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突然變冷。
錦香靈佩,一塊能使人變成任何東西,又能使妖恢復人形的玉珮。
我坐下來,忽然笑一下:「你早就知道。」
「也不早,從你踏入聖界的那天開始,你在那裡的一切,我都知道。」他垂著眼,睫毛如弧形的扇葉,看不出什麼表情。
楚顏把我救回聖界,我幻化成人,我和楚顏的一幕一幕,他都知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木然的縮了縮手指。
他忽然伸過手來,抬起我的手心,那裡有一個暗淡的龍形圖案,是龍脈進入我身體之後留下來的。
我猛然的看著他:「這是你放在我身上的?為的,就是監視我的一切?」
我曾為此困惑,為什麼他明明想殺我,卻又放了一樣可以救我命的東西在我身上?原來,他並不是想救我,只是想更好的控制我。
我是生是死,對他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就算我活著,也無法逃出他的眼。
我動了動嘴角,笑容冰涼:「我曾想過,這東西是不是會和你有感應,原來真的有。你下了那麼多功夫,捨得用自己的寶貝來監視我,我是不是很榮幸?」
他瞇起眼。眸子裡有一道精銳地光芒。眼皮卻輕顫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也知道楚顏在哪。」我咬著唇說。
「也是多虧了你。」他說。漆黑地眸子深不見底。
我忽然又笑起來。我以為自己可以幫楚顏。我千山萬水地從聖界趕來。為了找尋那塊傳說中地錦香靈佩。我想讓楚顏早點回到原來地模樣。那個一襲白衣。溫柔如水地男子。可是。要不是我。楚顏不會散盡靈氣。要不是我。楚顏地行蹤也不會被現。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我緊緊地咬著唇。直到一絲鹹味從嘴角滲出。我用手去抹。指腹地那個傷口裂開。與嘴角地鮮紅重疊。
「你的手受傷了?」他忽然猛地抓住我的手。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一水清悠?」我掙脫。
「讓我看。」他的聲音低啞,手又用了一份勁。
「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我的手僵硬的懸在空中。
他的動作停頓下來,我們的指尖接觸在一起,以一個奇怪的姿勢糾纏。
然後,他從寬大的袍子裡拿出一瓶淡紅色的粉末,快速的抹在那道傷口上。
從指間傳來的清涼,直達心底。
我微微一僵,多久前也是在這間屋子裡,他曾站在我面前,為我上藥,以至於當在聖界,楚顏為我上藥的時候,我會出現一絲恍惚,彷彿某個場景重現。
同樣的青花瓷瓶,同樣的紅色粉末,這應該是屬於翡翠宮的東西。
即墨瑾和楚顏,本來就是在翡翠宮一起長大的兩隻小獸,他們應該情如兄弟,應該相親相愛。
即墨瑾的睫毛像一團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刺,在眼窩上投下陰影,窗外的星光照進來,一亮一亮的。
「即墨瑾。」半響,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只有錦香靈佩才能幫楚顏回復到原來的樣子。」
手一僵,他忽然笑一笑:「你用什麼身份在跟我說話?」
「羅飄飄。」我說。
我是羅飄飄,我不會再弄錯,我也不想再以別人的身份出現。
「即便是羅飄飄,你也要為他做這些事?」他黑墨般的眸子看住我。
我縮回手,那裡的傷口淡的幾乎看不見了,心底又一軟,這是第二次他為我上藥,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如果現在母親還在,她會怎麼做,雖然我擁有很多她的回憶,但我就是羅飄飄,我有自己的想法,會按照自己的決定來做,楚顏是為了我散盡了所有的靈氣,才變成了現在的這幅樣子,也許他以為我是她才這樣做,可是我還是欠了他,欠了的就應該還。」如果他不能回到原來的樣子,我心裡將永遠有根刺,讓我不安,歉疚。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在聖界的那些日夜,他以為我是一水清悠,我也以為我是。
而現在,我要用什麼身份面對他?
