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邊關,和南陸絢麗溫婉的風光截然不同,那漆黑似鐵的巖山和遍地虯結的草根,四面一眼望去,蒼茫茫的似乎沒有盡頭,不時有呼嘯著的亂風在空中掠過,揚起片片沙塵,如同一隻洪荒的巨獸潛藏在黑暗沉重的喘息。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除了巡夜的兵士偶爾路過響起的腳步聲,幾萬人的大營沒有多餘的聲音,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絕大多數的人已經進入了夢鄉。
風真靜靜的坐在一塊青色的玉石上,雖然此地的靈氣稀薄,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規規矩矩的按照靜心觀的要訣將這一輪功課做完才停下休息。
緩緩睜開雙眼,體內的真元經過這幾個來回的循環,此刻全身正是處在感覺最敏銳的時刻,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應到地面氣脈的流動和極遠處的風雲變幻,這片被鮮血浸泡過無數次的土地下已經掩埋了數不盡的屍骨,雖然經過鎮壓,但那種血腥暴虐之氣還是刺激著他的肌膚,帶來絲絲的寒意,如同細針扎面。
仰望天空,繁星如粥,四周夜沉如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這裡快三個月了,這一刻,風真只覺這蒼茫大地,浩瀚宇宙,其中蘊含的天機實在令人生畏,他修行數十年,從來不曾有過一刻的懈怠,但瞭解的越多,反而疑惑更多,雖然獲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能力和力量,但有時候他也在想,用有限的人力去問天命,修行宇宙間的奧妙真諦,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到底是一種幸福,還是一種無奈?
他低聲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香包。小心的解開系地緊緊的絲線,雖然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就連香包的邊角都已經因為長年的摩擦而變的泛白,幾乎失去了本來的顏色,但裡面存放的髮絲卻清香依舊,就好像還在伊人的耳邊纏繞一般。
春風一度,往事就好像煙塵般在風中消逝,唯一留下的回憶就只有手中這個小小的香包了。
年華如夢,佳人如夢。
風真靜靜的發呆,這一瞬間,他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嘴角不時揚起輕輕的笑容。手指捻動那如絲綢般順滑的髮絲,鼻尖瀰漫著淡淡的清香,四週一片寧靜。
「長老,徐將軍派人過來請你。」門外有弟子輕輕的扣動房門,低聲叫著。
「好,稍等。」風真輕輕搖了搖頭,眼中的那絲柔情已經消失不見。只是瞬間,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漆黑的雙瞳透著清亮的光芒,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完全對得起他靜心觀下任內定觀主的名號。
「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只有堅持走下去了。」他將香包收入了懷中,在心裡低聲說道,輕輕推開房門,一股冷風驟然刮了過來,壓得他額前的頭髮一陣飄動,週身一陣惡寒。
「見過風觀主。」門口等待的年輕軍校躬身行了一禮。他雖然禮數周全,但面上卻透著一絲惶恐,顯然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風真點了點頭,他認得這是徐封辰親信的護衛隊長,平日裡也是極其沉著穩重的一個人,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也不曾皺過一絲眉頭,但看他現在那副樣子,必定是有事情發生,而且是他們無法理解的。
