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悠閒的躺在樹下,淑女們穿裙子大概是兩腿繞著,很矜持的樣子,可是我天生習慣穿T恤和牛仔褲,學不來她們的樣子。
所有的小妖們大概都去上早課了,所以這裡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一離開宮,我就來了這裡,果然很安靜。
瞇起眼,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恍惚中,那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女孩拿著劍,飛舞在樹林中,一個側身,輕輕落下來。
她把劍遞給一直站在樹下的黑衣男孩:「呶,你試試。」
黑衣男孩看了看她的手說:「劍,是這麼拿的嗎?」
「嗯——這是我的習慣而已,一般來說,這裡,要對著虎口,這樣。」女孩比劃了一下。
男孩接過劍,照著女孩的樣子揮起劍,如行雲流水,居然沒有一絲生澀。
女孩小小的眼睛閃啊閃,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男孩停下來:「不對嗎?」
女孩搖搖頭,笑的很開心:「不是啊,練的不錯,我是在想,我這個師父大概很幸運,遇到這麼個聰明的徒弟。」
男孩揚了揚頭:「別亂說,我只有一個師父。」
女孩白皙的手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唔,那不是師父,是什麼呢?」
男孩想了想,稚氣未脫的臉帶著一抹堅定:「做我的大護法吧。」
女孩又笑出聲來:「小心被你那兩位天天拉長著臉的師叔伯聽見。」
然後,她的表情變得很認真:「那好吧,我就做你一個人的護法。」伸出一個小指,「來,拉鉤!」
「拉鉤?」男孩怔了怔。
「就是說話要算數!」女孩拉過他的手,晃了晃。
兩個人靠的很近,女孩的臉飛上兩抹紅暈,放下男孩的手,低著頭說:「怎麼沒看見小白?」
男孩說:「你想見他嗎?」
女孩吐了吐舌頭:「我只是在想,他成天躲在屋子裡幹什麼呀。」
「他現在一定在彈琴。」
「這些,我不太會,從小,爹就只教我練劍。」女孩拿過劍,輕輕撫摸,眼睛閃著光,「有一天,你也會喜歡上它的。你不知道那種銀光飛舞的感覺,是多麼美。」
她輕輕掠起身子,一劍揮出去,樹林裡迴盪著她清脆的笑。
樹下,遠遠的站著一個白衣男孩,瘦弱的身材,捧著一把琴,目光掠過,不知在看什麼。
迷糊中,我晃了晃頭,為什麼又做些奇怪的夢?夢中的女孩總是穿著粉色的衣裳。
挺了挺眼皮,我睜開眼,猛然看見面前有許多張臉。
火雞,青蛇,長毛狸,兔子,天鵝,還有許多鳥兒,各個幸災樂禍的樣子。
「啊呀,又在睡覺啊。」誰嚷嚷了句。
「她不睡覺能幹嘛呀,連早課都不能去上了。」
「你看她的衣裳,是新的!該不會又從哪裡偷的吧?」
我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走,青蛇一扭一扭到我跟前,滑溜溜的往我身上靠了靠,掐著嗓子說:「嘍嘍啊,你還不知道吧,師父今天當著大家的面宣佈了,以後,你不用再去上早課了,而且,他老人家再也不會教你練劍了。」
「嘍嘍,你知道的,練不好劍,是一輩子都進不了宮的,更別說修煉更高的法術。」火雞紅艷艷的雞冠抖了抖,盯著我,那種惋惜的樣子,彷彿被趕出來的是他。
惺惺作態。
我冷笑著繼續往前走,可是,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去上早課了?難道是我的劍術終於讓他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那天,他不是還說,要從最基本馬步的開始訓練我的嗎?
或者,是那人告訴他,我不用去上早課了?可是,他只說我可以不去早課,沒說不能練劍啊。
如果不能練劍而進不了宮,我是不是就失去了幻化成人的機會?
苗軒說,如果不能進宮,或許哪天就死了。
妖也會死的嗎?修為低的也會吧。我不禁顫了顫。
我走的更快,就聽到身後說:「這幾天她都去哪了?」
「據雲香師姐的最可靠消息,聽說她是被火狐大人帶去宮裡住了幾天!」
「什麼?」倒吸一口冷氣,「火狐大人該不會真的……」
「哼,她以為她是誰啊,開頭那件事,聽說,只是個賭約。這次,火狐大人一定也是逗她玩的。被人耍了還很得意吧,真可憐哪。」
那件事,我當然知道是哪件事,我摀住耳朵,不想聽下去,無奈耳朵實在太大,譏笑聲還是一字不漏的傳過來。
「也是,以為僥倖拔出了銀劍就可以一步登天了,還不是連早課都被趕了出來,想進宮,還得憑真才實料!」
「瞧她那樣子,好像跟我們說句話都懶得,現在好了,早課終於清靜了。」
「哈哈哈。」
我一口氣衝回屋子,坐在木板上喘氣。
心裡亂糟糟的,雲香散播小道消息,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她們躲在門外偷看,不就是想知道什麼,好製造些轟動嗎?
