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五卷 第十七章 西陵出閣
    拓拔野早有所備,體內真氣相激,瞬間激湧為排山倒海的水屬氣浪,破掌而出,“彭彭!”周圍那滾滾崩瀉的雪瀑頓時隨之沖天掀湧,將那團巨大火球推撞得如流霞亂舞。

    女魃身子一晃,騎風踉蹌翻飛。

    兩人真氣雖然相差無幾,但拓拔野天人合一,倚借雪崩巨力,自是稍占便宜。不等她喘息,掌心氣光怒湧,繼續掀卷起滔天雪浪,接連猛攻,務求一鼓作氣,將她制伏。

    當是時,上方突然傳來一聲春雷似的怒吼,碧光澎湃,須眉皆綠,拓拔野周身一沉,仿佛昆侖山當頭撞壓,喉中登時腥甜翻湧。

    心中大凜,此人碧木真氣之強猛,更在雷神、句芒等人之上!短短幾年,鬼國又何從搜羅了如此高手?不及多想,翻身倒沖而下,掌中聚氣為刀,奮力反撩。

    轟隆連聲,雪石俱炸。

    那人竟似毫發無傷,呼嘯沖來,又是接連幾掌,眼前繚亂地與他氣刀拆擋交撞,拓拔野心中一震,又驚又喜,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魷魚,是你!”

    那人如遭電殛,失聲道:“烏賊!”光浪炸舞,與夕暈、雪霧交織成絢麗霓光,映照在他的臉上,虯髻戟張,雙眸似星,一道刀疤斜斜扭曲,英挺桀驁,一如往昔,只是更多了幾分威嚴勇武。

    兩人收勢不及,陡然撞在一處,相顧哈哈大笑,抱著沖天飛旋而起。

    蚩尤上下打量,大笑道:“他***紫菜魚皮!他***紫菜魚皮!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狂喜欲爆,恍然如夢,熱淚竟忍不住奪眶湧出。聖歌妖妖

    拓拔野也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與他相逢,哈哈笑道:“臭魷魚。你怎會到了這裡?”

    蚩尤道:“我在鹿台山下遇見八郡主,追她到此。你又怎會到了……”

    兩人齊齊一凜,失聲道:“八郡主!”這才想起女魃猶在旁側。扭頭再望時,天藍如海,雪浪澎湃,火鳳凰尖嘯高飛,飛載著她沖出數裡之外。遙不可追了。

    雪嶺上白霧蒙蒙,又沖出一個紫裳少女,衣袂飄飄。美貌絕倫,正是許久未見的晏紫蘇。瞧見拓拔野。她亦猛吃一驚,似乎過了片刻才相信眼前所見,笑靨如花綻放,叫道:“拓拔太子!”

    雪崩滾滾,轟隆回震,將她的聲音蓋了過去。

    落日鍍照著那蜿蜒千裡的冰嶺,宛如一道燦燦金龍,盤踞在翻騰的雲海中,壯麗而又蒼茫。

    三人重逢在這雪山之顛,喜悅填膺。齊聲大笑,這些年來地憤懣憂慮仿佛那坍塌崩瀉的冰雪,瞬間煙消雲散了。

    冰夷原本便身負重傷,被拓拔野、女魃的氣浪接連震蕩,早已暈了過去。此刻躺在旁側地雪地上,悠悠醒轉,聽到蚩尤的笑聲,臉色陡變,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突然掙躍而起。雙手狂亂地朝他打去,尖叫道:“喬蚩尤!你這狗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經脈俱斷,渾無真氣,雙拳還未打到蚩尤身上,已被他護體氣罩反震彈起,紅腫刺痛,淚珠忍不住簌簌湧出,悲憤恨怒全都化作了傷心苦楚,緊握雙拳,失聲大哭起來。

    “是你!”蚩尤心底一沉,滿腔歡喜轉黯然,失聲道,“你的眼睛……”

    冰夷聽他關心自己,更是羞憤悲苦,退後幾步,哭道:“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喬蚩尤,你……你……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就算是化作厲鬼,也……也絕不放過你!”

    蚩尤心中有愧,無言以對。

    晏紫蘇飄然擋在他身前,格格笑道:“水伯此話好沒道理,俗話說‘天作孽,猶可怒,自作孽,不可活’,你自甘墮落,和那些鬼國妖魔沆瀣一氣,才有今日下場,害你的人是你自己,怪得誰來?”

