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一個人寂寞,三個人太多。
這首歌,是我寫給葉歌的,我沒有唱給別人聽過,我曾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會在所有人面前唱給我聽。
可是現在,我坐在高高的枝頭,底下是黑壓壓一片的觀眾,我卻莫名其妙的唱了出來,心裡忽然漫過無邊的寂寞,這裡,我要唱給誰聽?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好伸出蹄子按著樹枝,想把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和一對大耳朵藏到樹葉後面去。
可是我掩耳盜鈴的行為被苗軒徹底打敗,一條沾著泥巴的長尾巴「嗖」的捲過來,一下把我卷下樹,同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小樓,你發什麼呆,金鳳大人叫你呢!天哪,你剛唱的是什麼?我從來都沒聽你唱過!」
我笨拙的落地,肚皮貼在地上,來回彈了幾下才爬起來,轉過頭看苗軒,他白乎乎的臉上出現兩抹類似卡通貓才有的紅暈,神情很興奮。
「剛才唱歌的,就是你?」我還沒回答,一個淡淡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來。
我抬頭,就看見本來坐在中間軟椅上的那女子,不知用了什麼法術,一下子出現在我面前。旁邊,孔婷婷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金鳳大人!」苗軒的綠眼睛看上去像冒出了許多閃閃的紅心,把我推到那位大人面前,「是樓小樓,是樓小樓唱的!」
「樓小樓?」金鳳大人微微一笑,「樓小樓,剛才的歌,是誰給你寫的?」
「自己寫的。」我淡淡的說。我是一個網絡歌手,寫詞譜曲是家常便飯。
話音剛落,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唏噓聲,我感覺所有眼睛都盯著我,充滿了驚訝和諷刺。
青蛇從樹上飛快竄了下來,探著細長的身子擋在我面前,用尖尖的聲音叫:「我說豬,你瘋了嗎?你真當你是大小姐啊!基仔你說,她是塊什麼料我們會不曉得?還寫歌呢,呸!」
「哎呀呀,還不快跪下啊——在尊貴的金鳳大人面前說謊,罪該萬死啊——作孽啊作孽!」火雞也一唱一和。
我望過去,他們嗓音發顫,眼中卻是明顯的幸災樂禍。
美麗的金風大人眸中似乎也有一絲疑惑閃過,這時,遠遠卻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這首歌,是我寫的。」
「這首歌,是我寫的。」——我心裡一怔,尋著聲音看過去,所有的目光也從我身上轉到了別處。不遠處,是一隻通身鵝黃,沒有一絲雜毛的雲雀,她昂著頭,慢慢走過來。
「呀,是雲香啊,我就說呢,我們這兒除了雲香誰能寫出這麼好聽的歌!」
「雲香上屆歌會就得了第一吧?聽說使者們都很喜歡她,被選進宮是早晚的事了,說不定今天就……」
「唉,我要像她這麼好命就好了,天生的好嗓子,又漂亮又聰明。」
我冷冷的聽著這些議論,再看看金風大人,已經優雅的走了過去,笑容如繁華,「雲香,既是你寫的,為什麼自己不唱?」
「那日,小樓妹妹來尋我,說她想跟我學歌,我就教她唱了這首,沒想到——」
雲香緩緩的說來,意思無非是,我剽竊了她的歌。
金鳳大人美目已經飄過來,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淡淡一笑,頂著大肚皮,走到他們面前,「原來雲香姐姐這麼照顧我,不知道這一首,姐姐有沒有教過我?」說完我輕輕哼了起來。
鳥——你身上有幾根毛?
鳥——你飛又飛不高。
鳥——我要拔光你的毛,
鳥——我請你來洗個澡,請大家來吃一鍋麻雀湯!