可是狐狸,他給我新衣服,讓我去洗澡,這些,我本來很感動,卻忽然變了味。
他明明知道那個時候,我也許會撞見某個人,而這條粉紅色的裙子,也很奇怪。
那人盯著它的時候,眼神很特別,我還記得他似乎很生氣,叫我換掉這件衣服。花火是不是也知道,他會生氣?他是不是故意逗我玩,讓我去出醜?
難道,又是一個賭約?
我坐了一會,忽然想,苗軒呢?他怎麼不和大家一塊呢?
站起來,我走出屋外,往苗軒的屋子望了望,貼著門,裡面沒有一點動靜。
不在?不知道這只白貓跑去哪了?
我正準備走開,門忽然嘩啦一下開了。
一條白乎乎的尾巴伸了出來,接著是毛茸茸的腦袋。
苗軒看見我,似乎很意外,然後綻開一個笑容:「小樓?你怎麼在這?」
「你躲在屋裡做什麼?」我看了看裡面,漆黑一片。
他伸了個懶腰:「我剛準備睡個覺。」
嗯?睡覺,又為什麼突然出來了?
我迷糊的笑笑。
他關上門,拉我走進我的屋子,碧綠色的眼珠子閃啊閃:「小樓,你這幾天真的在宮裡?」
我點點頭,和他一起坐在木板床上。
「是火狐大人帶你去的?」
「是吧。」我又點點頭,是他帶我進去的,只是,是我忽然在樹林裡昏倒了,正好被他看見。
苗軒忽然激動起來,爪子捏的緊緊的:「小樓,真的是宮嗎?宮,是什麼樣子的?」
我想了想:「就這樣唄,很大,會迷路。」
想起那天,我真的迷路了,是那個人把我送回了屋子。那時候,我真的有種感覺,很踏實,彷彿跟著他走,就沒事了。
我的思緒被苗軒猛烈的搖晃打斷:「那麼,你見到宮主了嗎?」
怔了怔,我點點頭。
苗軒的目光立刻充滿羨慕:「有多近?他長什麼樣?說起來,我就只有遠遠的看到過。」
很近,近到在一池水裡,近到就在我面前,卻似乎隔著一道屏障,永遠那麼冷漠疏離,除了,那一抹忽然出現又消失的微笑。
如靜夜裡一樹一樹的花開。
我說:「總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很高很高,說話很凶,脾氣很臭。」像……黑炭。
苗軒說:「小樓,你看的真仔細。」然後,他搖了搖我,「你笑的很奇怪。」
是嗎,我在笑?我摸了摸嘴巴,有片刻的失神。
那人的輪廓在我腦海裡一點點勾畫出來,然後慢慢消失,那種心痛的感覺,又出來了。
彷彿失去了一件無比珍貴的東西,再也記不起來。
啊,我怎麼會對一個凶神惡煞的怪物有這種感覺?
苗軒忽然說:「小樓,你和花火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我回過神來。
「你真傻,如果能和火狐大人做朋友,一定可以進宮的,火狐大人是誰,自從白虎大人走了之後,他就是三大使者之首了。只要他一句話,你怎麼會進不了宮?」
靠關係進宮?然後和以前一樣,被各種緋聞包圍,我怎麼可能傻到從一個坑裡爬起來,再樂顛樂顛的跳進另一個?何況,經歷過一次,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
也許真的像他們說的,狐狸只不過覺得好玩而已,賭局,遊戲,我只不過是他用來玩的。
我忽然有些難過,第一次見面,他在樹下強吻我,為了一個賭約,我也沒有這麼難過,現在居然有些難過。
「小樓,幹嘛不說話了?」
「你聽見他們都說什麼了嗎?火狐大人,只是逗我玩呢。」我扯了扯嘴角。
「你別管他們說什麼。」苗軒說。
我笑了笑。
他又說:「宮裡還一直傳著火狐大人和彩雀大人的事呢。」
「他們……」我忽然又想起那個上床的賭約。
「誰知道呢,不過火狐大人對誰都挺好,藍羽師姐和綿綿師姐就是被他帶進宮的。」
「是嗎。」我笑笑,藍羽和綿綿大概就是經常和玉娥在一起的那兩個小丫鬟,一個眼睛大大的,一個文文弱弱的,繫著紅色的腰帶。
「小樓,最近你不用擔心彩雀大人來找你麻煩了。」苗軒看我心不在焉,大概以為我在擔心這個。
「為什麼?」
「聽雲香師姐說,宮裡的人都在商量一件大事。」
「大事?」又是雲香,那個弄個荷包誣陷我,又散播小道消息的主。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聽說,是宮裡收到了一封什麼信。」
「哦。」我沒興趣知道這些,這些東西,和我這種小人物沒什麼關係。
「對了,小樓,你最近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什麼特別感覺?」
「喝了瓊漿蜜啊。」
哦,原來是這個。我無奈的笑:「大概是我修為太差,所以不太舒服。」
苗軒似乎有些失落:「給你,真浪費啊,聽小道士說那東西對我們的修煉有好處,整個宮裡只留下兩瓶。小樓,你接下了銀劍,又得到了瓊漿蜜,你怎麼突然這麼好運?」
嗯?我也不知道,可是,這些是好運嗎?對別人也許很開心的事情,我卻似乎一波三折。忽然想,拿到瓊漿蜜的另外一個是誰,不管是誰,一定比我勤於修煉,說不定修為大增。
