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吃著,熊曦對柳鏡曉的態度就越發越親近了,口口聲聲「師長、師長」,柳鏡曉見他口齒伶俐,言談甚健,偏生口風甚緊,心裡倒是十分歡喜。
這時候,熊秘書忽然問了句:「師長,敢問一句,現在我們部隊是歸直系還是鄂系?」
「這個……」柳鏡曉不由犯了遲疑,說不出話來。
共和以來,雖無民主之事實,卻有言論之自由,前金時茶館裡貼著:「莫談國是」,現如今你卻可以在報紙公開指責總統總理,最惡劣的結果也不過報館被停刊半月。
事實上,北京城內就有一位老兄,創辦了一份專門罵人的報紙,以為生財之道。這位老兄,素喜收藏金石,腰包裡卻沒有多少大洋,因此他專門創辦了這份報紙作為生財之道。但凡總統總理國會各部部長履職,他必定在報紙上開口大罵,把人家祖宗三代都罵無地自容。
人家是雞蛋裡挑骨頭,雖然罵得厲害,卻是沒有多少不實之詞,你封報館,人家改個名字又出了,你想抓人?那可不成,新聞自由從國父到木鐵俠都是一再肯定的,約法更是規定:「人民有言論之自由」,哪怕你是總統總理,也只有上法院打官司,可打一場官司往往要歷經數年,說不定還要最高法院被駁回,人家在報上已經不知罵了多少次。
要想人家不罵,很簡單,花錢免財,一收錢,人家就轉而找別人罵去。但凡是做過一任部長的老政務官,上任之前先要給這位仁兄送錢,免得一上任就挨罵。這次馮大總統入京不懂規矩,結果被人家將他在江蘇的種種所作所為全抖了出去,這位白宮的新主人趕緊派人送銀子過去。
正因為如此,熊曦敢於在飯館公開談論府院之間的紛爭而無人理會,可是這個問題柳鏡曉卻不敢開口,隔牆有耳,傳入外人耳中必定後患無窮,何況柳鏡曉也有自己的難處,他對熊曦說道:「熊秘書,我也給你說實話吧……這樣說吧,我本人算是半個鄂系出身的,我手底下這些幹部,鄂系出來的也不少,可現如今卻和直系站在一條線上,這事情,真難啊……」
熊曦聽了柳鏡曉的話,勸道:「兩者之間擇其善而行之,時下師長還是親近段總理為好……」
一聽這話,柳鏡曉和郭俊卿都停下筷子,問道:「這是為何?」
熊曦問道:「請教師長,直系有多少師兵力?鄂系有多少師兵力?」
柳鏡曉恍然大悟,他盤點了一會說道:「就是把混成旅折算起來的話,直系也不過十師的實力而已。」
他話裡的意思很明顯,直系雖然都是能征善戰的部隊,可是真正的實力也不過十師而已,而屬於鄂系的實力,不計入混成旅在內,光「師」的番號就有十五個以上了,這還不包括一堆的混成旅、獨立旅,在實力對比上絕對佔優,所以他有重歸鄂系的念頭。
熊曦這時候又說出一段秘聞來,他說道:「我在總統府的時候,和國務院的人多有來往,加上丁秘書長和我很親近,所以聽人說,總理一直有武力南征,一統全國的打算……」
這是人所皆知的秘密了,從木鐵俠時代起武力統一就是北方的既定國策,只是因為財政上的原因始終無法實現而已,段鐵民自然也不例外,他促成直鄂合作,實際也是為了南征大業。
柳鏡曉這時候倒想起了一件事,當初王斌城和奉系談判的時候,孫挺羽最後說過:「告訴段總理一聲,如若南征戰事一開,奉軍免費出一師之兵,不需中央出一絲一毫便可即時開拔……」
如果奉系想想轉移直鄂雙方的壓力,肯定是北軍南征,而有了這催化劑,恐怕段鐵民心裡只想在自己手裡達成南北一統的局面,南征的意願恐怕會更加熾烈吧。
熊曦下面的話倒讓柳鏡曉吃了一驚:「總統的意思是先談判,如果談判不成再南征也不遲,等段總理可等不了那麼久,因為他有借趙雲的意思?」
因此他立即問道:「這趙雲是?是哪位?」
熊曦說道:「公開的說法是曹明曹巡閱使,可實際大家都有數,段總理是標準的軍校出身,哪裡看得起小販出身的曹巡閱使,他心裡的理想人選就是陳雲傑陳副使了,聽說段總理想讓曹明當南征總司令,陳雲傑副之,等打下南方之後,讓曹明當兩廣巡閱使,陳雲傑當廣東督軍……」
接著他說了一通段鐵民擬定的人事安排,柳鏡曉腦子甚活,明白了武漢前線,直鄂雙方處於對峙,卻為何能保持不戰不和的局面。
