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在體育館裡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昏昏沉沉的腦袋令他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忽然間他感覺有人拍了拍肩膀,周瑾瑜抬起頭來,雖然努力用眼去看,但眼前的工作人員還是有一些重影效果,只聽對方說道:「是周瑾瑜嗎?考官念到你的名字了,快進去考試吧!」
周瑾瑜當即甩了甩腦殼,拍了拍臉頰使自己精神一些,可是在其他人看來,周瑾瑜嘴唇發白的摸樣好似要緊張的暈過去一般,推開考場大門,便見到前面的一個考生哭喪著臉走了出來,似乎考試成績不佳,這多少給了周瑾瑜一點壓力。寬敞的房間裡簡陋的擺了一張長桌,三名考官依次坐在桌後,當中的一名五六十歲鬢角微見白髮的男人抬頭看了看周瑾瑜便道:「把准考證交上來核對一下。」
周瑾瑜當即從兜中掏出准考證走上前,離得桌子近了才看清楚這位主考的姓名,叫做蘇博,這個熟悉的名字只在周瑾瑜腦中轉了一圈,他當即渾身一顫,想起了蘇博的來歷,蘇博可是現任上海音樂學院副校長兼中國音協委員,在古典音樂方面有著極深的造詣,尤其小提琴的藝術修養上是中國大陸少有的幾名最具權威者之一,當然,他的嚴苛也是出了名的,在他主考的級別考試中,十有八九都無法通過。
另外兩名副考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是中央音樂學院著名的教授,左邊那位四十歲上下身著軍裝的中年人叫做黃偉奇,不同於一般的藝術家,他的髮型梳理的乾淨整潔,現在還是某空軍文藝團的團長,右邊卻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女人,穿著得體大方的職業裝,戴著一副黑框板材眼鏡,長長的秀髮被高高盤起,看起來既精神又嫵媚,似乎察覺到了周瑾瑜的注視,這位名叫蘇玥婷的副考側首過來淡淡的一笑,露出臉頰上的兩個酒窩來。
周瑾瑜這一組也是三人,蘇博隨意從三張准考證中抽出一張來,喊過名字,卻是身邊那名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恭敬的給三名考官行禮後,剛要托起小提琴按照流程準備考試,蘇玥婷卻豎起筆來道:「等一等小朋友!先聽阿姨說幾句話看起來你對今天的考試相當用心,這把小提琴上還放射著嶄新的光澤,身上的小燕尾服量身定做,包括皮鞋也擦的珵亮可是,就是因為如此,阿姨要先扣你五分!」
「為為什麼?」小男孩剛被蘇玥婷誇獎一番,正喜不自勝時,聽到扣分的結果,卻好似從天堂摔到了地獄,張著口只留下疑問。
蘇玥婷淺淺一笑道:「第一,新琴無論手感還是音質都不可能比舊琴更加熟悉,你放棄了早已習慣的舊琴,而為了展現這種腔調特地使用好琴,本身就是一大忌諱,扣兩分!第二,這裡是考場而不是舞台,考官欣賞的是你的技藝和你的態度,而不是你趾高氣昂的腔調和故作成熟的派頭,明明是十一歲的年紀卻要表現與年紀不相襯的藝術,這本身就是悖論,扣一分!第三,或許是為了故意展現你價值不菲的新琴,你故意沒有將它裝在皮箱中,而是直接拿在手上走上考場,殊不知對小提琴的保養也是第一階段的考試內容之一,所以這裡也要扣一分,第四,或許你自己沒感覺出來,在考場中無論考官說什麼,你的任務只是考試,而不是詢問考官為什麼?所以,這裡也要扣一分,算是作為我解釋的報酬好了,沒什麼疑問的話可以開始第一階段的音階了。」
小男孩被蘇玥婷一番說辭弄得眼眶都紅了,戰戰兢兢的將小提琴托好,或許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黃偉奇第一個考題就拉錯了,蘇博連頭也沒抬,按了按手邊的鈴道:「不及格!下一個!」
聽到蘇博的「宣判」,小男孩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擦著眼淚跑出考場,同是副考的黃偉奇瞪了蘇玥婷一眼,而蘇玥婷卻故作可愛的向他吐了吐舌頭,黃偉奇剛毅的面孔也不由流露出一絲苦笑來,蘇博再喊過一人來,仍然不是周瑾瑜,而是同一組的一名女生,這名女生倒是吸取了小男孩的經驗,第一階段開始前,蘇玥婷照樣喊了聲「暫停」,先扣了三分,女生連問也沒問繼續考試,第一階段音階考試完畢後,是練習曲考試,蘇博指定《頓特NO.12》,那女生當即流暢的演奏起來,流暢的演奏總算讓考試進入一個順利的流程,周瑾瑜點點頭,這個水平至少能夠拿個優等了,練習曲之後,中外樂曲考試,由主考從中外小提琴曲目中指定一首為題,蘇博想都未想便開出考題為《陽光照耀在塔什庫爾干》,對於他來說,考題這種東西早就深深印在腦海裡了,根本無需翻開資料。