我說:「我不是還是被師父趕出來了。」
「唉,你就不能好好練嗎,非要惹師父生氣,現在,劍也不能練了,你去求求火狐大人吧,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否則,你要怎麼辦?」
是啊,我要怎麼辦?可是,我不能真的去求狐狸讓我進宮吧?這是我最不齒的做法。而且,也不見得有效。
苗軒看了看我,忽然說:「小樓,你喜歡火狐大人嗎?」
我愣了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出現在我身邊,和他在一起,很輕鬆,沒有負擔,甚至,我可以拍他的腦袋,開他玩笑,他也不會生氣,絲毫沒有使者的架子。
可是,也僅此而已,喜歡一個人,應該是種心跳的感覺吧?像我第一次見到葉歌,像……我突然不敢想下去了。
搖了搖頭:「別瞎說,我才不喜歡火狐大人。」
「唔。」苗軒又開始一幅失落的樣子,然後,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盯著門外,雪白的爪子微微顫抖,「火……」
「什麼?」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立刻凍結。
一個熟悉的,現在卻不帶半點表情的聲音說:「你先下去。」
苗軒行了個禮,一道白光,就「嗖」的一下不見了,飛的比鳥還快。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和他在一起,他總是會說:「啊哈,粉紅豬」,然後,氣氛就很輕鬆。
可是今天,他似乎沒準備開口,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注視我。
「火狐大人有事嗎?沒事,我要睡覺了。」我禮貌的笑笑。
「你在躲著我?」他悠悠的開口,終於笑了笑。
「沒啊。」我搖搖頭。
「外面傳的那些話,你在意?」
原來他是以為,我聽了外面的傳言,所以故意避著他。
我沒有想過避開他,葉歌的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麼說,是管不住的。而這裡,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就被議論到現在,已經習慣了。
我只是有很多疑問。
我張了張嘴,聽到狐狸說:「想說什麼,說吧。」
扯了扯衣服,我問:「這個,你為什麼想起給我這個?」
他笑了笑:「因為你的衣裳太舊了,我以為你會喜歡。」
「那麼那天洗澡呢,你應該知道那人……宮主在的。」
他似乎怔了怔,彎起嘴角:「我只是想試探一下那傢伙的反應,他見了粉紅色的東西過敏,你也看到了,他一天到晚都是一副臭臭的臉,所以——」
嗯?那人見了粉紅色的東西過敏?這是什麼毛病?怪不得那天他非要我換掉衣服,表情還很暴力。
我仰頭冷冷的笑了一下:「所以,你拿我去做小白鼠?像上次打賭那樣?」
「小白鼠?」他重複了一遍,似乎聽不懂什麼意思。
「就是犧牲品。」
「如果你生氣,」他指了指敞開的胸口,表情很無辜,「就像上次那樣,或者,咬一口也行。」
「我不喜歡被人耍的團團轉,還蒙在鼓裡的感覺。」我別過頭。
「我沒有。」他忽然蹲下來看著我笑了笑,「我只是想確定……有些事,你以後也許會知道。」
我又開始聽不懂他的話,可是他的眸子很清澈,讓我放下了戒心,終於笑了笑,「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剪了你的尾巴當枕頭!」
意外的,他收起笑容,湊過來,直直的注視我,近的可以看見他軟軟的睫毛,和淡色眼眸裡的紋路,溫熱的氣息吹在臉上,他說:「你不喜歡我。」
我的心微微一顫,腦袋向後仰了仰,他卻忽然恢復了慵懶的,邪魅的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不喜歡我,是你的事。」
說完,放開我,一晃一晃的走了出去。
直到最後,我也沒能聽見他那句「啊哈,粉紅豬」,竟有些不習慣,也許,我真的說了一些讓他不開心的話?
可是,是什麼呢?
我關好門,躺在木板床上,想起那張軟軟的睡椅,從明天開始,我似乎不用去上早課了,也不用練劍了嗎?
那麼,我該做些什麼?等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還是偷偷的去學劍?
沒有一點基礎,就學了個皮毛,沒人教,不用說,肯定學不好。在宮裡的時候,還有本書可以看看。
忽然想起一個人說:「如果忘了書上內容,可以回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