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大殿,流蘇錦幔,燭光輕搖,絲樂聲陣陣。
我坐在即墨瑾身邊,四周,是撫琴或歌舞的女子。這一切,看來彷彿一個極度腐靡的皇宮。
即墨瑾手持琉璃酒杯,金黃透明的液體倒入口中,我看到狐狸皺了皺眉。
我器械般的幫他滿上酒,他又一飲而盡,彷彿喝的只是清水,而不是酒。
我用寬袖遮住臉,偷偷抿了一口,入口潤滑,喝到喉嚨口卻像是是燃燒,不一會便有一股灼熱的氣息從丹田上升,映紅了整個臉。
我把斟滿的酒杯遞給他,他依然一飲而盡,瞇起眼,凌厲的眼光有幾分朦朧。
他是從什麼時候那麼喜歡喝酒的呢?喝酒誤事,他好像從來是滴酒不沾的。
那個那日像水蛇一般繞在他身上的女子端著酒,輕輕伏在即墨瑾腳下:「宮主,月月敬你一杯。」
月月,我抬眼看了看她,纖細的腰肢,媚眼如絲,絕對的尤物,現在雙眸微張的望著即墨瑾,那眼神看來卻讓我心底猛地不舒服起來。
即墨瑾接過酒,眼神不動,只是把酒杯挨到唇前。
「別喝了!」我騰的一下站起來,不知哪來的怒氣。
樂聲嘎然而止。所有地目光都望著我。狐狸似笑非笑。月月斜斜地打量我。那些舞姬各個都用惶恐地眼光注視我。彷彿從來沒人敢這樣對這位冷漠地主子說話。
即墨瑾狹長地眸子瞟過來。酒杯在指尖搖晃。
我回過神。握了握拳頭。鎮定地從他手中拿過酒杯。輕盈地笑:「剛才我偷喝過一小口。覺得味道很不錯。這一杯。由我來喝。宮主不會介意吧?」
心跳地飛快。我剛才是怎麼了?
即墨瑾又看了我一會。寶石般地眼眸如水流轉。忽而唇邊勾起一抹笑:「好。」
他地樣子看起來好像很高興。我不覺有些怔。他為什麼沒有怒?
我接過酒杯,一口氣喝下去,只覺得整個身子似在飄,暈暈乎乎的。
抬頭,狐狸還在看著我,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帶著誰也看不懂的表情。
我朝他笑笑,證明自己沒事。
這時,大殿進來幾個黑衣人,和上次在浴池換水的那幾個差不多,分開一排站到門口,然後,門口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瘦削,一襲淡色的衣衫,看上去顯得有些大,卻給人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這便是今夜的客人?
瘦弱的樣子,彷彿一陣風便能刮走,五官卻清秀無比,清澈的眼眸,秀氣的鼻子,唇如櫻桃。那雙眼睛掠過我,似乎微微一笑,帶著羞澀。
狐狸懶懶的換了個姿勢,笑的很開心:「呀,你來的真快。」
「我正好在附近遊蕩,接到你的消息就來了。」他看住即墨瑾,「瑾哥哥。」
即墨瑾一笑,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正在聽她們彈琴,你不妨也坐下來聽聽。」
少年盤腿坐在狐狸身邊,清澈的目光又有意無意的看著我。
一瞬間,我竟有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繼續聽琴看歌舞,即墨瑾卻沒有再喝酒,只是彷彿極度慵懶的半躺在軟榻上,寶藍色的長袍微微敞著,看到頸上的一根長長的絲線。
我就在他咫尺之間,卻有種恍惚的感覺,他的皮膚亮的幾乎透明,眼神迷離,雖然那種壓抑的氣息還在,卻讓我覺得好像他快要不見了。
很久之前似乎也有過這樣的感覺,一間窄小的屋子裡,空空的黑色袍子,抓不住也看不見的恐懼。好像永遠的就要失去。
他的手藏在寬大的衣袖內,我卻分明覺得它在微微顫抖,連同我手心的圖案也跟著疼起來。
我一抬頭,又見他冰冷的眼神,輕聲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虛弱到連手都會顫抖?我用指甲狠狠的捏了一下那個圖案,瞬間感覺一陣麻木。
眼光不著痕跡的朝下面掃去,打量那個少年,正好,他的目光也正看著我,碰撞間,有些恍惚,那眼神就像看著一個久違的故人,帶著重逢的情緒,卻又羞澀的垂下眼簾,臉頰微微紅起來。
有趣。
他是不是也見過我?
