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戰陣。桓腑擺了一個陣中陣,他知道李牧肯定要把代北騎軍放到黃昏時分,在秦軍精疲力竭之刻,動致命一擊,所以他在戰陣之中以輻車設障,內列兩萬弓弩手,將所有的弩全部拿了出來,打算給代北騎軍以重擊。
外陣他交給了辛勝和六萬將士,內陣他親自指揮四萬將士,大約五萬隨軍民夫披掛上陣,配合兩萬弓弩手動箭陣。
此亥他就坐在陣中華蓋下,白衣竹冠。意定神閒,沉醉於棋局之中。
兩軍將士經過數個時辰的廝殺,漸顯疲態,戰場上的殺聲正在慢慢減弱。趙人的攻勢在秦軍頑強的防守面前難以為繼,尤其隨著傷亡的不斷增長,正面攻擊的軍隊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對秦軍的威脅越來越
桓腑忽然抬起頭,目光順著華蓋的陰影緩緩移動,嘴角處悄然浮現出一絲笑意。
幕府長史乘機上前,恭敬說道:「辛勝將軍稟報,已經日西中了。」
桓齲微微頜,目光從陰影裡延伸到前方的弓弩軍,延伸到一面面迎風招展的戰旗,延伸到灰凜嚎的天空上,良久,他忽然輕聲說道,「今天沒有太陽。」
長史抬頭看天,厚厚的雲層雖然遮蔽了陽光,但空氣異常悶熱,風中更有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有些悶,或許要下雨。」長史隨口說道。
「下雨?」桓腑搖搖頭,收回了目光,「也許有場暴雨。」
長史沒有心情陪著桓腑閒聊今天的天氣。他再度躬身說道:「上將軍,辛勝將軍報,趙軍攻勢不繼。疲態已顯。」
「我們的傷損大嗎?」桓腑捻起一顆棋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趙軍兩倍於我。」長史神色微冷,傲然說道,「李牧雪藏主力,拿代北無辜送死,試圖消耗我實力,癡心妄想。」
「嗤,」桓腑鼻子裡出了一聲輕蔑冷笑,「遂他的心願,攻出去,殺!」
一面麒麟令旗冉冉升起,張牙舞爪的神獸在風中咆哮,彷彿要踏空而去。
驀然,外陣傳來驚天動地的戰鼓聲,跟著號角連天,一面面令旗沖天而起,在風中肆虐狂舞,烈烈戰意如狂飆一般掠過戰場,掀起陣陣驚濤。
秦軍動了潮水般的攻勢,前軍、左軍、右軍同時從三個方向殺向了趙軍。後軍前移,沿著中軍從左右兩翼展開,以便給三軍以有力支撐。
趙人死守戰陣,但雙方實力懸殊,戰陣連續崩裂。趙人悍不畏死,戰陣雖裂,卻至死不退,依舊奮勇拚殺,死不休戰。秦人瘋狂了,將士齊心,前赴後繼,如浪濤擊岸,永不停歇。雙方的傷亡驟然激增,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李牧雙目圓睜,臉頰上的肉不停地抽搐著,強自按捺住心裡的詣天憤怒。
幕府長史急匆匆跑了上來,氣喘吁吁,臉色異常緊張,「大將軍,前軍右翼戰陣給秦軍撕開,現在秦軍騎士正在向其中陣突進。秦軍車兵則緊緊纏住了我前軍左翼,無法給中陣以有力支援,這導致前軍整個戰陣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前軍將軍龐漠懇求大將軍急支援,以便讓前軍及時穩住陣腳,確保中軍的安全。」
李牧臉色陰沉,一言不。
荊柯猶豫了一下,對那位長史搖搖手,示意他不要再對李牧說話了。
「我左右兩軍如何?」荊柯主動問道。
長史心領神會,接著荊柯的話說道:「右軍兩翼戰陣全部被秦軍摧毀。
左軍正面戰陣三次被秦軍攻破。兩軍損失慘重,已經難以支撐。」
荊柯的臉色也變了,沒想到秦軍一旦展開反攻,威力如此強大,竟然把代北軍打得狼狽不堪。本以為秦軍在趙人的瘋狂攻擊下,即使守住戰陣,也是傷痕纍纍,哪想到秦軍強悍如斯,轉手就是狂風暴雨,把趙人殺得血流成河。
