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奇妙的境遇是忽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一群完全陌生的人。
我做了一個很綿長的夢,夢裡繁花似錦,小橋流水,一群穿著衣服,面目卻很奇怪的人在走來走去。我想叫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這些人忽然全都不見了。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小小的眼睛,胖乎乎的臉,時而微笑,時而狡黠,時而淚流滿面,佔據了我所有的視線。
我聽到有個聲音在耳邊說:「快,快回到原來的樣子……」
原來?原來我是什麼樣子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這個聲音再不停的飄,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不知多久之後,我才「咻」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從來沒看見過的地方,有一群東西,正瞪大眼睛看著我,穿著和夢裡一模一樣的衣服。
可是,他們卻不是人。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隻戴著火紅斗篷的雞,一隻穿著淺白長衫的貓,一條裹著翠綠裙子的蛇,還有兔子,老鼠,狗,和一些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忽然定住了兩秒鐘,因為我發現,我努力撐在地上以便站起來的,不是以前胖乎乎的小手,而是——一隻蹄子。
一隻粉紅色軟綿綿的蹄子,再上去是淺絳紅色的皮膚,圓滾滾的肚皮,身上,還包了塊破破爛爛,髒兮兮的布。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周圍的那些觀眾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話了。
他們居然會說話。
「看看她的肚子啊,都大成這樣了,走路都困難,我要像她那樣,乾脆死了算了!」
「別說了,師父都拿她沒辦法,又沒去上早課,跑來這裡睡覺。」
四周議論紛紛。
這時,那只火雞上前一步,上下打量我,用掐的很細的聲音說:「哎呀呀,嘍嘍,你醒了啊!雖說咱們以前習慣了,可是你好歹是個女孩子,就不能文雅些,在屋子裡睡覺嗎?非要睡在地上,嘖嘖嘖。」
「唉,基仔,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們樓大小姐做事最不拘小節,邋遢是出了名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唉,就是可惜了我們女子的名節。」青蛇媚眼亂飛,不停扭動著自己細細的腰肢,翠綠色的荷葉邊裙子也跟著她很有節奏的擺動。
我實在搞不懂睡在地上跟名節有什麼關係,早課又是什麼,不過我知道他們是在跟我說話,我叫嘍嘍,樓大小姐?
可是貌似我在他們中間不是很受歡迎。
我對我的身份還是很模糊,也搞不清楚這裡是哪裡,只覺得腦子裡「嗡嗡嗡」震的發麻,於是很木然的站著,任他們的目光肆意打量,直到那隻貓一把拉住我的蹄子,轉身而去。
「小樓,別聽他們的,我們去洗個臉。」白貓朝我輕輕一笑。
笑容很善意,眼睛是碧綠的,鬍鬚一翹一翹的,很可愛的樣子,有點像動畫片裡的卡通貓。我吸了口氣,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的開口說話:「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白貓不可置信的盯著我,半響,伸過爪子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自言自語:「沒有發燒啊——」
他的肉墊很柔軟,很舒服,可是我還是一掌拍掉他的爪子,「我才沒病呢!」他們好像都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他們,而且,我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到底是我病了,還是他們病了,或許,只是做了一場夢?
「沒病就好。」白貓舒了口氣,皺著鼻子笑了,「你叫樓小樓,他們都叫你嘍嘍,只有我叫你小樓,這裡,是翡翠宮,你不記得了嗎?」
樓小樓?這個名字不算難聽,可是好像不是我的。翡翠宮又是什麼地方?我想了想問:「為什麼他們叫我嘍嘍?」
白貓的表情有點尷尬,過了半天才說:「那個,你真的忘了嗎?嘍嘍嘍——聽說,人都是這麼叫喚豬的。」
我們正走在一條窄窄的小路上,兩邊的柳樹婀娜的彎著腰,樹下,是一個碩大的湖泊。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到湖邊,除了讀書的時候體育考試,我好像再也沒有這麼跑過,所以氣喘吁吁,心跳的快要蹦出來。
湖水很清澈,平靜無波,我蹲下來往下望,心跳卻突然安靜下來。湖水倒映中的,是一隻穿著灰不溜秋衣服的動物,絳粉色的皮毛,三角形的大耳朵,綠豆大小的黑眼睛,粗短的四肢,和一個標誌性拱起的大鼻子。
這種動物,我在菜場見過很多,它們總是亂哄哄的擠在一隻臭氣熏天的籠子裡。
五秒鐘後,我終於確定,我變成了一隻豬,還是只會兩隻腳走路的豬?!