正在思考,即墨瑾忽然說:「悠悠。」
我猛地一怔,好像是他第一次那麼真實的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他輕笑:「你代我陪陪我的客人。」
我又一怔,那少年站起來,朝我露齒一笑:「我正想去外面走走,這位姐姐可否作陪?」
我看看狐狸,他朝我輕笑。
我款款站起來,走到少年面前,「當然可以。」
樹影稀疏下,我走在少年的身側。
他說:「好久沒見了。」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的話,眼前的容顏是很熟悉的,但我還是不能確定,我是怎麼認得他的。
他臉紅紅的看著我,小聲說:「姐姐大概不記得我了。」
我看著他的臉,忽然吐出兩個字:「溟……夜。」
他的眼睛亮了亮,用手扯住我的衣角:「你記起來了?」
我迷惑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溟夜兩個
是我腦海裡突然蹦出來的。
溟夜,是冥界的王?!冥界的王,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好像什麼東西快要解開,或是什麼東西快要從腦海裡蹦出來。
那如世外桃源般的後山,我身邊弱不禁風的少年,我唱歌給他聽,教他寫字,教他一些簡單的英文。
他說:「姐姐你不開心嗎?」
「你為什麼不開心?」
然後,他像下定了決心一般對我說:「我不想看你不開心的樣子,你難得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天上的月亮,好看極了,我想以後都能看見你那樣笑。我有辦法幫你,幫你不再回那個傷心的地方。」
「你想忘記過去嗎?如果你不想,那就不要忘記。」
又一次,好像也是在這片樹林下,一個小道士模樣的少年,輕聲問我:「這裡,好嗎?」
「如果有輪迴,你想做什麼?」
我說:「我不要輪迴,我只想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那時,我好像心裡受了什麼傷,所以我不想回去那個讓我受傷的地方,我忽然來到這裡變成了一隻豬,心裡有迷茫,卻沒有太多的傷心,因為我想要逃避,逃避那個傷心的地方,逃避那個傷害我的人。
那是什麼傷呢?與這裡無關,與即墨瑾,與楚顏都無關,那個傷害我的人,究竟是誰呢?
我明明是一個從大學畢業不經世事的女孩子啊,一下子就穿來了這裡,成了一水家族的女嬰,為什麼會有傷?
「我捨不得忘記。」我忽然說。
溟夜清澈的瞳仁閃了閃:「那時,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捨不得忘記,就算輪迴,再回到原來的世界,也想要記住這個世界的一切。」
「結果,我沒有輪迴,我還是在這裡。」我眼睛酸澀,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流下來。
我沒有輪迴,否則,為什麼我依然在這裡?
溟夜咬著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我在樹下坐下來,心底寒冷莫名,好像有種抓不住自己的感覺,那麼無助,無助的快要瘋掉。
一雙手猶豫著伸到我身邊,終於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軟軟的,小小的,卻讓我手心有了一點溫度。
他的手指放在我的手心,忽然說:「你的記憶,是由於一種外力,所以失去了一部分。」
我詫異的看著他,那是彼岸,我的記憶是由於彼岸才失去了一部分,雖然後來渡劫想起來了許多,但剩下的還是一片空白。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頸上的珠子:「這個,是你給我的?」
他點頭:「我答應過你,如果你想知道那個世界的一些事,我會告訴你。只是玄珠還未啟動。」
我又說:「黑舞,黑舞你知道的。」
他的笑容很清澈:「黑舞,是在我身邊長大的,一天,他忽然不見了,我想它也許是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為我每次出去,它總是用眼神哀哀的看著我,那時,它大概就想跟我出去。
「他現在幻化成人了,在聖界呢。」想到黑舞,我唇邊不禁泛起一個微笑,那傢伙怎樣了?巴哈,古麗,基仔,還有……楚顏,他們都好嗎?
溟夜說:「渡劫的時候,我與它有感應,所以我通過玄珠在幫它,可是我能幫它的只有這些而已,以後的路要它自己走。」
「你不打算叫它回去嗎?它畢竟是冥界的獸。」
他搖頭,「天地間,不管是人,獸,還是仙,都有自己的意願,天地間的恩澤,不是按天意行事,而是那每個生命都能朝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
我微微愕然,忽然想起誰說過,冥界的王千年前犯了一個錯誤,私自放走了一個魂魄,那個魂魄本有自己的去處,他卻讓它墜入了輪迴。
我小心的問:「你,很久之前,是不是放過一個魂魄入了輪迴?」
他注視我,眼睛裡有些看不懂的情緒,然後低頭笑:「是,雖然是魂魄,但她也有選擇自己生命軌跡的權利,」他又看住我,「可是,那一次,我是有些私心的。」
「私心?」
他的目光清澈,像一湖明媚的水:「那個魂魄的前世,本就是由於冥界的一次錯誤操作而捲入這裡的一切的,她本來會是另一種生活,所以,我放她回去,只是,她不願忘記這裡的一切,她說,她要永遠記得。」
我手指微曲,抓的緊緊的,那個被溟夜千年前放走的魂魄,本來也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嗎?和我一樣?