這是我臨時編的,語不著調,旋律更說不上美,可是,卻也朗朗上口。
「哈哈哈哈——」我剛唱完,一邊的苗軒先忍不住大笑起來。
雲香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忽然拍拍翅膀「咻」一下飛到了天上。
呵呵,妖精也不過如此。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擊掌的聲音,只聽一個柔柔的,磁性的聲音說:「有趣,真有趣!」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我轉過身,就看見剛才樹下的那個登徒子一晃一晃的走過來,細長的琥珀色眼睛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一襲火紅色的長袍猶如一串火苗,在風中飛舞。
「天哪,是火狐大人!」苗軒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幾個分貝,「火狐大人從來不管歌會的事,今天怎來了!」
火狐大人?!我忽略這隻貓的星星眼,這個登徒子是四使者之一的火狐?想起他的吻,唇邊有一絲溫熱,臉也不禁跟著紅起來,還好我皮糙肉厚,沒人看得見。
「狐狸,你倒好興致,歌會快結束了才來!」孔婷婷白了他一眼。
「沒啊,我是被歌聲吸引過來了,沒想到看到一齣好戲。」火狐大人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朝我眨眨眼,大刺刺的往台上一坐。
我別過頭,歌會繼續舉行,苗軒扯了扯我的衣袖:「小樓,真奇怪,你唱歌那麼好聽!」
這是他一天之內說的第三次真奇怪,本來,我就不是樓小樓,我不知道她原來是什麼樣子的,可是在苗軒看來,我一定是吃錯藥了。
熱鬧了一番,歌會終於接近尾聲。
金鳳大人站起來說:「這次的歌會就到此為止,擇日我會公佈前幾位的名次,大家散了吧。」
孔婷婷擦過我身邊,低頭瞄瞄我,一臉驕傲和不削。
帶著各種各樣的議論,黑壓壓的一片一下子走的精光。我正想離開,一抹鮮艷的紅閃過,攔住了我的去路。
「粉紅豬,你還真會編哪。」火狐大人用手指把髮絲繞來繞去,一臉玩味的看著我。
「我去睡覺了。」我懶得理他。
「火狐大人——」苗軒卻不肯走,一臉崇拜的看著他的偶像。
「白貓,你先走吧,我有事要和你這位朋友談談。」火狐大人眨眨眼,笑的很曖昧。
「咻——」白貓一下子閃的影子都不見。
是只很聽話的貓。
我抬頭看看火狐大人,示意他有話快說。
火狐大人卻好像看不出我一臉的不耐煩,悠哉悠哉的在我身邊晃了一圈才說:「粉紅豬,原來你唱歌很好聽。」
「謝謝。」我說。
「你那些情啊愛啊,是唱給誰聽的?」火狐大人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俯下身來。
我四肢又僵硬了,杵在那裡,一個人的臉飛快在我腦海裡浮現,我吸了口氣,才冷冷的說:「和火狐大人好像沒關係。」
「唉,你能不能態度好一點?」火狐大人似乎很委屈,眼睛卻眨呀眨,「好歹我也親過你呀。」
呵呵,親過我?
「為了一個賭約?」我笑了笑,我聽見火狐問過孔婷婷,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我雖然身體比較笨重,腦子還很清楚。
火狐大人琥珀色的眸子瞇成一條縫,笑的很嫵媚,然後湊過來,在我耳邊輕輕的吹氣:「我們賭,她肯不肯陪我上床。」
溫熱的氣息傳過來,我怔了怔,這種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依然很好聽。他嘴角微微上翹,笑的邪魅,又帶一點點純真,好像上床不是一件很有色的事情,卻像作遊戲,很好玩。
「所以,你贏了?」我冷冷的看著他,用吻一隻豬作為和別的女人**的賭約?而我就是那隻豬。
「如果你生氣了,可以親回來。」火狐大人蹲下來,用纖長的指尖點了點他薄而朱紅的唇,表情無辜又正經,眼睛卻眨啊眨。
親回來。我忽然笑了,這就等於一加一是二一樣,我親了你,你可以親回來,看,這樣,你就不用生氣了。
我還在笑,踮起腳,用胖胖的小蹄子搭住火狐大人光滑的頸,忽然低頭朝他敞開的胸口吻下去,用盡所有的力氣,直到他的皮膚與我的嘴唇發出「吱吱」的聲音,直到他退了一步。
我才滿意的抬頭,欣賞著我的傑作,那朵在火狐大人雪白的胸口綻放的暗紅色的小梅花。
葉歌喜歡叫它「小草莓」,這些,都是他教我的,瘋狂,發洩,然後留下最完美的痕跡。我一直以為,那是愛,以愛的名義,一切都很華麗。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那不過是因為他變態。
「這樣,我就不用生氣了。」我的眼神從火狐大人的胸口移到他臉上,朝他笑了笑,然後轉身就走。
這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追上來。我邊走邊想著他剛才的表情,狹長的眼睛半瞇著,嘴角依然在笑,卻很古怪,甚至——有一絲慌亂。
哈哈。我忍不住真的笑了,原來小狐狸的弱點是胸口?
