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
「柳媚?」狐狸怔了怔,又笑:「你是說,一條青蛇?」
「嗯。」我點頭。
「她已經幻化成人,跟著金鳳了。」
「是嗎?」我驚喜,那條嫵媚的蛇,終於也成人了,這一晃,原來已是很久很久的歲月。
「我見過金鳳大人,我記得以前在翡翠仙子身邊的,還有位彩雀。」我好像想起什麼,初見狐狸時,他那個惡作劇的吻,便是為了和彩雀大人打賭。
那時我剛醒過來,不知是不是由於失憶了,只記得當時很迷茫。
「她已逝去幾百年了。」狐狸淡淡的說。
「逝去?」我訝然。彩雀大人死了?!
「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不傷心嗎?」我看住狐狸,記憶裡,模模糊糊好像狐狸和彩雀有著什麼關係,雖然細節記不得了。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地事負責。」狐狸一笑。很淡然。
「她做錯了什麼事?」
狐狸只是看著我說:「粉紅豬。我記得有一次。我說。如果你要開始一種新地生活。別忘了我。你說好。」
「還有一次。我讓你跟我走。結果後來你便消失了。再見。便是幾百年後。那一天。我在這裡等了整整一夜。」
「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後來。我一張開眼。便是聖界。是古麗救了我。」我有些歉疚。他等了我整整一夜?雖然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曾經說過什麼。但他要帶我離開。也應該是預見到了我會出事。所以想保護我吧?
「這一次。如果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你地答案呢?」琥珀色地目光注視我。
我怔了一怔,輕聲但堅定的說:「我不能跟你走。」找到錦香靈佩的下落,我自己就會走。
他笑笑,竟找了棵樹斜斜的躺下來,眼波流轉:「你能不能不要回答那麼快?」
我輕笑,和他並肩坐下來:「我已經想了一下的。」
「那就是沒有餘地了?」他笑的很無害。
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卻忽然說:「呶,這個,還是借你。」
一晃眼,一條碩大的毛茸茸的尾巴繞在我面前,我的眼睛漲漲的,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幾百年前那個寧靜的夜晚,靠在他的尾巴上,看漫天的星星。
靠上去,軟軟的,比任何一張枕頭都要舒服,我用臉蛋蹭了蹭那些火紅色的毛,這是狐狸身體的一部分,就像現在我靠著他的胳膊,或枕著他的肚子在睡覺,可是為什麼我沒有一點點的心悸呢?
和他在一起,我好像永遠都很自然,他壞壞的卻善良的笑,他美麗的眼睛,讓我覺得理所應當。
和楚顏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些歉疚,所以會微微的心疼,而和狐狸在一起,就完全的放鬆,只有和一個人相處的時候,我才連自己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彭彭彭,跳的彷彿失去規律,那種心悸的感覺到後來慢慢變成了悲哀。被一個想像不到的人傷害,只能是刻骨的悲哀,可是奇怪的是,以為面對他心已死了,卻仍然再一次的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的極快。
彷彿第一次見到他時,無論他怎麼對我,我的情緒都忍不住為他牽動,那次大殿上的重逢,我努力的克制自己,卻現,雖然我以為隱藏的很好,卻騙不了自己。
經過的小妖們不斷的打量我們,然後一隻花貓衝了過來,走到離我們三四步的地方又停下來,非常興奮的望著我們,然後折回同伴中去,小聲的議論著什麼。
我望著她漸漸遠去,腦子裡忽然冒出奇怪的念頭,狐狸在翡翠宮的地位大概除了即墨瑾之外已無人能比,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楚顏的,可現在變了。
然後,所有的小妖都很崇拜他,當我還是一隻小豬的時候,我和他走的很近,被所有的人議論,包括那些沒有幻化的和幻化成人的妖精們。
「你看她平時又懶又髒,原來還挺有心計,知道怎麼巴結火狐大人。」
「火狐大人該不會真的喜歡她吧?前幾天還把她帶進宮去呢。」
「怎麼會呢,不知用了什麼妖術拔下了那柄銀劍,然後又想勾引火狐大人,還想接近宮主,以為這樣便能一步登天,哼。」
心裡隱痛,靠人上位的事我不會再做,我曾經做過嗎?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羅飄飄自爆與葉歌的緋聞,還不是為了出名?」
「聽說她媽媽就是當年紅極一時後來不知怎麼就隱退了的歌星羅悠。」
「哎呀呀,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她媽媽不就是經常招蜂引蝶嗎?好像還是未婚媽媽呢,不知道羅飄飄的爸爸是哪個男人。」
「一定是給人拋棄了,真可憐。」
我猛地坐起來,羅飄飄羅飄飄,那人到底是誰?和我有關係嗎?我叫羅悠,可是,他們說的羅飄飄又是誰?