「而你,」他看住我,「我曾來這裡問過你,想不想回去,你說,不想。」
樹林下的小道士,他問我在這裡好嗎,想不想回去。
我說,不想。
我吁了口氣:「這些,我隱約中有些記憶,只是不太清晰。」
「姐姐。」他喚我。
「嗯?」
他的神情有些猶豫,低下頭,再次抬起頭來時,眼中卻充滿了堅定:「我雖然不能讓你再回去,但有些事,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我和他對視,心裡忽然猛地一顫,就彷彿什麼東西就要揭開,那麼期待,卻又害怕。
他手指停在我的額頭,忽然輕輕一拂,耳語般說:「需要一點時間,之後,你就什麼都想起來了。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我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好累,眼皮一直在打架,然後閉上眼,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混混噩噩的,一切都彷彿初生。
睜開眼時的那片樹林,各種穿著不同衣裳的小妖。
「喲,她終於醒了啊,只會偷懶,一上早課就跑來這裡睡覺。」一條青蛇斜睨著我說。
「呀,嘍嘍啊,你這樣什麼時候才能修煉成形啊。」一隻火雞說。
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地方?我腦袋暈乎乎的,片刻前
片刻前,我被很多記圍起來,他們問我和葉歌的關係。
「羅飄飄,你是不是和葉歌在戀愛?」
「你自爆和葉歌的關係是不是為了宣傳自己?」
「聽說歌星羅悠是你的母親,是不是真的?」
葉歌葉歌葉歌。
他有一雙溫柔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見到他,我緊張的手心出汗,我把自己寫的詞交給他,他怔了怔接過去。
我在他公司門口等他,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他朝我走過來,對我說:「羅飄飄是嗎?你的歌詞寫得很好,我下一張專輯決定錄用。」
那一刻,我滿心歡喜。
後來,我鼓起勇氣說要請他吃飯,他居然答應了。
吃飯的時候,我喝了許多酒,迷迷糊糊的抱著他,第二天醒來,張開眼,他如嬰兒般的睡容在我的身側。
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們偷偷的在我的屋子裡約會,我的母親很早前便不再管我,我一個人出來,租了一間屋子。
屋子很小,卻很溫馨,他總是入夜才來,清晨便走,可是即便是那樣,我也很滿足。
只要在他身邊,我就很滿足。
可是甜蜜的時光總是很短暫,我在報紙上看到他和甜歌星蘇小小在一起的消息,他當著記承認,他和蘇小小在戀愛。
他從來沒有承認過我,哪怕我做的再好,他也不會承認我,蘇小小漂亮嫵媚,而我,胖乎乎的臉蛋,眼睛小小的,長相普通。
我茫然的走在街上,直到一群記湧過來,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那一刻,我在想,為什麼沒有一個地方可以遠離這裡,讓我躲起來。
想著想著,我就暈倒了。
然後,一睜開眼,就是這裡,這裡不是人間,好像也不是地獄。
只是有各種各樣奇怪的動物,一隻白色的貓看起來眼神很善良,他喊我「小樓」。
我是穿越了嗎?穿越到了一隻大耳朵,大鼻子,短尾巴的豬身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我說,誰認識葉歌誰就是隻豬,所以立刻遭到了報應。
人說謊,是會有報應的。
我跟著他們一起上早課,我慢慢習慣了作為一隻豬妖的生活。
然後有一天,我莫名其妙的拔下了一把插在石壁中的銀劍。
我被師父逼著練劍,握著劍的感覺彷彿無比的妥帖。
一天,我在大殿裡看到一個男人的畫像,那一瞬間,我覺得什麼東西在心底猛地復甦了。
那個男人,給我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如觸電一般,好像前世的回憶裡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之後,我跟著他學劍,他的眉目冰冷,終於有一天,卻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如靜夜裡的一朵花開,彷彿是等待了千年的笑,讓我心鈍鈍的一痛。
我翻了個身,覺得身子軟綿綿的,額頭上彷彿放著什麼東西,帶著溫暖的感覺,我一把抓住那樣東西,放在胸口,嗯,舒服多了。
他說:「等你練好了,我們來比比,我的上邪劍和你的銀劍,哪一個更厲害。」
他總是喜歡瞇起眼,眼神冰冷,凌厲,可是我漸漸的不怕他,那種感覺,酸澀,又甜蜜,我以為,除了葉歌,我不會再對一個人心動,我以為,心底的傷痕一輩子都無法癒合,可是遇到了他,漫長的相處,他變成小龍時安靜的挨在我的手心聽我唱歌,那在結界中的日日夜夜,我現我忘記了葉歌。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害怕再一次失去。
然後,他對我說:「跟我進宮,做我的護法。」
我真想時光就停在那一刻,即便不回到原來的模樣,只做一隻小豬,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可是又怕一轉眼,就消失不見。
直到那柄和我的銀劍曾經迸出過七彩虹的上邪劍緩緩的插入我的胸膛……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柄青銅色的劍,即墨瑾冰冷的眸,一切都是真的。
我還來不及對他說,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好好的守在他身邊,他就用他的劍,告訴我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那柄劍,是每個午後,都與我的銀劍交錯,飛舞在樹林下的劍。
而最後,插在我的胸膛,來不及看鮮艷的血色崩裂而出,我就閉上了眼。
然後,這一張開眼,就是聖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