……
我在古樹下看見那條長長的尾巴從上面垂下來,剛抬頭,苗軒就「嗖」一下滑了下來。
「喵嗚——小樓,你怎麼現在才來?」苗軒一臉關切。
原來他在等我,我心裡劃過一絲感動,他是我來這裡的第一個朋友,也許會是唯一一個。
「我累了,走吧。」我朝他笑笑。
「那個,火狐大人跟你說什麼了,是不是要招你進宮?」走了一段路,苗軒才問。
呵呵,看來不是純粹的等,還想打探些消息。
「沒什麼。」只是報了一吻之仇,「為什麼他要招我進宮?」
「你怎麼越來越笨了。」苗軒有點鬱悶,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說,「金鳳大人才藝了得,所以每年都有歌會,如果被金鳳大人賞識,就有可能被帶在身邊,到宮裡去。」
「我又沒參加比賽。何況,去了宮裡有什麼好?」
「你真是夠笨!」苗軒急得跳腳,「去了宮裡就可以變成人身了!我們是什麼資質,要靠自己修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人,可是被使者選中就不同了,進了宮,跟著護法修煉成人,你看剛才的玉娥,她本來和我們一樣,是一隻白天鵝,後來一進宮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多好啊!」
原來是這樣,心裡不禁顫了顫,記得一個聲音說:快變回原來的樣子。
「那如果一輩子不被使者看中呢?」
「那就得自己辛辛苦苦的修煉,或者哪天就死了。」苗軒的眼神黯淡下來,然後隨即又亮了起來,「可是,你剛才的歌唱的真好,小樓,你今天好像真的不一樣了!如果你能被金鳳大人看中,成了人,不要忘了我哦!」
說了半天,我終於明白苗軒的意思了,可是想出頭沒有一點錯,何況他是我這裡唯一的朋友。
我點點頭:「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可是以前,我是什麼樣的?」
苗軒聽到我答應他,滿臉都是光芒,好像我已經進了宮,他滔滔不絕的跟我講,以前樓小樓是怎樣喜歡吃,喜歡睡,早課逃去樹下睡覺,不好好修煉,也不太理人,所以沒什麼朋友,有一次歌會,他被火雞他們捉弄,上台唱歌,結果剛開口,台下就沒人了。
呵呵,原來我附身的豬小姐是個懶惰,性情怪癖,又五音不全的傢伙,怪不得沒人相信那首歌是我唱出來的,更別說,是我寫的。
我聽著苗軒的絮絮叨叨,才發現來到了一排簡單的平房前。
「小樓,你是倒數第三間,我看你今天不太對勁,提醒你一下,免得你等下連自己的屋子都走錯。明天早課我來喊你!」苗軒說完進了最裡面的屋子。
哦,這是我晚上睡覺的地方,也就是我這裡的家?我小心翼翼的跨進去,就聞到一股發霉的味道,天,眼前這個,分明是個豬圈。
一地過期的飯菜,被子彎彎扭扭的從一張貌似是床的木板上拖到地上,窗子緊閉著,好像很久沒人住了。也對,豬天生懶惰。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整理好一地的東西,吁了口氣,一頭倒在那塊木板上,結束了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也許是實在太累了,我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睡夢中,我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快點變回人,這樣,你才能見到我,我一直在這裡,我不會離開,我在等你……」
我努力睜開眼睛,卻看不清說話人的樣子,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的聲音飄飄忽忽,很溫柔很溫柔,溫柔的我想哭,不知為什麼,聽過這句話,我的鼻子忽然很酸,眼淚就一滴滴斜斜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