女生顯然是早有準備,熟練進行著第三階段的考試,或許是只要通過了這個階段,十級證書基本上就沒什麼問題了,可是樂曲進行了三分鐘,本該早就按鈴停下的蘇博卻繼續浪費著時間,抬起頭來閉著眼睛好似在思索些什麼,黃偉奇與蘇玥婷面面相覷不知道向來討厭麻煩的蘇老在想些什麼,直到女生的樂曲忽然從極為熟練轉為生澀,黃偉奇的雙眼忽然爆出一抹精光來,隨著女生的小提琴演奏越來越生熟,十個音階裡倒有七八個走錯了音,現在哪怕是在旁觀的周瑾瑜也明白過來,這個女生顯然就是應試教育下的產物,往常考級,考官在練習曲和中外樂曲演奏中都不會浪費超過一分鐘的時間,這就造成了許多考生為了應付考官,只將考題大綱上的樂曲開頭部分練熟來,在這種狀態下考試,固然能夠拿到十級證書,可實際上連一首完整的曲子也拉不出來,這不得不說也是教育的一種悲哀。
蘇博終於睜開眼睛按下了鈴,似乎連「不及格」三個字也懶得說出口,而黃偉奇目光炯炯的眼神好似在直述「騙子」二字,那女生的臉皮紅的好似要滴出血來,還是蘇玥婷揮了揮手圓場道:「你可以走了!」那女生趕忙一鞠躬離開了考場,無需蘇博公佈成績,她也知道自己肯定不及格了。
周瑾瑜不由苦笑起來,他恐怕是碰上了歷來最為嚴格的一次十級考試吧,稍微鎮定了一下心神,周瑾瑜提起沾滿灰塵的小提琴皮箱走上前,黃偉奇對照了下准考證上的照片,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雖然是盛夏,但在這間開著空調的房間裡,周瑾瑜覺得一股寒意直透脊背,頭腦更加暈眩,果然,周瑾瑜一拿出那把破敗的小提琴,蘇玥婷便豎起筆來道:「周瑾瑜,在第一階段開始之前,我將就你的著裝和態度進行考評,綜合觀察下來,要扣你五分!」
周瑾瑜點點頭,隨即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道:「尊敬的副考官,我想知道我從哪裡失去了這五分?」
蘇玥婷眉梢一挑道:「你想知道原因?難道前面考生的遭遇沒提醒你嗎?想要知道原因可是要多付出一分的代價啊!」
周瑾瑜點點頭道:「如果連面對自己失敗的勇氣都沒有,甚至不知道失分的原因,我又怎麼可能安心的完成下面的考試呢?蘇校長曾經說過,演奏樂器,實際上是兩顆最純潔的心靈相互碰撞。如果我的心不安穩,我將握不住自己的琴。」
蘇玥婷淺笑道:「小朋友,你這記馬屁倒是拍的不著痕跡啊!不過,對我可沒用,我照樣要扣你六分!第一,你的態度!你明知道今天考試,但是你雙眼浮腫,瞳仁發紅,唇無血色,顯然是睡眠不足,或許你整夜根本沒睡,亂糟糟的頭髮,皺巴巴的短袖T恤,包括你的短褲上還留有水漬,你可以解釋為汗水,可是高雅的演奏之前,你至少要將自己擺在同等的角度上,乞丐在街邊拉著小提琴的畫面只是行為藝術,綜合這一點就要扣你三分!第二,你的小提琴該用什麼形容詞來說好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尊重我們還是不尊重你的琴,你的琴跟你的打扮倒是相得益彰,只不過我們今天是十級小提琴考試,不是行為藝術表演,這裡我要扣你兩分,第三點我不說你也該明白了吧?」
周瑾瑜歎了口氣道:「明白了我已經準備好了,請開始吧!」經過前世的大起大落與婚變打擊,周瑾瑜不認為有什麼事情可以劇烈影響自己,何況先天性心臟病最忌諱情緒上的過激,早有警醒的周瑾瑜解開了疑問,根本不會讓這件事在心裡留下什麼痕跡。
黃偉奇點點頭道:「第一階段音階,考題為bE同名大小調三個八度音階加七組琵音,每小節一弓!」
早已將這把小提琴調整到自己最熟悉的狀態,周瑾瑜毫無滯礙、準確無誤的拉出了這個音階,獨特的音色和振弦頓時令三名考官眼前一亮,周瑾瑜使用的演奏手法十分獨特,將一個音階的共鳴擴大了數倍,使之聽起來更加飽滿,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看2D平面電影正膩味的時候,突然換成了3D立體電影的畫面,那種連心弦一起勾動的聲音讓人神魂一顫,周瑾瑜用的手法可是在十年後由世界首屈一指的小提琴名家阿卡多在維也納的金色音樂大廳上演奏時使用的手法,被命名為「God-sgroans」,也就是「上帝的呻吟」,但中文翻譯一般解釋為「神之音」,阿卡多也因此被譽為「上帝之手」,周瑾瑜偶然間見識到「神之音」,此後兩年都苦練這種技法,直到如今也只是略有小成而已,但僅僅如此,這種跨越時間的「神之音」也足夠引起蘇博的共鳴了。
蘇博雙眼一睜敲著桌面道:「bE大調,三度、六度、八度雙音音階,一弓四個音!」少有的會在音階方面出現兩個考題的,但既然主考蘇博發話了,兩名副考自然沒有異議,何況對於「神之音」他們有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誘惑,若不是周瑾瑜的心理素質過硬,都要被黃偉奇那副吃人的表情嚇住了,對於這個稍微複雜的音階考題,周瑾瑜同樣沒花什麼心思用「神之音」的手法展現出來,蘇博當即眼眉一抬道:「年輕人,把你的琴給我看看!」
