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微風夾著淡淡的涼意傳了過來。
「請進。」他拉開了門。
「多謝。」敲門的人微笑著走進來,他步伐穩定,顯然對自己充滿信心。
他的面上滿是笑容,似乎連眼睛也泯沒在其中,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心,但那眉眼間的笑意,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放鬆,自然而然的相信著他。
「請問?」他四面微一環顧,笑著問道。
「閣下請稍等,待我去通報宗主。」沈心禪點頭說道,雖然感覺不祥,但男子身上並沒有敵意,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身份。
畢竟峨嵋的首席大弟子月夜造訪,也不是常見的事情。
「沈先生,你身體受損,還是去休息吧。」夏無塵悄聲沒息的走了出來,身後的星瞳在外人面前又變的面冷如水,她只是掃了男子一眼,就再也不曾抬頭。
「見過夏宗主,在下是……」男子還沒有說完,夏無塵已經接過了話頭。
「峨嵋宗下首席的大弟子誰人不識,蘇兄不必如此客氣。」他拱手行了一禮,對於蘇平章月夜造訪,心中隱隱猜出了幾分。
蘇平章面上笑意更盛,他還了一禮,「此地風大,夏宗主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這到是我疏忽了。」夏無塵笑著說道,「蘇兄,請。」
峨嵋金頂面積廣大,所有能夠通過篩選進入此地的宗派都被安排在單獨的小院之內,夏無塵所住的房間更是背日朝月,顯的格外清幽。
「夏兄在此地住的可還習慣,在下奉師尊之命行使接待一職,若有不便。還請夏兄不要客氣,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好了。」兩人稍一寒暄,蘇平章更是熱情,稱呼上也親熱了許多。
「多謝蘇兄關心,峨嵋為了此次大會盡心勞力,這裡卻是比家中還要好上幾分。」夏無塵端起手中的茶杯。微一遙舉,輕輕的抿了一口。
「既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蘇平章稍稍停頓。目光一轉,在夏無塵和星瞳兩人身上看了片刻,正色說道,「玄心宗門人弟子修為神通均為上上之選,和南疆赤谷門一戰,更是揚了我們玄門正宗的威風,只是不知兩位以後有什麼打算?」他一臉的笑意,滿懷熱誠。但目中卻閃動著一種難測的光芒。
夏無塵微微一笑,對方此來的目的已經被他猜出,但卻不必明說。
「雖然堅持到現在僥倖勝過了幾場,但我門中的弟子也傷損了大半,下面的爭鬥只怕已力不從心,好在前十六的宗派均可獲得修行之地,總算沒有白來就是了。」他淡淡地說道。似乎對勝負毫不在意。
「恕我直言,難道夏宗主就只是如此抱負嗎?」蘇平章笑著說道,「當年我們峨嵋也曾經潦倒不堪,但只是短短百年就重新興盛如此。夏宗主在這金頂也呆了一段時間了,莫非就沒有一點想法?」
他目光望處,見夏無塵沉思不語,心中已經有幾絲得色,這些小宗派多半出生苦寒,縱然有幾分傲氣。也多半抵不過名利的誘惑。
星瞳卻冷冷說道:「那麼,依閣下之見,我們該如何自處呢?」
蘇平章閉口不言,轉頭看向夏無塵。
「無妨,我玄心宗沒那麼多規矩,她的話也是我想問的,正好請教蘇兄。」夏無塵笑道。
「既然這樣,那我就妄言幾句,還望夏宗主不要見怪。」蘇平章點了點頭,「正如夏宗主之前所說,你們雖然連勝幾場,但門人弟子也折損大半,此後險阻必多,若是殞身於此,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蘇兄的意思是?」夏無塵心中也知此一道理,輕聲問道。
蘇平章眼神一轉,卻換了個話題,「夏兄,雖然修真界以七大玄門為首,但當今天下之勢,散而不合,亂而無章。『天龍觀』雄踞西域;『風極宗』南陸居中;『朝陽宗』北極獨尊;『青城』、『蜀山』、『玄天門』還有其他名門世家更是各據一方,天下靈氣充足之地,已被瓜分十之八九,就算夏兄此次獲得修行之地,只怕也在苦寒炙熱之地,難以發展壯大。」
他滔滔而言,竟是絲毫不停,顯然早已記得純熟無比。
