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近年關的西北已經完全感到寒冷的撫摸,樹木早褪去青綠,只剩幾條殘枝垂掛,整個大地顯得渾渾黃黃,不時有寒冷的冬風帶著嘯音從霍邑關卡的城牆前盤旋而去。
迎面而來的寒氣,讓守衛這裡的士卒們知道這幾天又會有一場大風雪。
像人類自誕生那日起就和大自然在進行著英勇的抗爭一樣,人類之間的戰爭也一直沒有結束,並將持續下去。隨著楊廣駕崩,有志逐鹿天下的隋末各地豪強紛紛造反,亂世也將更殘酷。
李天凡這隊人馬趕了一天的路才到達霍邑,剛剛卸下物資,便給關卡代理指揮使尉遲恭派到一個石頭堡壘來幫助已經傷亡慘重的屯衛防守。這個堡壘是列在霍邑關卡外山脈上的衛星堡壘,地勢較之主關還高,離的又十分近,所以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它也是最後幾個靠近主關而沒有失陷的堡壘之一。
一個重要的戰略堡壘,竟然只能抽調一百多近衛增援,李天凡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霍邑的後備部隊打光了!眼角偶爾掃到楊慶,見他臉上驀然劃過肅穆的神色,隨即消失不見。
到達霍邑士卒戲稱為「豐都」的堡壘後,李天凡才知道它為什麼能得到這樣一個稱號。堡壘下土地早已被鮮血浸透,混合著鮮血的泥土開始變軟變爛,最後演化成了一灘灘血色的泥漿。泥漿中不時可以看到些人的斷肢殘臂。側面看到堡壘前的城牆,早就變成了烏黑的糊糊的顏色。那些都是鮮血。其中偶爾有些白色的雜質,俱都是人的內腑器官或者腦漿。
屯衛的士卒滿臉古怪的笑意看著走上城牆的楊慶一隊人馬。
「這些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就來了咱們豐都,真是夠他媽倒霉的。」聲音從一群擠坐在城牆角落裡的屯衛士卒那裡傳來。
「老子這幾天連做夢都是在打仗。不過是和鬼打。」又一個人嘻笑道,說話時看向楊慶一行人,露出個哂笑。
「十人長和我去見屯衛的指揮使,其它士卒到城牆邊待命。」楊慶又不自覺的瞅了眼城牆外的泥漿,暗付難道自己要站在上面打仗?
李天凡是個普通士卒,只不過有張獨孤峰親筆簽寫的引子,所以沒資格參加這種會議。可惜霍邑此時督軍的獨孤盛沒搭理他的閒功夫,只是派人收了條子再囑咐楊慶好好「照顧」一下他而已。這讓楊慶對他印象愈發的差了,卻不知獨孤盛這話其實還含有監視的意思。
隨著戰友們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垛子剛蹲下一會,城外傳來了「隆,隆……」的拖拉攻城器械地聲音。李閥新一次的攻城又開始了。
李天凡站到城牆邊,注視著尚在遠處排列陣形的敵人。「豐都」堡壘地勢雖高,並不是說它就在懸壁上,堡壘前的地形反而頗為平整,坡度也不是很大,只是較為窄小點,讓敵人難以發揮自己人數上的優勢,這也是屯衛能堅守到此刻的原因。所以打頭陣的李閥步兵部隊保證自己陣形很重要。
他又將目光投往遠處李閥飄揚著中軍旗幟的方陣。數面「李」字大旗和一面黑狼旗隨著寒風在那裡飄揚。那個方陣比較好認,前方是幾千身著黑甲的玄甲精騎。
李世民此刻就在那裡吧!李天凡默默地把鳴鴻握緊。
屯衛指揮使叫做吳野,聽得傳報和楊慶匆匆趕了出來。
看了眼遠處旗幟,吳野吼道:「娘的,輪換著來打,想拖垮老子的三百號兄弟!」
