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一天一天過,還是一年一年過,我已經記不起來,只覺得時光仿若手中的沙子,一點點的流逝。
這些天,我感到體內總有一股暖流,在橫衝直撞,像一團小火苗,竄到哪裡就感覺燙燙的,說不出的感覺。
這是什麼?
「古麗,你的身體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停下來的時候,我拉著古麗問。
古麗撅起嘴:「說來真奇怪,修煉了那麼久,一點也沒進展,是不是顏哥哥的修煉心訣不適合我們?」
「是嗎?我怎麼覺得身體裡總有一股奇怪的氣體在上下竄動?」我疑惑照著心訣運轉,努力調動體內的氣息,只覺得那股溫熱的感覺聚集在胸口,揮之不去。
「悠悠,你是不是已經聚攏了靈氣?」古麗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靈氣?」我詫異。
「這個小島上充滿靈氣,所以飛天和黑舞會在這裡修煉,這裡的靈氣雖然對我們聖族人以前的修為沒什麼用,可是顏哥哥現在的心訣一定是有用的。」
我再次感受了一下,的確,胸口的氣息飄飄繞繞的,若有若無,卻還是感覺的出來,這就是靈氣?
「算了,我們休息一下吧。」古麗也運了運氣,大概沒什麼變化,不免有些失望,看了看一邊的巴哈,把他扯了起來:「哥哥,你就跳一個給我們看看!」
巴哈彆扭正在打坐,這時別過頭:「我是王,怎麼能輕易跳舞給你們看!」
這些天的相處,我摸清了他的脾氣,其實還是個小孩子,我從來沒想過,魔的性格也是這樣的。
「這樣,我跳舞,我唱歌好不好?」這些天,我的腦子裡忽然蹦出許多歌,一定又是前世的記憶,原來我會唱那麼多歌,而且每當唱起歌,我就很快樂。
「哥哥,你是王,這點都不敢,還談什麼把聖界發揚光大!」古麗鄙夷的看他。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經不起激將法,巴哈馬上跳起來:「跳就跳!我還怕你們不成!」
於是,他和古麗跳起了聖界之舞,這幾天我也跟著古麗學了一點,一邊唱歌一邊跳,古麗牽著我的一隻小蹄子,我伸過另外一隻,巴哈看看我,猶豫了一下,小心的握住。
我們三個圍成一個圈,唱歌跳舞,有時,飛天和黑舞會忽然闖進來。
飛天在我們頭頂嘎嘎叫,似乎在為我們和聲,而黑舞誰都不理,唯獨挨在我的腳下很安靜的樣子。
這時,古麗就會嘟起嘴瞪它:「早知道不要救你!沒良心的東西!」
黑舞從當她透明,到不時的回瞪她,它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瞪著古麗,說不出的滑稽。
一天,兩天,一個月,還是一年……我已經沒有感覺,只覺得一閉眼,天就黑了。漸漸的,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跟他們在一起很快樂,身體也正發生一些奇妙的變化。
一天,我正在舞劍,那柄小劍忽然滑落下來,我正想去接,身體卻騰空而起,呼啦啦的飛了起來,飛出山洞,彷彿站在雲端,不,我腳下,是那柄劍。
我不知怎麼控制它,只好大叫:「下去,下去!」
沒想到它竟好像聽得懂我的話,緩緩下落了。
剛落地,就看見巴哈和古麗驚訝的表情:「悠悠,你會飛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轉身,看見楚顏站在身後對我微笑:「我說過,它是有魂的,你的銀劍,本來就是一柄仙劍。」
「你是說,我以後就會飛了?」我驚喜。
「不是飛,是御劍。」楚顏輕笑。
御劍?我摩挲著劍,從未感覺與它如此親近。
「悠悠想不想和我去那裡看看?」楚顏指了指天邊,那是逍遙城赤海上空的那一片片如白棉花一般的雲層。
他的笑容迷離如花,我不禁愕然:「天上?」
「你試試,也許,銀劍會聽你的話。」
我蹄尖輕輕滑過劍身,那裡有一微微的凹陷,似乎是個什麼字,卻只剩下短短的一橫,彷彿是個「一」字,我又怎麼會知道?觸碰到那裡,心裡就微微一顫,好像是幾千年前,我親手刻上去的一樣。
我微閉上眼睛,低喃:「銀劍啊銀劍,帶我去飛吧……」
忽然,身子輕飄飄的被什麼東西包圍了起來,低頭,腳下的劍浮在半空,黑舞和飛天竟一前一後的跟在我身旁,而巴哈和古麗的張大嘴巴的面容越來越小,漸漸變成兩個小黑點。
耳邊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們到了。」
看了看四周,我一下子怔住了。
腳下的銀劍不知什麼時候回到手中,我靠在楚顏懷裡,而我們的周圍,是大朵的雲霧,兩個漂浮在半空,腳下也是綿延的雲層。
就像坐在棉花團中。
我眨了眨眼,確定不是在做夢,才驚叫起來:「這是哪裡?!」
「雲上。」楚顏淺淺一笑。
「雲上?」沒錯,是雲上,可是,我真的在雲上了?是天空中的雲上?