實際確也正如他所說,千年前的仙魔大戰,衍生出了無數的宗派,但大多傳承艱難,投靠名門大宗的也不在少數。
夏無塵微微一歎,「現在實情正是如此,蘇兄高見,當真是精闢之極。」
「哪裡,這只是師尊平日的一點教誨而已。」蘇平章擺了擺手,謙虛地說道。
夏無塵轉了轉茶杯,「蘇兄之意,莫非是要我等……」
蘇平章淡淡一笑,「峨嵋雖然算不了舉世無雙,但也是七大玄門之一,修行之地眾多,各種密典古籍也不在少數,我師尊為人更是好才。」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瞞兩位,此次我之所以前來,也是奉了師尊之命,兩位年少英發,若是能夠考慮轉投我峨嵋,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小宗派處境艱險,但畢竟也是心血鑄就,峨嵋此舉,等於要將玄心宗一口吞下,雖然說的儘是實情,但星瞳面上已經微微變色,心中顯然不悅。
夏無塵沉吟片刻,「蘇兄和沈宗主的知遇之情,實在令在下感激,我也深願能在峨嵋同蘇兄朝夕修行,但是……」他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先人心血,在下雖然愚昧無才,但卻是不敢隨意忘棄,只怕要辜負蘇兄的一番好意了。」
他這一番話娓娓道來。說的是滴水不漏,雖然婉言拒絕,但卻不願得罪對方太甚。
蘇平章面上一震,似乎沒有想到竟然被拒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他畢竟是峨嵋大弟子,久經歷練,只是瞬間,臉上又恢復了常態。
「我在師尊處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叫『得時無怠』。這也就是要『抓住機遇』之意。」蘇平章慢慢說著,斟酌著字句。「面對機遇而不行動,其愚蠢就像是看到了飛禽走獸而不獵取,以為它們會自動變成盤中美味一樣。」
「此刻絕好的機會就在夏兄的面前,你又何必拘泥於那些虛名了。」蘇平章看著夏無塵正色說道。
他這一番活沉聲說來,字字句句之間,都透著一股引人心弦的惑力,實在叫人無法不為之怦然心動。
夏無塵面色如初。只是徐徐轉動著手中的茶杯,顯然並不為之所動。
「既然夏宗主無意,那蘇某也不勉強了。」靜得片刻,見夏無塵並沒有任何舉動,蘇平章微微一歎,但他畢竟養氣功夫極佳,雖然心中失望。但面上卻沒有顯出絲毫惱怒。
「勞煩蘇兄代呈沈宗主,感謝他的錯愛。」夏無塵稍一停頓,接著說道,「雖然不能違反先祖的遺訓轉投峨嵋門下。但以後若是有需要我們玄心宗的地方,還請蘇兄不必客氣。」
「夏宗主客氣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蘇平章見他話中略有轉機,精神不由為之一振。但此刻他卻無法做主,只好起身告辭,待稟告沈西楓後,才能決定下一步的方略。
送至大門,三人停住腳步。
「夏宗主還請留步,來日方長,你我日後還是要長久親近的好。」蘇平章微一拱手,笑著說道。
「那是,還望蘇兄多多賜教才對。」夏無塵同樣笑道,兩人雙手一碰,蘇平章袖中已經多了一物。
「這是?」拂一入手,一股溫潤的暖意沿著指尖蔓延了上來,顯然是極其難得的靈玉,縱然是峨嵋金頂,這樣的上品也不多見。
「一點小玩意,還請蘇兄笑納。」夏無塵臉上笑意如初,就好像送出去的只是一件極其普通的小東西一般,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捨。
「夏宗主有心,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蘇平章雖然想將靈玉納回,但手中那溫潤的感覺卻終讓他不捨,稍一猶豫,將靈玉收入了懷中。
夏無塵含笑看著蘇平章的背影沒入黑暗之中,身邊星瞳的聲音響起。
「你既然拒絕了他,為什麼還要送他東西呢?」
「怎麼,捨不得嗎?」夏無塵轉眼看去,身側的星瞳臉上滿是不解。
「只是有點不明白。」星瞳雖然聰慧,但畢竟不太通人事,對於這樣的事情顯然有點想不太明白。
「這就是我當初做生意的時候學到的訣竅了。」夏無塵笑了笑,淡淡地說道,「峨嵋是七大玄門之一,門中修為高深的人比比皆是,要是轉投入他的門下,無非也就是炮灰而已,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熬出頭,不見得就比在大會中繼續走下去簡單多少。」