荊柯抬頭看了一眼李牧,見他沒有反應,只好繼續問道:「後軍應該及時給予支援,後軍馮安將軍有五萬人馬,只要他及時推過,
「後軍五萬人馬已經用盡。」幕府長史急得大汗淋漓,說話聲音不知不覺就提高了,「幾位將軍懇求大將軍,馬上把代北騎軍投進戰場,否則只要任何一個戰陣給秦軍擊潰,那後果不堪設想。」
荊柯沒了主意,轉目望向李牧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大將軍」「桓腑為什麼集中主力打我的前軍?」李牧忽然問道。
荊柯愣了一下,眉頭微皺,覺得這裡有問題。按道理桓腑要突圍,既然要突圍,那當然攻趙人側翼,以便造成突破,打開撤退的通道,哪有像秦軍現在這樣的打法,猛攻趙軍的正面,擺出了一副要與趙人同歸於盡的架勢。這樣打下去,就算秦軍攻破了趙軍前陣,自身的損失也是非常驚人,這對突圍沒有任何好處。
「老匹夫要與我同歸於盡啊。」李牧咬牙切齒,凌空一拳打出,怒聲吼道,「既然你要死,我就成全你。」
秦軍力猛攻,不是意圖突圍,而是要決心打出個勝負,初始李牧…二蕊不解。但旋即他醒悟討來,自只中計腑心虧竟然以十幾萬秦軍將士的性命做誘餌,硬是把自己拖到了決戰戰場。這一仗打下去,打完了,趙軍就算全殲了秦軍,自己還能剩下多少人?
李牧猶豫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撤軍,但秦軍正在反攻,鋪天蓋地一般,氣勢如虎,這時候趙人撤軍,純粹是自取敗亡。趙人已經掉進了陷阱,已經和陷阱裡的惡狼打了起來,這時候你想跑,想爬出陷阱,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戰,直到把這頭惡狼打死為止。
李牧憤怒,怒不可遏,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這仗肯定要打下去,但必須減少傷亡,保持實力,否則這一仗打完了,秦國很快就能恢復元氣,而趙國卻耗盡了國力,再也爬不起來了。
「傳令,左右兩軍相機後撤,盡快向中軍靠攏。」李牧斷然下令,「告訴龐漠,請他堅持下去,援軍馬上就到,請他務必堅持到最後一刻,即使戰陣破裂,士伍死盡,也絕不能後退一步。」
幕府長史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瞪大雙眼,吃驚地問道:「大將軍。如果左右兩軍後撤,前軍就陷入了秦軍的圍殺,前軍就完了。」
「把前軍給他。」李牧用力一揮手,厲聲說道,「不把前軍丟出去,整個戰陣都將崩潰,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前軍堅持到最後,將給我們贏得穩住陣腳、調整部署的機會。」
前軍都敗亡了,這仗還怎麼打?難道大將軍不打了,要撤軍?幕府長史不懂李牧的意思,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趙軍雖然在兵力上遠遠過秦軍,但若想圍而殲之卻是實力不足,所以一開始李牧並不想決戰,而是想在奪取鴻山輻重後,把秦軍團團包圍,把秦軍活活困死,誰知戰局的展從一開始就偏離了他的預期,接著桓懈急撲來,連口氣都不喘,揮拳就打,迫使李牧不得不全力決戰,結果現在陷入被動,打吧顯然中計,趙人的損失將極其慘重,不打吧,秦軍已經瘋狂,想退都退不下去,所以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與秦軍僵持,一直僵持到天黑,然後利用代北騎軍的威力給疲憊不堪的秦軍以致命一擊。