    冰夷聽見她地聲音,柳眉一豎,雙頰暈紅泛起,悲怒交集,但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又漸漸褪為慘白,搖了搖頭,淒然道:“你說得不錯,天作孽,猶可

    怒,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麼報應,全都認了。但我的……我的孩子……又有什麼罪孽?老天爺,老天爺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待他們?”說到最後一句,

    傷心欲絕,淚珠漣漣滾落,宛如梨花帶雨。

    山頂狂風猛烈,寒意徹骨,她渾身真氣全無,更是不住地簌簌顫抖,白發亂舞,肌膚都凍成了青白色,與從前那木無表情、高深莫測地黃河水伯判若兩人。

    拓拔野心下憐憫,伸手抵住她的後背,將真氣綿綿傳入,念力及處,驚訝更甚,她地奇經八脈俱已斷碎不說,五髒六腑也中了各種劇毒,體內更潛藏著數十種蠱蟲,一旦發作,瞬間便可斃命。

    冰夷左右掙扎,正要將她手掌推開,卻沒半點氣力,咬牙恨恨道:“你不是我娘派來的,你究竟是誰?”

    “你娘?”拓拔野一怔,想起先前自己所言,心頭劇震,脫口道,“是了,你是烏絲蘭瑪的女兒!”這才明白為什麼她的子女會被立為“陰陽聖童”,淳於昱又為什麼要盜走他們挾以自重。

    蚩尤、晏紫蘇聞言大凜,驚愕無已。

    冰夷卻突然仰頭格格大笑起來,淚水摻著鮮血,絲絲滑落臉頰,喘著氣,搖頭笑道:“娘,你莫怪我,世上沒有穿不過的風,沒有滲不透的水。橫豎你也

    已經‘死’啦,你是九天玄女,再也不是從前那失貞生子的水族聖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能傷你分毫!”話語中帶著說不出的悲憤與譏嘲,竟似對自己

    的母親懷著難解地怨恨。聖歌妖妖

    她笑得太過猛烈,肩頭顫抖,體內氣憤亂湧,臉上湧起酡紅之色,在夕暉中如霞光暈染,從未有過的嬌艷。

    蚩尤一凜。知她回光返照,大限將至,對她素有愧疚之心。當下沉聲道:“敢問你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喬某願全力相助,護他周全。”

    冰夷止住笑聲,轉過頭,空茫的雙眸凝視著他地方向,嘴角含笑。神色極是古怪,象是憤怒、悲戚、歡喜、傷心……又帶著難以言明的滑稽與錯愕,過了半晌。才一字字地道:“喬蚩尤,你原當如此。因為他們也是你的崩肉!”

    拓拔野三人如雷震耳。盡皆怔住。

    晏紫蘇怒道:“你胡說什麼……”突然又是一震,失聲道:“難道……”臉色瞬時雪白,想起當年大荒日食之際,在瑰璃山頂地所發生的可怕夢魘來。

    蚩尤臉上、耳根熱辣辣地如烈火燒灼,木頭似的動也不動,腦中空茫一片。這些年他縱橫天下,出生入死,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地時刻,卻從未猶如此刻這般震懾。

    就連最為能言善辨的拓拔野,亦瞠目結舌,不知當說些什麼。

    一言既出,冰夷累積已久地恨怒、委屈、悲傷、痛苦……全都潮水似的湧上心頭,淚水連連滑落,語氣反倒大轉平靜,冷冷道:“若不是當日白脊峰頂,

    我苦修了二十多年的元陰之身毀於你手,再也無法修煉‘陰陽太極之身’,我娘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地妙局又怎會在北海平丘為拓拔野所破?她又何需重新謀劃,立

    我的兩個孩子作‘陰陽聖童’,讓他們重復我們兄妹這些年所走過地道路?”

    “陰陽聖童?兄妹?”拓拔野心中大震,突然想起當日北海平丘的情景來,靈光霍閃,從前所有不甚明白之處全都豁然開朗。

    水聖女苦心孤詣,借著水族十八巫使在靈山上挖出的“伏羲石讖”,布下連環局,甚至不惜解印鯤魚,都是為了一一契應那“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

    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的讖文,使得最後冰夷從玄蛇腹中“誕生”之時,被順理成章地認作“女媧轉

    世”。

    她既是“女媧”,其兄長自然就是“伏羲”了。想起那句“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又想起姬遠玄五行畢集的帝鴻之身……又驚又喜,更無半點懷疑,沉聲道:“你兄長便是當今黃帝,是也不是?”