我一屁股坐在那裡,腦子又開始「嗡嗡」作響,是穿越?還是重生?這些網絡小說上的片段不停在我腦海裡浮現,是睜開眼睛丫鬟急急的叫著小姐,是醒來躺在一個美男子的懷中,是糊里糊塗的進了宮,一笑傾國……可是,為什麼輪到我,就變成了一隻豬?
我知道我是個小胖妞,做夢都幻想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可以瘦如楊柳,風華絕代,可是夢想和現實終歸差別很大,老天又一次和我開了個玩笑。
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
「小樓,你怎麼了?」白貓追過來,小心的看著我。
「我是隻豬。」我有些胡亂的喃喃,「原來我是隻豬。」說完,我笑了,多好笑啊,「你是隻豬」,在我原來的世界,只不過是句不雅的話,是用來罵人的。
或者,是用來發誓的。我猛地搖了搖頭,回憶起似乎剛剛才發生的事情。
在我的記憶裡,片刻之前——
我站在馬路上,四周都是晃眼的閃光燈,拿著攝像頭和話筒的記者擠滿了半條馬路。
「飄飄小姐,葉歌說根本不認識你,這是真的嗎?」
「飄飄小姐,你是不是想靠葉歌上位,所以自爆是他女友?」
「我們還聽說,二十幾年前的歌星羅悠是你母親?」
「甜歌皇后蘇小小才是葉歌正牌女友,你知道嗎?」
「這件事以後,你是不是會選擇退出?」
「……」
「葉歌是誰?誰認識葉歌誰是隻豬。」片刻後,我聽見自己冷冷的聲音從喧鬧中清晰的傳來。
四周立刻一片安靜,記者們面面相覷,彷彿還在震驚我怎麼說了這麼句不雅的話。
我冷笑,衝出人群,漠然的走在街上,哈哈,我怎麼會說了那樣一句話?我當然不想做豬,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是在想,葉歌真的豬狗不如。
我抬頭看天,在某大廈的側面,是葉歌演唱會的巨幅海報,葉歌笑容如花,姿勢瀟灑的擺了個浦士,下面是萬人尖叫。他的睫毛很長,眼睛很亮,嗓音低啞溫婉,喜歡唱英文歌,電台裡說,他的聲音,可以修補一些女孩受傷的心。
我沒被修補,卻被生生劃開了個口子,我的心已經七零八落,如果再聽到他的聲音,我想我會衝上去給他一巴掌,呵呵,這樣我就真的成名了,就像外界猜測的,我要靠葉歌上位。
我有很多靠他上位的機會,比如某天,他在我身上喘著粗氣做活塞運動,我可以拿針孔攝像機排下來,然後緋聞漫天,一夜暴紅;又比如某天,我躲在他懷裡,他漆黑的眸子注視我,用迷倒所有90後的聲音對我說:「飄飄,我愛你,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你。」我也可以用手機錄音,放到網上拍賣,然後纏綿悱惻,一夜暴富。
可是我還沒有用任何一種方法,他卻已經放話和我撇清了關係:「羅飄飄?我根本不認識!也許是有人想出名吧。」
嗯,我叫羅飄飄,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網絡歌手,可是我一點也飄不起來,因為我有圓圓的臉蛋,粗粗的胳膊,水桶腰和一雙大象腿。
認識葉歌,是因為我崇拜他,尋死覓活的想寫歌給他唱。可歌沒寫成,我已經墮落了。我變成了一個靠男人上位的三流小明星。
以前我只在網上自己寫歌自己唱,沒有人認識我,這件事之後,所有的人都在議論我。
「據查實,葉歌有一個正牌的女友人氣歌星蘇小小,所以這位羅小姐爆料的用心就顯而易見了。」官方新聞。
「羅飄飄?買糕的,胖的像隻豬,那個腿,你是沒看見,我們家葉歌怎麼會喜歡她?聽說那個過氣的女明星羅悠是她媽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某粉絲。
「葉歌做事很有分寸,和小小感情也很穩定,至於那位羅小姐,我沒見過,也不知道怎麼回應。」葉歌某密友。