雙方表面在打電文報,可實際上卻是在暗裡談判,等雙方談成了,那時候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陳雲傑說不定會聯合鄂軍在自己背後插上一刀。
曹明雖然是直系的首腦,可人心難測,眼下直軍被堵在鄂南,無法回返直隸老家,如果轉身和鄂軍交戰,近京都是鄂系的部隊,直軍部隊只有兩支,一支是馮大總統帶到北京「防匪」的一師一旅,另一支則鎮守保定大名的直軍部隊,但是直軍援鄂,留守老家的部隊幾乎是在唱空城計,所以開戰的話,直軍難有勝算。
可是段鐵民許以厚利,讓直軍替他的南征打頭陣,對他而言那是最好不過,而對於曹明來說,也不失是件美事。
柳鏡曉不由鎖緊了眉頭,說道:「段總理對我有什麼看法……」
熊曦想了很久,才說道:「恐怕印象很不好……我聽丁秘書長說了,總理對師長在廊坊反對中央非常有意見,幾次想派兵平定,只是需要直鄂合作的局面,所以才沒派兵……」
熊曦繼續說道:「師長,你退出四川,拒任四川查辦使之職……這其中的經過,我不清楚……可是,對於總理來說,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接著他又分析了一通,他說道:「在段總理看來,他是北方軍人的領袖,你就是再大的錯處,終究屬於北軍一脈……你的地盤就是北軍的地盤,你的實力就是北軍的實力……只有師長在四川一日,北軍就在川中有一顆旗子,他又收買了四川軍官系的軍人,隨時準備統領大軍入川……可是師長退出四川,這剛剛與總理的心理相反……師長又送還了川軍俘虜槍枝,在段總理眼裡這又是一樁重罪,在他眼中,師長的本錢是北方軍人的本錢,不得他的命令而擅自資敵……這不是目無總理嗎?」
熊曦的分析絲絲入扣,柳鏡曉聽得很仔細,等他講完,柳鏡曉倒是報以輕快的笑容:「現在想來,總理是對我恨之入骨,必想借我的人頭來立威了,只是我現在手頭有點兵,所以才不敢發威罷了……」
熊曦連忙拍柳鏡曉的馬屁:「師長高明……師長高明……」
柳鏡曉又是輕輕一笑,說道:「那以你來看,這如何善後是好?」
熊曦趕緊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向柳鏡曉一鞠躬道:「師長,熊曦願為師長解憂……」
柳鏡曉瞇瞇一笑,說道:「熊秘書,你代我到北京走一趟,替我在總理面前疏通疏通……」
徐震小胖子找柳鏡曉談的事情也是和生意有關,原來他有些高利潤的物資想到四川去,只是長江上游一樣需要有人照應照應,想請柳鏡曉幫個小忙,到時候報酬從優。
柳鏡曉也是愛財如命的君子,兩個人一拍即合,當即達成協定,只是柳鏡曉帶了家眷,徐震不能帶他陷身於秦樓楚館之中,這是一件十分遺憾的事情。
這幾天,柳鏡曉陪著夫人逛街購物,還幫小尼姑買了五塊七角錢的檀香,讓小尼姑是十分感動。
剩下的時間就去拜會新上任的鄂方要人,可惜徐又錚不在武漢,只有新任督軍吳新光接見了柳鏡曉,吳對柳鏡曉的來訪還是相當熱情的,還拔了一批漢陽兵工廠的軍火給他,讓柳鏡曉拍著胸膛說道:「絕對服從吳督命令!」
只是這位吳督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副不堪大用的模樣,能做上督軍位置,唯一的原因恐怕就是因為他是段鐵民的內弟,是為貴戚,非戰將也,這是柳鏡曉的看法。
這幾天湖北全省相安無事,就連電文戰都沒打,倒是湖南方面因為援鄂失敗,爆發了內戰。
這天,柳鏡曉正在旅館陪著夫人說話,突然有人闖了進來,細一看,原來正是他派往北京走內線的熊曦,他手裡揮舞著一封信,信角下露出了一個末一筆寫得特別長而有力的民字,柳鏡曉猛著站起身一說:「你帶來段總理的親筆信嗎?」
欲得而甘心的總理怎麼會寫親筆信給他,熊曦的內線又是怎麼走的通,此中自有一段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