「古老文物」的興趣,他放肆而無禮地一直盯著院狀,那眼神讓魄狀漸漸忐忑,忽然便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在寶鼎面前無所遁形。感覺寶鼎似乎已經看穿了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但的確真實,因為寶鼎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寶鼎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未來。
「公子覺得咸陽的夜色如何?」魄狀強自按捺住心裡的不安,徐徐問道。
寶鼎搖搖頭,「我對魄藏大兄親自御車倒是更有興趣。
院狀笑了起來,「院氏要確保你的安全嘛。」
「我一介庶民而已,擔當不起。」寶鼎面露淺笑,眼裡露出戲譴之色,「鹽池之行,沒有讓大兄失望吧?」
隴狀微微領,「有些事要麼不做,做了就要承擔責任。你也一樣。」說到這裡他頗有深意地看了寶鼎一眼,「做個小夫門監,過個平靜日子。也很不錯嘛。」
「我本流配刑徒,回到咸陽做個小夫門監已經很滿足了。」寶鼎笑道,「對於王族公子來說,這或許是一種羞辱,但他們可曾想過,我老贏家的祖先不過是個御戎(馬伕)而已。老贏家的祖先們用鮮血和生命鑄造了今日的大秦國,做為子孫。豈能忘本?我願意做個小夫門監。願意像先祖一樣,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來守護王國,守護大王。」
院狀已經不再驚訝了,他微笑點頭,一語雙關地說道:「大王聽到你這番話,一定非常高興。」
「怎麼?他還擔心我不高興小一怒之下拆了長陽門?」寶鼎大笑起來。
「你敢拆了朝陽門,寡人就打斷你的腿。」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在輥車響起。
寶鼎駭然心驚,猛地回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