周瑾瑜當即將蘇玥婷口中「破爛」一樣的東西交了上去,蘇博皺著眉頭看著滿是傷痕,到處是維修痕跡的小提琴道:「膠水的痕跡還很新,也沒有重新刷漆,應該是連夜趕工修出來的吧?這是你的琴?」
「不是,是從學校的樂器室裡借來的,小提琴的價格對於我來說還是有些高昂,所以只能考試的時候臨時借用一下,沒想到樂器室的小提琴卻已經破敗成了這個樣子,我只能憑著一點維修技巧將它重新弄好。」周瑾瑜老實回答道。
蘇博彈了彈琴弦,破敗的小提琴上傳來純正的音色,蘇博點點頭道:「雖然還很粗枝大葉,但是你的維修技術很實用,家裡是開樂器行的嗎?只有專於此道三十年以上的老手藝人才會對小提琴每一個部位的維修有所心得,外行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即使面前下手,也只會破壞了原本的音色。」
周瑾瑜點頭道:「我的父親在家鄉開樂器行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他還有句話沒有說,前世的時候他很看不起自己的父親,也並沒有特地向他學習樂器維修,之所以能夠有現在的手藝,多半歸咎於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
蘇博微微笑道:「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一把小提琴考試還沒有結束,下一階段是練習曲,希望你能夠有更好的表現!考題是《克萊采爾No.32》!」
這個考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周瑾瑜放下了心,托起小提琴來開始演奏,小提琴修好之後,周瑾瑜甚至還沒來得及正式演奏過曲目,只是音階調試的比較好而已,加上已經多年沒有拉過練習曲了,所以《克萊采爾No.32》一開始有些輕鬆散漫,有一段部分甚至差點遺忘,但很快周瑾瑜就從熟悉的旋律中找到感覺,頭腦昏沉沉的同時,卻讓自己更容易沉浸其中,恍恍惚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前世裡最美的一刻
「小琪琪!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周瑾瑜穿著華麗的拿著一張黑色封皮的CD道,這是一張小提琴錄製的CD,儘管標明正版,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大陸的實體店根本不可能有正版販賣,這張CD還是周瑾瑜利用平面模特的便利從贊助商那裡花高價買來的。
輪椅上卻坐著一名面色白皙的少女,身上穿著潔白如雪的病號服,黑色的長髮被風吹得飄揚起來,微微疲倦的眼神帶著眷戀與不捨看著前方,猛然被周瑾瑜在耳邊親暱的說話,她笑的瞇起雙眼側首道:「瑾瑜,你來了?都和你說過了,如果太忙的話就不用總是來看我的。」
周瑾瑜笑嘻嘻的道:「你是我女朋友呀?我想著你,念著你,一刻不見你就心神不寧的,哪兒心情工作啊?所以你還是讓我來看看你的好,至少你見你平平安安的,第二天我就又有工作的力量了!喜歡嗎?」他將好不容易弄來的CD放在陸婉琪的手心裡。
陸婉琪臉皮一紅,蒼白的臉皮上那抹紅潤顯得特別驚艷,她皺著眉頭咬著下唇,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CD拿穩,放在眼前翻來翻去的看,眼角的那魔憂愁都被淡化了,陸婉琪笑道:「是杜梅的《小提琴協奏曲》!這可是絕版的東西,哪怕只有少數的小提琴音樂收藏家才會有,你從哪裡弄來的?」
「這個你就別管了,只要你喜歡,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周瑾瑜先是洋洋自得的道,隨口又問道:「最近好些了沒有?醫生怎麼說?」
陸婉琪秀麗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愁緒,隨即側首過去掩飾道:「醫生說恢復的不錯,但是還要住院康復一段時間瑾瑜,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聽聽看,你扶我回房間放給我聽吧?」
周瑾瑜聽到好消息,也心情開朗起來,一邊給陸婉琪說著工作上的趣事,一邊推她回到單人病房,在CD機裡放入那張《小提琴協奏曲》,食指輕輕一點「播放」,在CD緩慢的轉動中,悠揚的小提琴聲逐漸升起陸婉琪閉上眼似乎在享受著極致的歡娛,深深沉浸在樂曲中,周瑾瑜拉過一張椅子反坐,胳膊搭在椅背上,下頜枕著胳膊直勾勾的看著陸婉琪那張精緻美麗的臉,心中一種莫名的情愫在流淌著練習曲的逐漸進入狀態,「神之音」的手法也逐漸熟練突現出來,勾人心弦的悠揚琴聲,直將蘇博的心潮推向一個又一個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