不待別人插話,又轉頭對楊慶道:「你帶你那些新兵蛋子給老子離城頭遠點!哪個礙了老子事我立斬無赦!」
楊慶掃了他一眼,卻一反常態的正容答應。吳野躊躇一下,止住已經離開的步伐,補充道:「你們負責運送守城的箭石!給老子麻利點!」
楊慶深深看了眼李閥的旗幟,召集人馬望堡壘的倉庫奔去,到達庫房,他沒說任何話,自己當先搬起一捆箭矢。
身後近百名御衛士卒看到自己主官竟然這麼認真,也都一聲不吭的開始幹活。
城頭處,瘋狂的喊殺聲不斷傳來,一群群李閥士卒猶如飛蛾撲火一般的衝向石堡,李天凡將箭矢搬到那時,即使以他定力,看到那驚濤駭浪一般的攻擊,聽著撞車的猛烈衝擊聲,心頭也不禁被撼地跳動。
兩邊密集地戰鼓聲在激昂士氣地同時,也像死神的號角,隨著鼓聲延續,城頭的屍體越來越多,遠處突厥人悠揚的牛角號聲,近處瘋狂的喊殺聲,還有無數臨死前淒厲的慘叫聲,交合成一曲絕對不動聽,但在霍邑卻時時存在的混和樂曲,飄飄然的迴盪在戰場的上空。
面對敵人如此瘋狂的攻勢,吳野的表情沉靜的可怕,他站在城樓上,不住的下著命令,指揮身邊的弓弩收對著某一個方向聚射,將對方的攻擊節奏打亂。
近衛軍不愧是隋朝的精銳,那些剛才還滿臉慵懶散漫的士卒在這一刻都化身成了殺人機器,他們手腳的活動完全蓋過了大腦所能指揮的極限,按照已無數次完成的動作那樣,將一個個敵人射落,機械的張弓,瞄準,放射,然後再張弓,瞄準,放射,週而復始,冷漠的看著一個個敵人在自己的箭下消失,亦或自己的戰友突然倒在腳下。
這個時候最好的幫自己戰友復仇的方式,就是殺,殺,殺!生命在這裡的意義只有數字,只有勝敗!
「看來李閥想要趁大雪前打下這裡。今天會很困難。」李天凡低語。
楊慶剛好從他身邊走過,詫異地掃了眼,道:「快點搬!要保住自己小命就別分心!娘的,老子還他媽沒活夠呢!」
御衛的士卒每搬運一次,便可看到一堆堆新的有如螞蟻一般的屍體。裡面有穿著李閥軍服的士卒,也有穿著近衛服的屯衛士卒。
楊慶這一隊人的動作漸漸加快,直到每個人都幾乎在使出自己吃奶的勁。被派到這個該死的地方,想要多活一天,就得照著他說的那樣做。
漸漸的,一些敵人越過箭雨重石的封鎖,開始爬上城牆,早已準備好的士卒將一鍋渦熱水傾倒了下去,甚至還夾雜著火油。在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一個又一個敵人被趕了下去,手執叉桿的士兵又上前把一個個梯子推倒,連砸帶壓的殺傷一片。
戰線推進到城牆後,李閥方面進攻的鼓聲突然密集起來,更多士卒像瘋了一樣往城牆上爬。屯衛人手越來越少,廝殺已被拖入了消耗戰。
之後第一個,第二個敵人開始出現在城頭。他們一次次被打退,同時一個個屍體又開始堆積。
隨著敵人又一次架起十來個梯子,數百人同時望城頭湧來,吳野明白己方依托地利的形勢已經失去。果然,城頭上出現的喘著粗氣,紅著眼睛的敵人越來越多。
「拔刀!」吳野驀然一聲大喝。
這次他再沒說什麼「娘的」之類的粗話,也沒有任何煽動情緒的說辭。但是所有仍然能站立起來的近衛士卒都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戈矛或者大刀。
正在運送最後一批物資的楊慶和李天凡兩人耳目最為靈敏,他們首先聽到城頭的異動。幾乎下意識的,兩人目光在空中匯聚。
「扔掉東西,都拿上兵器,隨我去殺敵!」楊慶猛然放下手上箭矢,拔出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