我又驚又喜,又有點害怕,腳下不著邊,踩上去軟綿綿的,有種要掉下去的感覺,於是,我往楚顏懷裡縮了縮,死命的抓著他的衣裳。
「別怕,有我在。」他溫熱的氣息傳過來,帶著甜甜的花香,「悠悠曾經說,很想到雲端看看,我答應過,等有一天我可以來的時候,一定帶你一起來,現在,我們就在雲霧之上。」
我怔怔的望著楚顏,腦海中忽然出現一片樹林,我站在樹下聽一個穿著白衣的小男孩撫琴,「小白,那裡離我們有多遠?真想去看看呢。」我指了指天邊大片飄過的雲朵說。
「去那裡幹什麼?」小男孩溫柔的笑著說。
「你坐在雲朵上彈琴給我聽啊。」我瞇起眼睛笑。
小男孩注視著我的笑,手指輕輕拂過我的眉梢:「好,如果有一天我能去那裡,我一定會帶你一起去。」
「不許忘記!」我抓住他的手。
「不會!」他的小臉浮起兩抹紅暈,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你要什麼,就有人帶你去做什麼,哪怕一些在我過去的生活中簡直想像不到的事情,那一刻的感動還留在心中,現在慢慢的出現,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小白……」
「悠悠叫我什麼?」楚顏墨綠色的眸子波光流轉,亮的如一顆寶石。
「小白。」我回過神,終於肯定的說。
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那時,我還是個很小的女孩子,不是現在的模樣,在一片樹林中遇到了楚顏,他也還是個青澀的小男孩,喜歡穿一身雪白的衣裳,和他現在的一樣白,清清冷冷的站在樹下撫琴,臉上,總帶著淡淡的憂鬱,我舞劍給他看,他不喜歡,除了他的琴,他什麼都不在乎,於是,我學著唱歌給他聽,唱一些我的世界的,他從沒有聽到過的歌給他聽,一邊舞劍,一邊還融入了一些抒情的舞,終於有一天,我練完劍,發現他孤單的站在樹下看著我,看見我轉身,他小臉一紅,我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說:「我們一起玩吧。」
他的小手顫動了一下,輕輕的回握我,微涼的,如一團軟軟的棉花,然後綻開一個清澈,如白蓮般的笑容。
回過神,我看著楚顏,他的睫毛長長的覆蓋墨綠色的眸子,看不見他眼睛的時候,總覺得他有些清冷,於是我叫:「楚顏……」
他在生氣?他不喜歡我叫他小白?可是,這是我記憶裡的東西啊。
他抬起眼,卻又那麼溫柔:「我喜歡悠悠叫我小白。」
我釋然,朝他微笑:「小白小白小白小白。」
那抹墨綠輕輕化開,他把我擁入懷中,用下巴摩挲我的額頭,恍惚中,一滴液體從我頭頂滑落,他輕柔的聲音傳過來,如夢囈般:「悠悠要好好修煉,他日我們一起成仙,碧落黃泉,我們都一起去,坐看日出日落,臥看雲卷雲舒,好麼?」
「好。」我往他懷裡縮了縮,撫摸他微涼的皮膚,嗅著那淡淡的花香,不覺快要睡著。
楚顏彎下身,在我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吻。
我閉上眼睛,聽到他喃喃:「悠悠悠悠……」
「嗯?」
「悠悠。」
「嗯?」
「悠悠。」
我睜開眼,不覺笑了,楚顏彎著頭,靠在我肩膀上,睫毛覆蓋眼眸,神情如一個初生的孩子。
「不許亂叫。」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鼻尖微涼,肌膚劃過一絲輕顫。
他的鼻子真好看,比女孩子的還要秀氣。
「睜開眼睛。」我說。
楚顏微微瞇著眼:「嗯?」
忽然,我心底猛地一顫,他瞇眼的樣子,好像某一個人,是誰呢?不對,楚顏瞇著眼,有一絲慵懶,而那個人,永遠給人一股危險的氣息。
我搖搖頭:「小白,我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
「你想起了什麼?」他睜開眼看著我,碧綠色的眼眸如一顆流動的玻璃珠。
「沒什麼。」我在他眼眶劃了個圈,他眼皮輕輕一跳,抓住我的小蹄子,「是不是想到什麼?」
「覺得你瞇起眼睛的時候很像某個人。」我想了想說。
他注視我許久,然後垂下眼問:「是什麼人?」
「不知道。」
他摸了摸我的大耳朵:「彼岸在調整記憶的時候,會出現一些絮亂,想到什麼,都要告訴我,嗯?」
想到什麼,都要告訴我。這句話,彷彿很久之前聽誰說過,他問:「你想到什麼?」
「一些模糊的片段。」
「忘記也許比記得好,不過,想到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是不是彼岸在發揮作用?這樣混混沌沌的真的不好受,我又想到一個問題,便問:「我失去的那些記憶,真的都是痛苦的嗎?」
「悠悠以為呢?」楚顏反問我。
「我在想彼岸會不會出錯。」我笑笑,這東西真有那麼神奇?可以讓人忘了過去所有不開心的事?