    冰夷一愣,蹙眉冷冷道:“你到底是誰?如何知道?”

    “姬遠玄?”蚩尤、晏紫蘇臉色齊變,比聽到她是烏絲蘭瑪的女兒更為震駭驚異,在世人眼中,這三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想不到竟是血肉至親!

    拓拔野微微一笑,也不回答,道:“那‘伏羲石讖’是你娘偽造的,姬遠玄當年送黃帝殘屍上靈山之時,便已經悄悄埋在長生樹下了,是也不是?“

    冰夷臉色微變,冷笑不答。

    拓拔野又道:”你娘以知道公孫青陽下落為餌,騙取汁玄青母子相助,一則是為了解開鯤魚封印,馭為已用;二則是契合‘伏羲石讖’,讓你和你哥搖身變作‘女媧、伏羲轉世’;再則便是為了解印混沌獸,用它來修煉你哥哥的帝鴻之身,是也不是?”

    冰夷越聽臉色越白,雖不回答,但瞧其神情,無疑是默認了。

    蚩尤驚怒交集,喃喃道:“帝鴻?姬小子就是帝鴻?”雖對姬遠玄渾無好感,卻絲毫未曾料到他竟會是鬼國的元凶帝首。

    饒是晏紫蘇聰慧絕倫,亦想不到此中關聯。聽著拓拔野抽絲剝繭似的層層盤問,心中寒意森森,才知這母子三人布局深遠,早在五年、甚至二十多年前,便已籌謀好了所有一切!

    拓拔野淡淡道:“只可異你娘千算萬算,卻還是算不過老天。你們想要將我和龍妃害死在皮母地丘,卻偏偏陰差陽錯,將我們送到了北海平丘。否則真讓你們狡計得逞,分別當上‘伏羲’、‘女媧’轉世,神帝之位,還逃得出你們兄妹地手心麼?”

    冰夷一震,臉上再無半點血色,喝道:‘拓拔野!你是拓拔野!你沒死……你……你竟然沒死……”又是驚訝又是惱怒又是恐懼,混金鎖鏈隨著周身顫抖而呆當亂響。突然又仰頭格格大笑起來,淚水交流,似是覺得世事荒唐滑稽。可笑絕倫。

    落日西沉,映照在她臉上的霞光倏然黯淡了,她身子微微一晃,軟綿綿地垂臥在地,笑聲隨之斷絕。淚珠也仿佛凝結在了笑容上,再不動彈。

    拓拔野一凜,蚩尤失聲道:“冰夷姑娘!冰夷姑娘!”搶身抓住她的脈門。將真氣綿綿輸入,終已遲了一步。心跳、呼吸俱止。已經玉殞香消。

    狂風鼓舞,指動著她雪白的長發,鎖鏈叮叮脆響。

    蚩尤呆呆地握著她冰冷的手腕,胸膺郁堵,難受已極,突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在日華城的驛站與她相見的情景。想起那一刻,楊花飄舞,從她四周掠

    過,她低頭輕輕地吹掉粘在衣袖上地一絲楊花。雪白的長發徐徐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地圓弧。想起那三十六只銀環突然飛散,隨著如波浪般鼓舞地長發,在風中回旋

    環舞,忽聚忽散……聖歌妖妖。

    命運冥冥難測,就象那三十六只變化無形的銀環,在風中聚散無常,在每一個交錯的剎那,變幻出詭譎的圖案。

    那一刻,無論是他,抑或是她。又豈能料到彼此之間竟會發生這樣難解難分的孽緣呢?

    又是黃昏,落日熔金,半天藍穹半天雲海,雪嶺如金山,在霞雲中若隱若現。

    山嶺下是連綿不絕地碧翠森林,夾雜著大片的鮮綠草野,以及艷紅如雲霞的漫漫杜鵑花。

    山嶺上融化地冰雪匯作清澈小溪,潺潺地穿過樹林,流過山腳,宛如玉帶蜿蜒。野鹿、羚羊成群結隊地在溪邊低頭飲水,一陣狂風刮來,林濤呼嘯。它們又紛紛受驚奔走。

    拓拔野騎在龍馬之上,仰頭眺望,那巍巍雪峰宛如金劍,高聳破空。心中悲喜交織,相隔數年,終於又見到了這至為雄偉壯麗的昆侖山。只是山河依舊,人物全非,當然蟋桃會時地盛景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晏紫蘇乘馬徐行,傳音道:“後天便於工作是西陵公主出閣之日,各族派了許多貴候、使臣,前來賀喜,暫時都住宿在那‘七星驛站’內。等到明日清晨,眾人來齊之後,方才憑借請柬,一齊上山。”纖手指處,遠處山林碧野之中,幾座石樓參差而立,頗為醒目。