「難道……」他心中莫名地閃過一個念頭,但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隨著軍校急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遍佈了崗哨,路過的時候不時有兵士挺身站的筆直,目光尊敬地看著風真。這也難怪,一日之內刺殺蠻族三部大將,逼地攻城不止的蠻族退卻,這樣的人任誰都要高看幾分。
帥府並不大,看起來和普通的堡壘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裡面的裝飾稍微齊全了點,牆上懸掛著六指上人的一副字。
「烈風拂面任等閒,砥柱中流自縱橫。」筆筆字跡力透紙背,透著一股蕭殺淡然之氣,顯出主人的身份。
但徐封辰此刻卻沒有那種烈風拂面巍然不動的自若了,他呼吸急促,不停的在地上繞著圈走動,顯然心中焦急難禁。
「見過將軍。」風真拱手行了一禮,徐封辰也知道他的真正來歷和身份,加上蠻族圍城時靜心觀的弟子出力頗多,一貫以來對他也是客氣的很,但像這樣深夜相邀還是次。看著徐封辰那焦急的臉色,他似乎知道了些,心中不由一緊。
「風觀主,你看這個。」事情似乎頗為急切,徐封辰也顧不得寒暄,他一把抓住風真的手,將他帶入了被幾名侍衛看守的內庭。
一股腥氣的惡臭從地下被布掩著的突起中傳來,讓人聞了不禁一陣頭暈,噁心的想要嘔吐。
「就是這個了,我們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風觀主你見識廣博,還請幫忙看看。」徐封辰從護兵腰中抽出長刀,小心的將地上的布巾挑了起來,失去了布巾的遮掩,這股味道變的越發明顯,瞬間肆無忌憚的充沛著整個內室,就好像腐爛了很久的陳屍一般,拚命的想要從人的鼻尖鑽進去。
雖然知道有大事發生,但真正看到時,還是讓人心中發寒。
地下是一具屍體,在漠北,屍體並不少見,平時還好,一旦大戰開始的時候,你隨便丟出去一塊石頭,也許都可能砸中幾具屍體,但地下的這一具屍體,就連長年在腥風血雨中廝殺過來的護衛們也不由臉色發白。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士兵,頭顱保存的還算完好,但沿著他的脖子看下去,卻讓人忍不住驚心。
從脖頸往下,所有的血肉和衣服已經摻雜的裹在一起,如同被巨大的石塊碾壓過,然後再重新組合一般,奇形怪狀的觸手還在身體的外表不停的蠕動。雖然人已經死透,但那些被壓得扁平的手腳還被觸手帶動,在地下不停的顫動著,但奇怪的是這樣淒慘的死法,地下竟然連一點血漬都沒有。
風真脊背上彷彿流過一層冰水,他想起曾經在書中看到的那個邪咒。不禁猛的打了個寒戰,就好像沒有受到這股惡臭的影響一般,急忙俯身蹲下,仔細觀察了起來。
「銀針!」他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突然轉頭說道。
如果把一塊新鮮的肉泡在腐臭的污水中等它生蛆。然後再用大火炙烤,相信這種味道沒有幾個人能夠忍受。但現在這種氣味就在內庭中環繞,慢慢發散開來。
風真全身被淡淡的青色光芒環繞,他手中的銀針已經帶上了一道烈焰,如同滾刀入油一般,將地下的那具被破的七零八落的屍體小心的拆分開來。
「哇」,站在徐封辰身後的護兵面上一陣發紅,他喉間已經翻湧了幾次,強忍著沒有吐出來。但當他看到風真將鼻尖湊到已經混雜在一起的血肉前聞著時,終於猛的一下吐了出來。
徐封辰皺了皺眉。並沒有責怪他的失禮,對於這些終年在沙場上征戰的漢子來說,並非沒有見過慘死的人,但殺人憑的是一時的血勇。並沒有幾個人有興趣去仔細觀察屍體的死法,而且這個死人也確實怪異。
「風觀主,怎麼說?」他摀住鼻子問道。
「他是誰發現的?」風真並沒有答話,只是站起身轉頭問道。
「是我。」一個鐵塔般的漢子從暗處站了出來。手中的一根鐵棍倒有小樹般粗細,上面還沾著些許的皮肉。