我目光愣的看著前方,那只穿著五彩裙的花貓正往前走,忽然就停了下來,不遠處,有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正朝這邊走來。
滿樓明月梨花白的白,側目下,竟真的跟楚顏有幾分相似,只是他沒有楚顏那麼美
秀溫潤,別有一番味道。
這人我在金鳳大人彈琴時見過,一直站在金鳳大人身邊,應該也是侍從一類的。
那花貓手中似乎拿著一束什麼花,是湖邊草叢中采的那種小野花,好像要交給那白衣少年,白衣少年怔了怔,接過花,卻沒說什麼,逕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花貓的眼神一直停住在他的背影上,毛茸茸的臉上竟有了兩抹可疑的紅暈。
我看著那個白衣少年從我們身邊經過,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掠過我們,卻停了下來,帶著幾分迷惑,然後微微欠身,走過去,緩緩的進了宮殿。
他欠身的對象,當然是我身邊的火狐大人。
可狐狸就就似不見,反而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好漂亮的少年。」我回過神來看著狐狸說。
狐狸看了看那少年離去的背影,笑:「他也是剛幻化不久的,修為不錯,本來要留在正宮的,但他非要留在金鳳宮。」
我想起金鳳大人清麗如遠山的眉目,不覺淡淡笑,那少年一定是個有心人。
突然想起金鳳大人手中的那把青絲,我故意不經意的問:「那日看見金鳳大人撫琴,她那把琴的音色真美。」
「那把琴叫青絲,與硃砂是一對,硃砂在千年前被白虎帶離了翡翠宮。」
果然是青絲,我很想把它帶回給楚顏,可是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還未解決,我只好笑笑說:「金鳳大人看起來很珍愛那把琴呢。」
「金鳳和白虎都是喜琴之人,白虎走後,金鳳便整日撫琴。」狐狸也笑,他的笑看起來非常無害,目光卻注視我,像在探究什麼。
如仙境般的弱水閣,一個眉目含憂的女子十指輕撫琴弦。
她說:「那是一故人的曲。」
「我原以為它是歡樂的,沒想到竟是悲的,我終究沒有聽懂這曲子。」
「你能為這曲子寫個詞嗎?」
「如果我那位故人聽到你的詞,一定也會很高興。」
那曲子,是楚顏所彈,那詞,是我在千年前便一時無趣幫他寫的。那女子輕撫琴弦,忽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寧靜的小樹林,一襲青色衣衫的女子,也是這般的落寞孤寂。
她說,「當我還是一隻小青鳥時便常來這裡聽他彈曲,他的曲聲悠揚,卻帶著淡淡的悲,我努力的修煉,希望能進宮天天陪伴在他身邊,當我終於幻化成人,他竟然還記得我。我真的很高興,可是有一天,他走了,後來我才明白,他不會回來了,他已經帶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弱水閣池邊撫琴的女子,是金鳳大人,而小樹林裡隨風消逝的女子,是青衣。
我的記憶慢慢浮現,原來,楚顏的知音不止硃砂一人。
她們一個已死,一個在這翡翠宮裡彈著他的琴,而另一個卻不知去向。
楚顏是不是知道?也許他是知道的,只是,那溫柔如水的外表下,有著一顆隱藏很深的心。
我好像靠近了那顆心,現在卻又覺得有些疏離。
為什麼一瞬間,我竟冒出疏離的感覺?
那是我的楚顏,是我的小白。我們一起長大,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在身邊陪伴我。我怎麼能對他產生那樣的感覺?
「你在想什麼?」狐狸含笑看著我。
「沒什麼,只是一些突然湧出的記憶。」我搖搖頭,十指下意識的拽著衣角。
「這些年,你有沒有見過白虎?」他忽然說。
他用「有沒有」,就像真的不知道那樣,事實上他也不可能知道,聖界開通不過近段時間的事,而楚顏在那裡度過的千年,是完全隔離的。
我淡淡的說:「沒有。」
我不能暴露楚顏的行蹤,就算沒有辦法被人知道,也要等楚顏恢復了之後,那個時候,他就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思考,自己想辦法。
我相信他,他和即墨瑾雖然不同,但他們都有強大的力量,只是即墨瑾從小便給人鋒芒畢露的感覺,而楚顏卻內斂,甚至有些孤寂。
現在,這個孤寂的少年已長大,要不是為了我,他也許已能與翡翠宮抗衡。
想到這裡,我不禁微微一顫,楚顏說起翡翠宮時的神情我還記得很清楚,是那種從未有過的冷漠,彷彿那不是個他從小修煉長大的地方。
我指尖動了動,聽到狐狸說:「你沒有想過他嗎?當年,我離開聖界,被一隻獅子襲擊,是那傢伙救了我來這裡,你和白虎,和那傢伙的事,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他的眼光瞟向我,「我和你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片樹下,你還記得嗎?」
我說:「記得,為了一個賭約,你偷吻我。」在他面前,好像說什麼都不會感到不適合。
「我認得的你,是那隻大耳朵,粉紅色的小豬,是樓小樓而已,只不過,」他微微一頓,「我現在突然很想知道,回到一水清悠的你,對白虎和瑾,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的手指收縮,吐了口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又怎麼回答你?」
他第一次不再叫即墨瑾「那傢伙」,看起來很認真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的眼神飄過我的手指,笑:「如果有一天,他們對立,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心猛地一沉,如果有一天……他們對立?會有這麼一天嗎?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許不是沒有想過,是不敢去想。
我像只蝸牛,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因為失去記憶,所以感到很多的情緒都是不穩定的,甚至無助,想不通,想不起來的事,我就盡量放開,不去想,而現在,狐狸的話像把我從一個黑匣子裡猛然拉了出來,讓我去面對。
即墨瑾和楚顏,本是如親兄弟一般一起長大的兩隻靈獸,一起修煉,一起幻化成人,變成小孩模樣之後,又一起慢慢長大。
雖然即墨瑾是冷漠的,楚顏又有些自閉,但他們的默契一直存在,連我都能感覺出來。
他們的第一次對決,是為了我,那一次,即墨瑾手持黑色的光團向我襲來,而楚顏為了救我,與他對持。
那一次,我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再有一次,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楚顏為了我散去了身上所有的靈氣,渡過赤海來看我,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助我渡劫,那在聖界的日日夜夜,是我腦海裡最清晰的回憶。
而即墨瑾……如果有一天他們對決,我是否有勇氣像他那樣,把劍插入對方的胸膛?