「不會,彼岸不會出錯,該記起來的,你都會記起來。」
我側過臉去,楚顏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清冷,再看,又恢復了原來的溫柔如水。
是錯覺,我失笑。
……
我低下頭,正看著身邊浮動的那些雲,忽然聽到遙遠的一聲驚叫:「哥哥!」
一個激靈,我動了動:「是什麼聲音?」
楚顏注視雲下,輕輕一拂,我便昏昏沉沉的落下,收起劍,我看到古麗焦急的蹲著,而她面前,是躺在地上的巴哈,連飛天和黑舞都在。
看見我們,古麗像看見了救星,帶著哭腔說:「顏哥哥,快來看看,哥哥怎麼了?」
楚顏把巴哈扶起來,巴哈的臉色奇怪的帶著紅暈。
「他怎麼了?」我拉著古麗拍拍她的背。
「不知道,他昨天去了黑閣一趟,今天就在這兒修煉,也沒什麼不對勁……」
「你說,他去了黑閣?」楚顏目光閃動。
「嗯,我叫他不要去,可他不聽,說非要看看那裡有什麼古怪。」
楚顏說:「去山洞。」話一說完,便帶著巴哈一起不見。
我們跑去山洞,他正用手按著巴哈的後背,好像在運功,他們的周圍繞著一圈白色如煙霧般的氣體。
「這是什麼?」
古麗示意不要出聲:「是顏哥哥用他的靈氣為哥哥療傷。」
猛地肩上一重,是飛天落在我肩頭,撒嬌般的用尖尖的嘴啄啄我的脖子,而黑舞則一直盯著我看,我被它看的有些侷促不安,回看了他一眼,他才低下腦袋,卻一聲不響的挨著我的腳邊坐了下來。
也不知道怎麼了,從第一天開始,這兩個傢伙就特別粘我。
我關心楚顏和巴哈,也沒心情在意它,由他粘著我的腳,古麗別過臉,瞪了黑舞一眼,也繼續關心起洞中的狀況來。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巴哈的臉色漸漸恢復原來的模樣,楚顏抱著他走出洞外:「我帶他回殿,你們都來吧。」
我跟著古麗走,黑舞卻膩在我腳邊不肯起來,我無奈的拍拍它,它才戀戀不捨的走開。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那座黑色的城堡,如霧般迷濛,跟著古麗轉個圈,卻會看到不同的景象,柱子,大殿,最後是床。
「跟著我,別走丟了,這裡是結界。」古麗小聲說。
結界?我竟懂了。
楚顏把巴哈放在那張床上,拍了拍手,進來一個穿著黑色盔甲的人,就是那天來請楚顏過去的那位,看見床上的巴哈,他吃了一驚:「王怎麼了?」
「瑞希,去請長老。」楚顏說。
這個叫瑞希的男人臉上全是害怕的表情:「長老,長老他……」
「長鬍子爺爺他怎麼了?你說話怎麼說一半!」古麗見哥哥仍昏迷不醒,心中著急,叉著腰,站到瑞希面前。
「小……小姐……長老他,他長生節那日喝了許多蜜酒,到今日還醉著呢。」瑞希吞吞吐吐終於說完。
我吃驚的張大嘴巴,長生節,便是我醒來的那天,從那天到現在,我雖然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是也知道已經很長了,那位長老居然醉到現在?
真是個酒鬼。
果然,古麗恨恨的跺腳:「長鬍子爺爺是越老越不像話了!聖界雖然幾千年來相安無事,可是如果哪天出了亂子,誰負責?」
「怪不得巴哈能進黑閣。」楚顏若有所思的說。
我聽懂了一點,那位長鬍子爺爺大概是負責聖界的安危的,而且還守著什麼黑閣,可是一醉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發火,自己的王又躺在那裡,瑞希一定是認識到了事情的重大性,連氣也不敢喘,像根木頭一般杵在那裡。
古麗瞪了他一眼:「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用還魂去把他叫醒?」
瑞希得了命令,馬上風一樣的捲走了。
「什麼是還魂?」我問古麗。
她還沒說話,楚顏便說:「雲煙,彼岸,還魂和眼波,是聖界的四炷香。還魂,可以讓人清醒。」
雲煙是徹底忘記過往,彼岸是選擇性的記憶,還魂是讓人清醒,那麼眼波是什麼?
我正想著,聽到古麗在問楚顏:「顏哥哥,我哥哥怎樣了?」
「沒事了,只不過他太性急,把你們聖界的法術和我的心訣一同修煉,導致兩股氣流在體內,他的修為還無法控制。」
原來是這樣。
古麗疑惑的說:「可是,我們天生身上都有魔氣,為什麼我卻沒事?」
「一般的魔氣不會與我的靈氣衝突,除非是強大的。」
「強大的?」古麗很不解。
楚顏卻笑了笑,彷彿已經知道了什麼。
我莫名其妙的站在他們中間,只覺得巴哈的臉色從剛才的火紅,蛻變成了慘白,如一張風中飄零的樹葉,緊抿著嘴,看上去很可憐。
畢竟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模樣,雖然是魔,可是也還是小孩子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微微有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