    蚩尤“哼”了一聲,揚眉冷笑道:“西王母生怕我們攪了她招贅女婿的好事,我偏要鬧他個天翻地覆!駕!”猛地揚鞭縱馬,當先沖過溪流,驚散鹿群,朝那驛站飛馳而去。

    晏紫蘇抿嘴微微一笑,策馬疾奔,遠遠地傳音笑道:“拓拔太子,當日你與龍妃大婚之日,姬小子派公孫嬰候前來搗亂,此番你可要以牙還牙,也搶他一回親娘了!”

    拓拔野莞爾失笑,想起纖纖,心頭一暖,熱血如沸,暗想:“好妹子,我絕不會讓你嫁與這人面獸心的妖魔!”雙腿一夾,縱馬緊隨其後。

    昨日冰夷死後,三人將她埋葬在鳳冠山頂,而後又回到谷中,徹夜傾談,互相述說了這幾年間發生之事,說到快慰處,齊聲大笑;說到憤懣時,縱聲嘯呼。人生有知己相慰,無論悲喜怒恨,都倍覺痛快淋漓。數年未見,彼此間不但沒有半點生疏拘謹,反倒更覺親密無間。

    聽說流沙仙子、淳於昱盡被九天玄女擄去,蚩尤的擔憂反倒稍有消減,水聖女即便再過歹惡,終究虎毒不食子,“陰陽聖童”若是落入她的手中,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

    三人議論半夜,認定九天玄女乃鬼國之樞紐。姬遠玄近日大婚,烏絲蘭瑪必會趕往昆侖慶駕,與其盲目地四處尋找其下落,倒不如守株待兔,結網候魚。只要能擒伏水聖女,不但可救出流沙與“陰陽聖童”,還有望提穿帝鴻身份,阻止纖纖婚禮。於是喬裝化容。全速趕來。

    三騎風馳電掣,很快便掠過草野,到了那驛站之外。

    遠遠望去。旌族林立,炊煙裊裊,獸騎星羅棋布,到處都是穿行不絕的各族使者,人聲鼎沸,笑語不絕。

    三人翻身落馬,將韁繩綁在樹干上,徑直朝驛站內走去。觸目所及。周圍群豪大半都是當年蟋桃會上見過的權貴,有的雖然說不出名字。卻也頗為眼熟。反倒是他們喬化作南荒蠻族,無一人認得。

    蚩尤與其中不少人在韁場上交過手,此刻此地相逢,感覺珠為奇怪。當下誰也不理,昂然朝裡走去。他雖然容貌全非,但那卓然不群的桀驁氣勢仍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微覺奇怪。聖歌妖妖。

    忽聽南邊鳥啼如潮,眾人拍手笑道:“新朗的使者來啦!”歡聲雷動,競相蜂擁而去。

    拓拔野轉頭望去,只見一行鷹騎從天而降,數十名土族貴候翻身躍落,與群雄說笑問好。其中除了涉馱、計蒙、包正儀、姬箭蕭衣等舊識之外,還有一個氣宇軒昂地男子,長得與姬遠玄頗有幾分相似。

    晏紫蘇傳音冷笑道:“姬小子倒是將七姑八婆全都叫來啦。”知道拓拔野被封地淵三年,對大荒新晉人物大多不訓,於是稍加解釋。游牧之神

    原來那與姬遠玄有幾分相象的國子原來是其堂弟,叫作姬孟傑,是土族長老會中最為年輕的一個,為人倒也算公正坦直,頗受眾長老器重。傳聞姬遠玄有意將他栽培為大長老,所以族中溜須逢迎之輩對更加熱中。

    拓拔野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極為大膽地計劃,正待傳音蚩尤二人,忽然又聽“轟轟”連聲,幾道絢光從石樓上沖天飛起,當空炸散,化作繽紛彩紙,徐徐飄落。