我有嗎?我缺少的是勇氣,還是……
楚顏,即墨瑾,即墨瑾,楚顏……在我腦海裡不停的晃,我的心被左右撕扯。
「我要去走走。」我猛地站起來。
……
快速的穿過湖邊,來到一片空地上,真奇怪,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好像這裡有很多回憶。
天色快暗下來,四處很安靜,我慢慢走過那片空地,彷彿聽到一片叮咚的劍聲,然後是一個威嚴的聲音說:「你們要用心練,讓為師看看你們這幾日有無進步。」
是師父的聲音,這裡,是上早課的地方。
我每日清晨都會來這裡上早課,他們說我總是偷懶,可我現在想起來,大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喜歡這裡,喜歡舞劍,拿著劍,感覺那種彷彿丟失已久的親切感,讓我十分安心,又十分驕傲。
我走過去,終於看見那塊石壁,那塊挺立了不知多久的石壁,石壁上,還有一個刀鞘般的縫隙。
那是我的銀劍曾經待過的地方。我的手指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那柄劍,指尖傳來一絲冰涼,彷彿也受到了感應。
氣若弦絲的最後一刻,我用了所有的力量把銀劍插入那塊石壁,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這是我唯一能夠留下的東西,我沒有完成爹的囑咐,把人界的劍法揚光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這柄劍,不讓它被侮辱。
我知道,它插在那裡,除了我或下一個命定之人,誰也無法撼動。
那是銀劍,是天地間的仙劍。是我們一水家族傾其所有鑄造的一柄劍。
可是,雖然我沒有死,我變成了一隻豬,繼續留在這裡,我卻憑著天生的感應拔下了這柄劍。
然後,一切的一切,到我去聖界之前的記憶,都幾乎是空白的。
我木然的用指尖滑過那塊石壁,恍惚中看到一隻粉色的小豬,為了躲避另一柄劍,而下意識的拔出了這柄銀劍。
眼淚滑過臉龐,來不及去擦,就這麼任它留下來。
眼淚朦朧中,我看到一雙冷靜深邃的眼眸,如草叢中的某只獸,冷冷的看著我,然後眼光注視到我哭花的臉,眉心蹙起,那眉中央,竟像是有一抹痛。
「黑炭……」我下意識的喊出來,手指猛地一顫。
黑炭黑炭,多貼切,每當他黑著臉,皺著眉心的時候,我總忍不住想告訴他,不要總是這樣,這樣,臉不會抽筋嗎?你為什麼不多笑笑?
你試試看,這樣會很開心,你為什麼不肯靠近我,如果你靠近我,我不會讓你有皺眉的機會。
我喜歡你,可是,只要我的情緒波動,眉心的蠱毒就會無比的痛,我沒辦法消除這毒,但我更管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喜歡你,可是你為什麼總是望著天不睬我?我做的一切都不是自願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來這裡,我不會傷害你,傷害楚顏。
但如果不是來了這裡,我又怎麼會遇到你們?
腦海裡的思緒胡亂的飄,低著頭,看到即墨瑾的手指顫了一顫,很久,他的聲音才傳過來:「我的舞姬,怎麼跑來這裡?」
「舞姬」兩個字落入我的耳中,讓我猛然清醒,我不再是那個身受蠱毒,卻依然天真,感情炙熱的少女。
我來這裡,和第一次一樣,是有我的目的,不同的是,第一次,是被迫而為,而這一次,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的目光不再波動,清澈無波的注視他。
他的眸子如夜寶石一般,卻慢慢裂開,瞬間,又凝聚成冰:「跟我走,晚上,有位客人要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