荊柯衝著幕府長史搖搖手,示意他趕快去傳令,時間耽擱的越長,趙軍死傷的人數就越多。
秦軍的反攻卓有成效,在激烈的廝殺中,秦軍急退了趙人的左右兩翼,其主力成功包圍趙人前軍,然後四面撲上,瘋狂圍殺。
趙軍左右兩翼剛剛退下,李牧就指揮中軍果斷推進。中軍戰陣堅固,人數眾多,其猛烈的反擊迫使秦軍在圍殺趙人前軍的同時,不得不分兵阻截,於是又一場激烈的攻防大戰開始了。
桓腑聽到幕府長史急促的呼喊聲,緩緩抬頭,目光又一次移到華蓋的陰影上。陰影拉得很長,天色漸漸黯淡,黃昏已經悄然臨近。
「上將軍,趙軍全線反撲,我前軍遭受重創,左右兩軍正在退卻小
桓腑放下棋子,手捻長鬚,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趙軍反撲了?」
「上將軍,我後軍已經全部投進戰場,但趙軍攻勢太猛,形勢十分危急,匆促間難以扭轉戰局。故辛勝將軍打算集結騎軍,從東北方向進行突進,將趙人中軍與其左軍徹底分割。繼而給其左軍以沉重一擊,一舉扭轉劣勢。」桓腑想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穿上玄雇抽,負手繞著華蓋轉了兩圈,然後舉起了手。
幕府長史毫不猶豫,當即轉身就走,但他的眼角餘光卻突然看到桓腑的手並沒有揮下,而是搖了搖。
「上將軍,」長史一扭腰又轉了回來,「我前三軍陣腳已鬆,傷亡越來越大,如果不及時扭轉局面,整個戰陣恐怕要被趙人擊破。」
「天已經暗了。」桓腑抬頭看天,語調輕緩,「太陽就要下止了。」
「上將軍,今天沒有太陽。」長史情急之下,脫口說道。說完他就後悔了,這種憤懣的話也能說?
桓腑不以為意,笑著點點頭,「沒有太陽,天黑得更快。」說完他揮揮手,對長史說道,「告訴辛勝,收縮戰陣,前三軍盡量靠攏,以密集防守阻殺趙軍,不惜代價穩住陣腳。另外,即玄集結騎軍,將其部署於陣後,但現在不是騎軍力的時候。再等等,等到戰局突變的時候,騎軍再動。」
長史稍加遲疑,旋即想到李牧馬上就要動最為凌厲的一擊了,桓腑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於是再不說話,匆忙下令去了。
在山巒與平原之間的丘陵地帶,一支騎軍正在山野間行軍,但因為地形起伏不定,度並不快。
唐公和公孫豹考慮到這支軍隊實力太差,如果被趙人現,派兵阻殺,那根本到不了戰場,更不要說幫助大軍突圍了,所以兩人決定繞止而行,小心翼翼地接近戰場,然後伺機出擊,最大程度地揮這支軍隊的作用。
天色漸漸黯淡,騎軍距離戰場越來越近。
幾名黑鷹銳士飛馬而安激戰正酣兩軍糾纏…起,殺得難分難解,從洲來看,兩軍要挑燈夜戰。
「代北騎軍在哪?」唐公最關心的就是代北騎軍的動向,代北騎軍一旦出動,疲憊不堪的秦軍必遭重創,此刻再把這支由蒼頭老軍拼湊而成的騎軍拉出去,追在代北騎軍的後面狠狠打一下,才能起到出其不意攻敵不備的效果,才有可能打亂趙人的攻擊部署,給危難之中的秦軍以幫助,讓他們趁亂突圍。
「還是沒有動。」一個黑鷹銳士說道,「不過從號角聲判斷,他們已經開始做攻擊準備了,不出意外的話。黃昏之前,代北騎軍要動攻擊。」
「不知道桓腑上將軍是否知道李牧手上有這支無堅不摧的騎軍。」司馬斷擔心地說道,「如果桓腑上將軍事先沒有準備,措手不及之下,給代北騎軍雷霆一擊,大軍極有可能崩潰。」
眾人心情沉重,沉默不語。雖然唐公已經數次派人向桓腑報訊。但派出去的人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消息是否送到。