即墨瑾的唇角勾了勾:「還了之後呢?」
之後……我輕笑:「之後,隨你處置。」
他的目光一明一暗,良久,都是沉默。
我用一瞬間的時間看他的臉,狹長入髻的眸子,高高的鼻子,緊抿的唇劃出一道弧線。
我等待他的回答,他卻回到了軟榻上,靠著床,閉上眼,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知站了多久,好像眼皮快睜不開,又像說出了所有的話突然放鬆,就這麼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睡夢中,臉頰上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輕掃,軟的像一片羽毛,身體也好像在移動,腋下是一雙溫熱的手,我就像抓住了什麼救命的東西一般抓住那雙手,手動了動,卻任由我抓著,我很滿意的繼續睡過去。
然後,我聽見有人說:「100,100之後,我放你走。」
……
睜開眼,窗外的陽光刺得人生疼。
原來已是天亮,可是,我怎麼會睡在軟榻上?
我分明記得即墨瑾躺在那裡,然後……然後,我不知怎麼就靠在一邊睡著了。
軟榻上似乎還留著一絲溫熱,人卻不見了。
我移動了一下身子,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拾起來看,原來是風月無雙的劍譜。
我握在手裡,感覺那麼不真實。
我在閑雅閣睡了一夜?呵呵,我不知是不是很喜歡這裡,總是會在這裡過夜。
我緩緩的站起來,回到大殿,不知月月怎麼
黑色的大殿,黑色的帷幔,沒有月月。
我忽然緊張起來,衝出屋子去,猛地撞到一個人。
抬頭,那襲黑色的袍子在風中輕輕舞動。
「即墨瑾,月月呢?你把月月怎麼樣了?」我著急的抓住他的衣服。
他冷冷的看著我的手,忽然輕笑:「你以為我把她怎樣了?」
「她好歹服侍過你,你不知道,她很想留在你身邊的,你不要傷害她!」
「你以為我會殺了她?」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暗了一下。
「我不知道,可是她說過,你要驅散所有的舞姬。」我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們已經不需要在這裡。」他淡淡的說。
「既然不需要,當初你為什麼要留下她們在你身邊?」忽然心底很不舒服,好像什麼東西堵在那裡。
他笑:「這是她們自願的。」目光輕閃,「就像你,你不是也自願留在這裡嗎?」
「我從來不勉強任何人。」
我頹然的吸口氣:「那麼,月月呢?我要見她。」
「你真的要見她?」
「我要見她。她在哪?」
「等入夜。」他說。
我要見月月,於是我只能等,這一天我一直在想,月月到底在哪呢?為什麼要等到天黑?我坐在屋子裡不停的想,直到屋外忽然響起嘈雜的聲音。
好像是兩個人在爭執,我出門去看,愕然看到苗軒與幾個黑衣人對持。
他白皙的臉漲紅了,直直的站在那裡。
「苗軒!」我驚訝,「你怎麼在這?」
他看見我,立刻走過來:「我來找你,可是被他們攔住。」
我看了看那些黑衣人,他們竟朝我微微一欠身:「宮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這裡。」
這是即墨瑾的寢宮,不能隨便進出也不奇怪,可是,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屋外有這些個黑衣人,這些黑衣人,是我這次回來才現的。
他是不是叫他們看著我?
整個翡翠宮好像變得森嚴了不少,似乎有種風雨來襲的感覺。
我輕輕一笑:「那好,我們不進去,我出去可以嗎?」
黑衣人沒說話,只是又欠了欠身,用手攔在我面前。
不能有人進來,也不能出去,這是……軟禁?
我心底一疼,冷笑,即墨瑾高估了我,我的意圖他已很清楚,我的修為也不足為懼,他要控制我,簡直易如反掌。
何況,我的身體裡還有能與他感應的龍脈,我根本不可能逃脫。
最重要的是,沒有錦香靈佩的下落,我又能去哪?