「剛抬過來的時候還好,但這萬三突然就發了瘋,變的怪模怪樣地,要不是我反應的快,只怕反而被他傷著了。」漢子沉聲答道。
真點了點頭,他手中光芒閃動,突然出現一根玄色的玉尺,猛地朝漢子當頭擊落。
玉尺光芒閃動,但軍中紀律森嚴,漢子已經來不及躲,也不敢躲,只能閉眼靜等玉尺擊落。
青芒從玉尺中如電般射出,將漢子全身籠罩在其中,本來稍顯沉重的身體頓時變得輕鬆無比,他面上不由露出喜色。
「好了,你身上沾染的邪氣已經被我逼出,應該沒什麼大礙了。」風真收回了玉尺,本來晶瑩剔透的玉尺上不知道什麼時侯混上了一星雜色,看起來頗為刺眼,但隨著風真手腕的抖動,這點雜色也瞬間消失不見。
「多謝風觀主。」大漢面上一喜,剛要躬身道謝,地下已經被攪的稀爛的屍體卻突然劇烈扭動了起來。
「不好,快退!」風真面上變色,他清楚的感應到一個威力強大的殺咒正在成型,若只是他一個人倒是不懼,但身邊的這幾人並不會咒法,只能先避開再說。
「化」,風真急聲喝道,手中的玉尺猛地躍起,在空中急速盤旋,化為一團光罩將幾人護住,飛快的朝外遁去。
「轟!」一聲悶響,他們剛剛退開,地下的那具不停扭動的屍體就已經劇烈的爆炸了開來,四散迸發的血肉沾在牆壁上,迅速將將附著的東西融解,將整個房間炸的坑坑窪窪一片,如同被數十人用巨斧劈砍過一般。
「好厲害!」徐封辰倒吸了口涼氣,他雖然不明白這些奇能異法,但也知道剛才若不是風真出手相助,他們幾人勢必和地下那些被腐蝕的東西一個模樣。
「風觀主,多謝你了。」雖然心中驚異,但他到底不愧是多年領兵的人物,只是稍一愣神,馬上就恢復了過來。
一陣烈風捲過,雖然清寒,但那清新的空氣卻讓兩人頭腦一清。
「徐將軍,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名兵士應該是沾染上了屍毒。」風真撤去護身的光罩,沉聲說道。
「屍毒?」徐封辰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明白過來。
「是,銀針顏色淡紫,而且肉中無血。加上死者體內衍生的邪氣和異變,正是屍毒發作的跡象。」風真將手中的銀針舉了起來,襯著燈籠中發散出的黃光,一股淡淡的紫色光芒在銀針上反射著怪異。
「哪裡來的毒了?」徐封辰面色微變。他並非沒有考慮到敵人派人潛伏破壞的可能,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兵律上的說明進行佈置,而且每天的食水都是派專人檢查了才允許兵士食用,應該沒有什麼紕漏才對。
「不知道。」風真頓了頓,接著問道。「中毒的人還有多少?」
「已經發現情況不對的大約四十人,但真正變化傷人的只有這一個。」徐封辰沉聲答道,他心中忐忑不安,剛才的情況實在是詭異,若那些兵士都和眼前的這個一樣異變自爆,傷亡巨大不說,勢必會動搖軍心。
好像驗證了他的想法,幾乎是在同時之間。關內各處此起彼伏的爆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如同利劍般劃破了靜寂的夜空。
「發作了!」徐封辰望了遠處一眼,想起剛才的厲害,面上不禁閃過一絲懼色。
「將軍,現在情況不明。我會把觀中的弟子分散到各軍中幫忙。先等天亮了再作計較。」風真瞇著眼睛說道,屍毒雖然厲害,但煉製不易,就算是這四十人全部異變,最多也不過是傷得了幾百人而已,不會動搖兵士的根本。若是胡亂驚慌,反而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那就有勞風觀主了。」徐封辰點了點頭,轉頭吩咐了下去。
本來靜寂的軍營中徒生異變,但也不過是騷動片刻,就已經讓平日裡訓練有素的兵士們恢復了平靜,軍校們低聲將上官的命令傳遞了下去,死亡的屍體被抬走,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但只是那些許的慌亂造成的空隙,就已經足夠毀掉一切了。