「聽天由命吧。」公孫豹冷聲說道,「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要瞻並顧後,殺出去,不死不休。」
「傳令,就地休息。」庸公用力一揮手,「黃昏時分,我們殺出去,與趙人決一死戰。」
眾人轟然領命。
黃昏漸至,暮色已臨。
趙軍在李牧的指揮下,全線反撲,將士們齊心協力,浴血奮戰,雖然損失驚人,但他們還是踩著袍澤的屍體,頑強推進,終於在黃昏來臨之前,把秦軍的瘋狂攻勢打了下去。秦軍的損失同樣驚人,他們在辛勝的指揮下,以六萬主力與數倍於己的趙人奮戰了整整一天,但因為桓腑要保留精銳與代北軍主力作戰,他們得不到有力支援,更缺少兵力的補充。最終不得不收縮戰陣。被動防禦。
至此,趙軍佔據了絕對優勢。秦軍戰陣雖然尾相連,但因為損失太大,兵力嚴重不足,兩翼防守異常薄弱,基本上形同虛設。
李牧下令,代北騎軍出動,兩翼攻擊。直殺秦軍中陣,摧毀秦軍中軍。
這一擊如果成功,秦軍必定崩潰。
戰鼓擂響了,地動山搖。號角吹響了,殺氣沖宵。
代北騎軍出動了,野牛群在前,騎士在後,浩浩蕩蕩,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向了戰場,衝向了秦軍。
李牧已經到了前陣,他駐馬於高崗之上,望著前方的秦軍戰陣,心中的憤怒陣陣噴湧,難以遏制,他想吼,想咆哮,想親自揮劍斬下秦人的級。這一仗勝了又如何?即使全殲了秦軍又如何?這場決戰讓自己付出了慘重代價,讓趙國付出了慘重代價,將來拿什麼戍守國土?拿什麼保衛家園?趙國需要多少年才能再一次站起來?
戰場在顫抖,轟鳴聲由遠及近,兩股巨大的聲浪撞擊到一起,霎時將戰場上所有聲音全部吞噬。天地為之動容,風雲為之色變,這龐大無比的威力以翻江倒海之勢轟然而來,人世間的末日彷彿就此來臨。
桓腑盤腿坐在華蓋之下。兩眼盯著棋秤。手中捻著棋子,臉上的皺紋漸漸擠到一起,呼吸聲變得悠長而緩慢。生死來臨的這一玄,他也無法保持平靜的心,他感覺有些緊張,他在想像著萬馬奔騰的磅礡場面,想像著野牛衝陣的震撼一幕。
「上將軍,距離八百步」將軍任囂抱著令旗,站在高台頂部,放聲狂呼。
桓腑手指捻動的度越來越快,棋子急劇轉動著。
「前陣如何?」桓腑轉頭望向侍立一側的長史,從容問道。
「大陣已成,三軍鋒矢列陣,攻守兼備。」長史躬身說道,「辛勝將軍打出旗號,人在陣在,人亡陣亡。」
「屠睢將軍呢?」桓腑又問。
「屠睢將軍以號傳訊,一萬七千騎軍列陣完畢,隨時可以動攻擊。」
「上將軍,距離六百步」任囂的吼聲再度傳來。
桓齲微微頜,然後兩指輕拈棋子,重重放到棋秤上,「攻!」
「攻,」長史仰向天,高舉雙臂,縱聲狂吼,「上將軍令,攻
任囂猛地舉起令旗,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攻擊,攻擊」
「嗡,」一聲低沉的轟鳴突然在中陣爆響,跟著萬箭齊兩團烏雲驟然騰空,刺耳的厲嘯聲穿透了驚天轟鳴,撕裂了暮色,如同兩隻從地獄裡衝來的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嘴,一口咬向了野牛群,咬向了代北騎軍。
秦軍的箭陣動了,兩萬弩手,兩萬張弩,五萬名民夫為他們上弩、進弩,一時間箭矢如蝗,片片烏雲騰空而起,遮天蔽日,戰場霎時暗淡無光。
代北騎軍遭到了迎頭痛擊,即使他們有鐵盾護體,但在如此密集的箭陣覆蓋下,根本無處躲藏,死傷無數。
李牧的怒火終於爆了,「擂鼓,攻擊,全力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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