「但獲得一塊修行之地後,若能和峨嵋訂盟,作為他的旁支掛名的話,那機會和靈活性卻又大了許多。」夏無塵看著遠方皎潔的月光說道,「蘇平章既然收了我的東西,就算不幫我說話,起碼也不會在沈西楓面前惡意中傷,況且靈玉難得,我這樣隨手送出,他就算還是想收服我等,心中也會多考慮下價碼。」
「我宗初立,根本就是毫無根基,和這樣的名門大宗交涉,只要稍有不慎,轉眼間就是滅頂之災,卻是絲毫大意不得。」夏無塵苦笑了聲,「世人皆道修真超脫世俗,可又誰知依舊是你爭我奪,只是所得不同而已了。」
「人生在世,若還有所求,必定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聽人羈絡;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真一念清明,淡然無慾,天地也不能轉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夏無塵低聲喃喃背誦道,面上閃過一絲譏諷。
他抬頭東望,夜空星辰閃爍,蒼墨的穹天,看起來是那麼的廣闊而深遠。
「淡然無慾,說起來簡單,但修行悟道,成仙化佛,何嘗又不是慾望而已。」他轉頭看過來,見星瞳若有所思,低聲笑了笑,「這些事情你不必明白太多,由我來做就好了。」
「一個人獨行總是艱難……」星瞳輕輕說道,「這些,我雖然不太懂,但一定會努力去瞭解,就算只能幫到你一點也好……」
「你可不要忘了,我曾經說過,不管前途如何艱難,我也情願為你化身為劍,斬斷一切的束縛。」她此刻面色平靜,但話語聲中卻顯露出寧死不悔的決心,纖弱的身體在這一刻似乎變的比鋼鐵還要百折不屈。
「人生苦短,揮手一彈指,若能得你同行,也算的上是一件樂事。」夏無塵似乎被她所感動,沉默了片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輕輕撫摸著她那絲綢般順滑的長髮,手中只覺一片輕柔,如同溪水在指尖輕輕繞流。
此刻他對面前這總是冰冷沉默的少女,已有了深切的瞭解。
在她那冷漠的外表下,跳動著的是依舊是一顆火熱的心,只是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讓她牢牢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但那在不經意間爆發出來的火花,依舊讓人溫暖……
星瞳緩緩的抬起頭,兩人的目光,溫柔而契合地交織到一起,在這瞬間,他們俱已瞭解了對方的想法,雖然沒有任何話語,但那種無言的沉默更讓人心醉。
此刻,碧桂樹下的陰影處,一道纖細人影悄然站立,花香幽幽,她卻只是靜靜的凝注著這一對沉默中的男女,似乎已經看得癡了。
她眼中既是羨慕,卻又有一絲絲的妒忌。
一聲輕歎,捲著滿地淡紫如水的花瓣,一道人影在風中黯然離去。
「有人。」夏無塵轉頭望去,遠去的背影給他一種落寞的感覺,似曾相識,但卻一時記不起來。
「地下有字。」星瞳揮手拂開舞落的花瓣,幾行娟秀的小字顯露了出來,似乎是在心神不定時隨手用樹枝塗畫,字跡顯的有點零亂,但依稀還可以分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後面的字跡依舊模糊,似乎寫字的人心神已亂,再也無法繼續寫下去,地下被花瓣覆蓋的地方有點潮濕,似乎被水滴所聚。
「這個人我好像很熟悉。」夏無塵微一沉吟,轉頭說道,「我追去看看,有事你就和風大師他們多做商量,稍候我就回來。」
瞳並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
風中還留著淡淡的碧桂香味,峨嵋的金頂也並沒有大到讓人無法分辨方向,夏無塵在拐過幾座大殿的岔口後,已經發現了對方的蹤跡。
他的胸口別上了供人辨別身份的號牌,無視路上巡查道人的憤怒,靈活的穿過小巷,前方那若有若無的幽香已經變得明顯了起來,四週一片寂靜,似乎那似曾相識的人並沒有什麼方向,只是在漫無目的隨處穿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