    遙遙望去,正好形成一行大字:“金土相生,五行天定,陰陽共濟,四海太平”。群雄爺頭喝彩,笑聲、聲哄聲不絕於耳。

    土族眾人笑容滿面,頗為得意。站在各族賓客中央,倒象是主人一般。

    蚩尤冷眼相望,緊攥的拳頭青筋爆起。這幾日聽拓拔野說了姬遠玄之事,早已氣恨難平,此刻瞧見這等場景,更是怒火如焚。

    但他統領萬軍,歷經百戰,早非當日那莽勇剛烈的桀驁少年,知道要想擊敗帝鴻,最好地辦法莫過於出其不意,當著天下英雄之面,以如山鐵證拆穿其假面。是以再過憤怒,眼下也只有強忍心中。

    鍾鼓齊鳴,絲竹大作,當日的迎賓晚宴正式開始了。

    拓拔野三人隨著人流進了七星驛站,名為驛站,實則卻是七座形如北斗、氣勢恢弘的雙層石樓組接而成。樓上是客房,樓下則是宴賓大殿。殿內富麗堂皇,張燈結彩,四處喜氣洋洋。

    數百張長案繞著大殿擺開,案上美酒佳餚,琳琅滿目。

    眾人在使女引領下一一入座,還不等坐定,一行霓裳舞女已翩翩而入,栽歌栽舞,為群雄助起興來。一時喝彩吹呼聲此起彼伏。

    這幾年干弋不斷,各族貴候或疲於征戰,或忙於民生,都少有閒暇飲酒作樂,此時歡聚一堂,歌舞升平,都不由想起從前熱鬧繁華的好時光來,百感交集。

    拓拔野三人坐在大殿四角,與各南荒、西荒地蠻族酋首混雜交錯,瞧見不少熟悉地面孔。

    蚩尤突然輕輕捅了他一下,嘿然笑道:“烏賊,你看那是誰?”

    拓拔野目光轉處,微微一震,又驚又喜,但見一個華服少女低頭端坐,臉容秀麗,肌膚勝雪,赫然正是寒荒國主楚芙麗葉!許久未見,她似乎清瘦了一些,神容更為端莊寧靜。不管四周喧嘩,眉睫低垂,淡藍色的眼波始終凝視著手中的酒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旁邊分別坐著一個身著虎皮大衣地岸男子,和一個穿著豹皮斜襟長衣的瘦削少年,神色凝肅,一言不發。正是曾經一起出生入死地拔祀漢與天箭。

    楚芙麗葉似是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抬頭朝他望來,四目相交。她眉頭輕蹙,轉過頭去,旋即微微一顫,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又重新轉回頭來。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

    拓拔野心中彭彭大跳,極想開口與她招呼,但又不能洩露了行蹤。當下微微一笑,朝她遙遙舉杯致意。

    楚芙麗葉雙頰暈紅泛起。再度轉過頭去。但睫毛輕顫,秋波流轉,仍在不時地暗自打量著他,仿佛覺得他似曾相識,卻又難以評斷。

    過不片刻,來賓越來越多,陸續入席。木族“青帝”當康親自率眾拜駕,一行浩浩蕩蕩近百人,聲勢頗為洗大,天吳雖然沒來,卻也派了至為心腹的科沙度等人前來駕喜。聖歌妖妖。

    酒過三巡。才聽到有人高聲叫道:“火族炎帝陛下到!”只見烈炎昂身大步走入,紫衣鼓舞,昆髯如火,朝喧沸的群雄拱手行禮,微笑示意。身後跟隨著祝融、刑天等火族大將。

    蛇紫蘇嫣然傳音道:“炎帝借著婚禮之帖,把刑戰神、祝火神全都帶來了,擺明了不想在東南與我們交戰,姬小賊看到,非氣歪了嘴不可。”

    拓拔野、蚩尤相顧而笑,心下溫暖,若非這些年烈炎在南荒網開一面,苗軍與誇父古田軍勢必三面受敵。局勢堪憂。雖然雙方名為敵我,但彼此地兄弟之情卻一直存於心底。

    又聽殿外一人哈哈大笑道:“妹子大婚,作兄長的豈能不來道駕?”驚嘩四起,有人喝道:“拿下逆賊少昊!”

    話音未落,“哎呀”連聲,幾個衛士翻身倒撞考試殿,壓倒了幾張長案,杯盤狼藉。舞女驚呼奔走,眾人哄然,紛紛起身。

    但見少昊牽著若草花,大喇喇地步入殿中,顧盼自雄。英招等人隨行左右,卻不見龍神、科汗淮與林雪宜、二八神人。

    拓拔野一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小子怎地不按原計劃行事,就這般大搖大擺地闖進來了?