苗軒看看我,又看看那些黑衣人,說:「沒關係,我只是有幾句話要說。」
我抓住他的手,走到角落裡:「怎麼了?」
「你要我傳給柳媚的話已經傳到了。」他說。
原來是這事兒。我笑:「柳媚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
我歎口氣,「我知道了。」
柳媚也許還在生基仔的氣,他們幾百年的相處,卻換來基仔的堅決離去。
「還有……」他的神色有些異樣。
「還有什麼?」心底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他說:「還有,剛才在宮裡,我聽說,翡翠宮附近出現了魔族的蹤影。」
「砰」我的心一沉,動了動唇:「你是說……聖界有人來了?」
苗軒微微點頭,臉上有擔憂的神情。
我還是習慣叫聖界,可我也知道,魔界就是聖界。聖界的人出現在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生了?
巴哈陰沉的表情浮現在我腦海裡,他說,他要把聖界揚光大,開通赤海之橋,就是為了能與其他三界相通。
當然,不只是為了相通。
我往外衝,被幾個黑衣人攔下,「宮主有令。」
「我要去看看!」我掙扎,卻沒有用。
這些黑衣人冷冽的表情根本不給我一點餘地。
我停下來,吐口氣:「苗軒,外面什麼情況?」
「宮外的小妖都已轉移,只剩下宮主,火狐和金鳳大人,還有……」他看了看那些黑衣人,「所以我來看看你。」
心底一暖,我說:「你為什麼不走?」
他眼神篤定:「我不能離開,我要跟著金鳳大人。」
他焦急的看著我:「你呢?你走不走?」
我笑笑:「你也看到了,我走不了。何況我也不想走。」
聖界的人出現在這裡,我怎麼能走?而且不知為什麼,除此之外,我竟也不想走,苗軒是為了金鳳大人,我是為了什麼?
「那你……」他擔憂的望著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在這裡等宮主回來,你先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那你自己小心。」他匆匆離開。
我重新回到屋子裡,轉身,門立刻被關上。
我茫然的坐在床邊,心裡亂成一片,卻沒有一點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開了,即墨瑾站在門口。
我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聖界的人來了?」
他看著我,眼皮顫了一下,「只是感應到他們的行蹤,還未確認。」
我舒口氣,又覺得不對:「那為什麼要所有的人都轉移?」
「這是早就安排的,和魔界無關。」他淡淡的說。
「你不是驅散舞姬,是要驅散所有的人對嗎?究竟生了什麼事?」我盯著他。
那一刻,在我的心裡竟奇怪的沒有那些本來不屬於我的回憶,而只有曾經在翡翠宮的一切,我在這
,我在這裡早課,離開前,我還教許多小妖學劍。
這裡是我曾經的家,我忽然那麼擔心,擔心到有些慌亂。
「你不必知道那麼多。」即墨瑾的唇勾了勾。
我頹然的坐下來,是,我只是被他軟禁起來的人,何必要關心那麼多?
他看著我,忽然說:「你不是要見月月嗎?」
我又重新站起來:「你說過,入夜帶我去看她。現在天已經黑了。」
「走。」
我要去看月月,我等了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聽到關於聖界的事。
我跟著即墨瑾走,外面的樹林安靜的有些可怕,好像一下子都空了,回到了那段不屬於我的記憶裡那個剛開始時的樹林,還沒有其他的小妖,樹林,就只是樹林。
彷彿一夕之間,都不見了。
回,那座黑色的宮殿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的清冷,如一個龐大的怪物。
心糾結起來,腦子裡忽然冒出那個血光之夜,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難道翡翠宮也會一夕之間消失掉?