我晃了晃,忽然感到頭皮發麻,指尖冰冷,心裡有個聲音在說:「為什麼不能躲起來?躲到沒有人的地方,我不要在這裡!」然後,我聽到有人在喊:「小姐,你醒醒!」
「呀!是羅飄飄!和葉歌鬧緋聞的羅飄飄!」
我閉上眼睛冷笑,呵呵,明天,又有新聞。
……
回憶完畢。我終於記起來,我不叫樓小樓,而叫羅飄飄。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出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庭,從小沒有父親,母親是一個失意的小歌星,叫羅悠。很多年前,她改嫁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是個窮噹噹的網絡歌手。
然後,我由於某種原因,來到這裡,變成了一隻會兩個蹄子跑的豬。
我忽然安靜下來,奇怪,沒有一絲恐懼,居然還有種解脫的感覺。
白貓看我表情變化莫測,小蹄子亂顫,關心的說:「小樓,你是不是睡的太多了?或者,你又餓了?說到這個,我好像也餓了。」
他站起來,輕輕一跳,撲入湖中,一眨眼,便銜了條銀光閃閃的魚上來,一口吞入肚中,朝我嘿嘿一笑。
水花四濺,我張大了嘴巴,貓是吃魚的。可是——我吃什麼?
「那個,有什麼東西吃嗎?除了魚。」我發現肚子真的餓了。
「哈哈,原來你真的是餓了,走,去食堂吧,那裡有你一直喜歡的飯菜。」白貓拉起我。
我鬆了口氣,原來不用吃飼料。可是,翡翠宮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居然還有食堂?
我看了看四周,各種不知名的小花悄然綻放,湖泊,小橋,如人間天堂,和我夢中的地方一模一樣。
食堂很大,掌廚的是一隻戴著高腳帽的山羊,也是,他的角必須用這麼高的帽子才能遮起來。
我根據白貓的提議,要了一份菜飯,吃了兩口,發現裡面不是青菜,有點像野草,我以前一直喜歡吃這個?
抬眼,就看見剛才外面的幾位「朋友」晃了進來。
火雞一把奪過我手裡的飯摔在地上,陰陽怪氣的笑:「喲,嘍嘍,你又在吃啊,你這個樣子,什麼時候才能在宮裡出頭啊!」
「唉,以後宮裡的門,我們樓大小姐可要橫著出去了。」青蛇也擠了上來。
我冷冷的看著地上的飯菜,白貓卻已經憤怒的站了起來:「基仔,柳媚,你們別太過分!」
「哈哈哈哈!」他們一陣大笑,輕蔑的看了我們一眼,轉身離去。
我坐下來,看了看捏緊爪子的白貓,輕輕一笑:「謝謝你。」
「謝什麼,以前我被他們欺負的時候,你還不是一直幫我?」
哦,原來我附身的這位是一隻很好打抱不平的豬。我想了想,終於問:「你——叫什麼?」
白貓又一幅不可置信的樣子,過了很久才說:「小樓你怎麼了?總是這麼迷糊,苗軒,我叫苗軒啊。」
苗軒?我點點頭,伸出粉紅色的小蹄子,「握」住他的貓爪笑了笑:「苗軒你好!」
苗軒的小臉立刻出現了可疑的紅暈,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著我,然後小聲嘀咕:「你今天真怪。」
這時,外面傳來噪雜的叫喊聲:「大家快去後園集中!歌會要開始啦!」
歌會?我轉過頭去看苗軒,苗軒激動的說:「小樓我們快走吧,歌會要開始了!運氣好的話我們還可以看見宮主和三位使者呢!」
宮主是誰?使者又是誰?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苗軒拉著走了。他走得飛快,鬍子一顫一顫的,彷彿要發生什麼令人激動的事。
也好,雖然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總要知道我來到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