    金族眾衛士臉色齊變,紛紛拔刀沖湧上前,將他們團團圍住。

    少昊熟視無睹,朝著群雄揮手笑道:“各位別來無恙?坐坐坐,四海之內皆兄弟,不用這般客氣。”若無其事地拉著若草花入席而坐,徑直喝酒吃肉,大快朵頤,眉飛色舞。

    金族眾衛士面面相覷,他雖是重囚要犯,但畢竟是本族太子,當著各族賓客之面,沒有王母之命,誰也不敢妄自上前將他拿下。

    各族賓客微覺尷尬,重又紛紛入座,只當沒有瞧見。

    絲竹聲聲,歌舞方起,殿外忽然又傳來“轟”地一聲爆響,梁柱俱震,有人驚呼道:“走水了,瑤池宮走水了!”

    眾人大凜,紛紛奔出殿去,只見那高巍的雪山頂上濃煙滾滾,紅光吞吐,不斷有雪石崩塌傾洩。

    拓拔野又驚又奇,是誰這麼大地膽子,竟敢在昆侖山瑤池宮放火?還不及細想,又聽山頂號角高吹,有人遙遙叫道:“有刺客!有刺客!駙馬爺遇刺啦!”半空飛騎盤旋,接二連三地沖天飛去。

    眾人大嘩,涉馱、計蒙等土族群雄面色齊變,顧不得婚禮前夕的謝客令,紛紛御風高掠,朝玉山頂上飛去。

    片刻之間,昆侖山上下亂作一團,眾賓客七嘴八舌,聲如鼎沸,都天猜測究竟是誰膽大包天,竟敢縱火昆侖,行刺駙馬。

    惟有少昊哈哈笑道:“大吉大刺!大吉大刺!咱們金族招了個好女婿!”見他滿臉得意,英招等人則搖頭苦笑,不安中又似有些懊悔,拓拔野登即悄然,明白多半是這小子惟恐天下不亂,攪得這場好局。

    啼笑皆非,正想傳音詢問究竟,又見人潮分湧,姬孟傑逆向而行,獨自一人朝殿後無人處走去。心中一動,和蚩尤、晏紫蘇低聲道:“你們去和少昊會合,我去去就來。”轉身撥開人群。隨行其後。

    姬孟傑穿過殿廊,繞過偏屋,朝驛站後的樹林走去。

    拓拔時隱身悄然隨行,只等到了林中,立即種神到他體內。如此一來。明日婚禮時便可當著各族群雄之面,以牙還牙,以“姬孟傑”地身份。痛斥姬遠玄的帝鴻奸謀,攪得他方寸大亂。無所遁形。

    然而方往前林中,立覺不妙,一股極為強猛地念力如狂潮洶湧,迫面而來,拓拔野閉氣斂息,凝神望去,但見一個白衣人遙遙站在大樹之下,衣袂翻舞,赫然竟是廣成子!聖歌妖妖。

    心下大凜,難道他們已經發現了自己行蹤,故意誘伏偷襲?登即止步不前。

    念頭未已。隱約聽見姬孟傑傳音奇道:“大哥,主公不是說好了婚禮之後再動手麼?怎地現在便行動了?”

    “大哥?”拓拔野心頭又是一震,難道這“姬孟傑”竟是那郁離子所化?又驚又疑,只見廣威子搖了搖頭,嘴唇翕動,朝著“姬孟傑”傳音入密。

    他真氣雄厚,傳音話語無法截聽,拓拔野只得凝視其嘴唇,聚念辨析,斷斷續續地讀出了一些唇語。似是在說山上的大火並非他們所放,刺客也不是他們的人,多半是九黎苗族前來搗亂。問他昌否發覺賓客之中,有喬化混入地奸細?

    拓拔野心中彭彭大跳,想不到少昊和自己這番“配合”,竟歪打正著,撞見了這兩兄弟。

    不知他們說的“婚禮之後再動手”指地又是什麼?難道……難道竟是想要行刺西王母,讓已成為“金刀駙馬”的姬遠玄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坐收金族麼?一念及此,心底大寒。

    凝神再辨,廣成子嘴唇翕動,似乎在說九天玄女已擒獲淳於昱和流沙仙子,有這兩大妖女作替罪羊,原先的計劃也要更改一番。趁著眼下少昊越獄回到昆侖,再重新嫁禍,讓他與蚩尤背此黑鍋。

    郁離子傳音笑道:“此計大妙!少昊那飯桶來得不早不晚,蚩尤小子又偏偏在此時派來刺客,真是天助我也!等一切既定,主公更可以此為由,大舉征討九黎苗軍,到了那時,金族也好,火族也罷,再也沒法推三阻四了!”