那麼大的宮殿,那麼多的小妖,剛睜開眼時,我以為來到了一個童話中的世界。
那裡的人都有魔法,高高在上,那座宮殿像座永不潰敗的城池,永遠立在那裡。
只是今天,竟會有不安的感覺,好像一轉眼,它便會消失一般。
我們穿過樹林,記得我和基仔,就在那裡分手,當時我們都以為翡翠宮是毫無防範的,而原來,那時的一切已在身邊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
那冷冽的眉,精芒頓現的眸子,篤定的眼神,似乎一切都在他眼前無所遁形。
可是這一次,他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會放棄幾千年來固守的翡翠宮,而遷移去另一個地方?
他說,不是為了魔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的心底有隱隱的不安,那抹黑色隱在夜色中,卻忽然停了下來。
「御劍。」他說。
「御劍?」我重複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他叫我御劍?
「不會?」他斜睨我。
「我只會這個,不過,我以為你無論要去哪裡,都可以無須那樣。」
他要去哪裡,何必要我御劍?
即墨瑾沒有說話,黑刺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拔出銀劍,御劍而行,側過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那襲黑色的長袍,像一種透明的顏色,透明的隨時會隨風而去。
我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
黑暗中的雲層像大塊的罌粟花團,不知在一片迷濛中飛了多久,我漸漸有些疲憊。
靈氣快被我消耗盡,我有感覺,身子越來越輕。
忽然,一雙手伸過來,輕輕覆蓋我的手心,手心的那個圖案閃了一下,頓時,身體裡傳來一股溫熱的氣息。
側過臉,即墨瑾的膚色在黑暗中那麼不真切,白的幾乎透明。
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這一刻,那麼靜瑟。
好像在夢中。
「我們要去哪?」我問。
他沒有說話。
又行了一段,腳下是一片黑暗,根本分不清方向,那段長長的路,我幾乎以為可以重新返回了聖界。
身體裡的靈氣越來越稀薄,即墨瑾的手心一直貼著我的手,氣息竟也慢慢的微弱。
怎麼會這樣?
我迷迷糊糊,開始把持不住銀劍,銀劍出一聲低鳴,我腳一軟,被輕輕的托起。
「歇一下。」即墨瑾說。
我浮在雲端,身下是黑茫茫的一片,奇怪的是,我竟沒有害怕,反而安靜下來。
我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蜷縮在那裡,這是什麼地方?我又在哪裡的上空?夜色沉靜的讓人無端的憂傷。
身側的人沒有出一丁點的聲音,我回頭看,還好,他還在。
為什麼有那麼一刻,我會覺得害怕他突然消失?那種感覺那麼真實,真實到心也隱隱的痛。
月月說,宮主的身體有些不對勁,究竟是什麼不對勁?
黑色的袍子與夜色融為一體,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的閃,和四周的霧氣一樣迷離。
「為什麼要我御劍?」我衝口而出。
「因為你會。」他說。
這算什麼回答?因為我會,所以讓我練習?還是這也算一種折磨?讓我耗盡靈氣,無法逃脫?
我在黑暗中咬著唇輕笑,他的身體怎麼會有事?翡翠宮的宮主,堂堂妖界的王,怎麼會有事?
「你還恨她嗎?」我聽見自己說。
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望住我,好像透過我在看什麼東西。
心突然就柔軟下來,那種眼神,不冷冽,反而像失去焦距,有些迷茫和無措。
我低聲的說:「別恨她,她是中了一個人的蠱毒,她不是故意的,她對你……」她曾那麼喜歡接近你,那種心情,就算我只是接受了她的回憶,也能很清晰的感覺到,那麼矛盾,那麼痛,在兩個人之間徘徊,不想傷害誰,弄不清自己的感情。而那份感情卻那麼絕望。
無論愛上誰,都沒有結果。注定要被那個下蠱的人所牽制。
可是我又怎麼告訴你?即便我不是她,我還是無法用第三的口吻說出來,因為我清晰的感到自己在痛。
我嚥下下面的話,輕輕的接下去:「她對你,對楚顏,對翡翠宮,都沒有惡意。」
即墨瑾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