「果然厲害。」化名何栓柱的厲長天如同一隻獵豹般躲在暗處,看著徐封辰和風真走遠,無聲的笑了起來,剛才的這個屍爆是由他親自操縱,但還是沒有能夠傷到兩人,雖然在意料之內,但還是讓他心有不甘。
「就讓我再給你們送上一份大禮吧。」他身形微動,和跟在身後馮有三點了點頭,兩人轉眼間已經消失在風中不見。
今夜的風格外的肆虐,揚起的沙塵在空中如狂龍般咆哮,撕扯著週遭的一切,讓人睜不開眼睛,城頭輪值的衛兵縮了縮脖子,在這樣的天氣出來值夜,確實不是一個好活,城下蠻族的營盤也如同陷入了沉寂一般,沒有任何的響動,只有偶爾飄動的火把如同鬼火一般遊蕩,讓他們不禁放下心來。
「父親,我不相信他們。」莽可巴已經換上了一身皮甲,壯碩的肌肉被緊緊的繃了起來,顯的格外壯碩,手中的長刀被塗上了一層黑色,和黑夜渾然融在了一起。
「我也不相信他們,可現在除了相信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嗎?」居中的老者苦笑了一聲,「這也是賭,那些部落的頭人我已經壓的太久,再不攻城,他們就會聯合起來撕裂了我們。」
他將目光投向了身後幾個全身被黑袍遮掩住的男子,「厲長天是我救回來的,雖然也有恩將仇報的惡狼,但我相信他不會害我們。」
「父親,既然這樣,那就由孩兒統領鐵浮屠個衝上這不落的雄關吧!」莽可巴沉默了片刻,抬頭說道。
「不,這次你的任務不是破關,而是殿後。」老者輕聲笑了笑,「雛鷹已經長大,未來的漠北草原是屬於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就讓我這個不合格的老鷹為你們破開阻撓駿馬奔馳的枷鎖吧!」
他舉起手中的馬刀,猛地在空中劈過,尖銳的呼嘯聲就連利風都無法壓住,嘶吼的烈馬如同一隻翱翔天際的雄鷹般破空掠了出去,數萬計的勇士追隨著他的馬尾,漸漸黑暗中匯聚成了一股奔湧的洪流,勢不可擋的朝前方那高大巍然的巨大雄關衝了過去。
莽可巴瞇著眼睛,看著從他身邊咆哮衝出的鐵騎,手指攥的發白,老者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但他的眼中卻依舊滿是崇敬。
漠北的天鷹,就算是老了,依舊只能讓人仰視。
「你很喜歡他嗎?」一個嬌媚的聲音在他耳邊悄然響起。
「他是我的父親!」莽可巴大聲說道,聲音中滿是自豪。
「那你最好想開一點,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死兆星的陰影。」聲音的主人全身被黑袍籠罩,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說道。
「女人,滾開,父親禮遇你們,我可不一樣,要是再胡亂說話,就殺了你!」莽可巴皺著眉頭吼道。
「是嗎,看來說真話還是不被人喜歡啊。」雖然被恐嚇,但女子彷彿並不為意,只是飄然退後,淺笑著說道。
「混帳!」莽可巴猛的轉身抽刀,一道寒芒呼嘯著劈了過來,眼看女子避無可避,卻被一隻手猛的抓住了長刀。
「夠了,七號。」其中的一個黑影沉聲說道,「他們的生死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自有任務。」
他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雖然聲音不是太大,但卻讓女子閉上了嘴巴。但他所說的話卻不是蠻族的語言,語速急促飛快,讓人聽的含糊不清。
「大王子,她只是隨口亂言,當不得真的。」男子轉頭看著莽可巴說道,這次卻是標準的蠻族通用語,雖然略顯生澀,但卻聽得清清楚楚。
鋒銳的長刀迎頭劈下,他竟然只用兩根手指就夾住,雖然莽可巴沒有使出全力,但對方的實力也可見一斑。
「哼,管好你的手下就好。」既然對方已經道歉,加上老者一再交待不能得罪這些人,長刀回鞘,莽可巴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縱馬離開。
男子看著他走遠,卻又轉頭問道,「三號,你的積魂器準備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