    聽到此處,拓野再無懷疑。

    倘若白帝沿在,少昊未囚,姬遠玄必不會這般心急,但眼下障礙俱已掃清,大荒各族都已惟他馬首是瞻,無須靠山,對於西王母這等睿智遠謀、又極具主

    見地女中帝傑,及早鏟除才是上上之策。加上廣成子、郁離子一心繼承母志,奪立寒荒國,自是對這最大的絆腳石必欲除之而後快……越想越是凜然,背上涼颼颼的

    盡是冷汗。

    思忖間,廣成子嘴唇翕動極快,又不知說了些什麼。

    郁離子點頭傳音笑道:“機不可失,時不我待。走吧,大哥,別讓玄女等得急了。”和廣成子並肩乘風沖掠,飛向玉山頂顛。

    拓拔野微一躊躇,情勢危急,關乎王母生死,慢上片刻,便可能莽送全局,現在若趕回去叫上蚩尤等人,勢必再也無法追上廣成子兄弟了!當下顧不得其他,御風沖天,繼續隱身追隨其後。

    夜色沉沉,巍峨的昆侖山在深藍的天穹下仿佛沉睡著地巨獸,遠處火光依舊沖天吞吐,冒著黑紫色的濃煙。

    郁離子二人左折右轉,貼著漆黑幽冷地山谷飛行,若隱若現。

    廣成子修為極高,靠得太近難保不被他念力探覺,拓拔野遠遠尾追,始終相隔了兩百丈地距離。

    狂凜洌,越往上飛,越是冰寒徹骨,仿佛瞬間便從盛夏進入了嚴冬。上方不時有雪崩亂石撲面撞來,隆隆之聲回蕩不絕。

    將近山頂,廣成子兄弟忽然變向沖入北面的峽谷之中,消失不見。

    拓拔野心中一凜,加速追掠,繞過山崖,前方三座尖峰參差破空,白雪皚皚,在月光下銀亮如鏡,卻又哪能照見半個人影?

    風聲呼號,拓拔野凝神掃探,方圓千丈之內,亦察覺不到半點異響。又是驚怒又是懊惱,想不到這等緊要關頭,竟會將他們跟丟了!如今縱虎歸山,天地茫茫,又當何處找去?游牧之神

    思緒飛轉,突然靈機一動,運足真氣,朝著遠處王母宮縱聲狂呼:“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行刺西王母!”

    聲如雷鳴,在群山間滾滾加蕩。

    山頂燈火一盞盞地亮了,驚呼吶喊聲遙遙傳來,此起彼伏,空中飛騎縱橫,火炬閃爍,也不知有多少禁衛正朝王母宮趕去。

    拓拔野轉過頭,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左面山谷,心下冷笑:“我就不信你還不現身。”過不片刻,果然瞧見兩道人影從前方山崖沖掠而出,回旋折轉,朝北峰飛去。

    拓拔野大喜,匿形斂息,遠遠追隨。月光照來,只隱約瞧見一個淡淡地輪廓穿過山壑,又如水波化散無形。

    那兩人並肩齊飛,快如鬼魃,突然穿入山嶺冰川之中。身形所沒處,萬千晶稜冰柱參差錯立,掩映著一個極為狹窄的冰洞。

    拓拔野飄然飛掠,悄無聲息地在洞外立定,只聽得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夾雜著嬌媚柔膩的呢喃,令人耳根盡赤,血脈賁張。

    拓拔野凝神聚念,呼吸和心跳都象是齊齊頓止了,就連真氣的流速也慢得不可察覺。

    只聽一個玉石相撞般悅耳支架的的聲音低低地呻吟道:“姬朗!姬朗!你別娶那小丫頭啦,你娶我,好不好?”聖歌妖妖。

    又聽一個渾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微笑道:“好姐姐,我們不是早已指天為誓,結為夫妻了麼?那黃毛丫頭連你一根寒毛也及不上,若不是為了天下大業,我又怎會與她成親?”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聲音赫然竟是武羅仙子和姬遠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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