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號,大雨如傾,流沙仙子聽若罔聞,嗚嗚吹角,遍地蛇蟲前赴後繼地朝苦情樹下湧去。
萬千樹須傾搖擺舞,不斷地卷地毒蛇,送入苦情花中。
火仇仙子搖頭柔聲道:“倘若情樹之根真能穿透息壤,以拓拔太子的天元逆刃和五行真氣,早就破土重出啦。洛仙子百折不撓,試了足足三年,難道還不死心麼?”
拓拔野聞言大震,才知流沙仙子馭使萬千蛇蟲,喂養情樹,竟是為了穿透混沌天土,為自己辟出一條生路!想不到這三年之間,當他生死不知,漸漸被天下遺忘,就連蚩尤、龍神等至親摯友也全部絕望放棄時,惟有她獨自一人留守此地,不離不棄。
忽然又想起了她當年為了讓石化的神農復活,所做的種種努力來。難道在她的心中,自己竟也如神農一般重如昆侖、難以割捨麼?呼吸如窒,心潮洶湧,一時間,也不知是悲傷、歡喜、酸苦,還是甜蜜……
又聽淳於昱嫣然笑道:“洛仙子不理我,想必還是在怪責我將拓拔太子誘入皮母地丘的陳年舊事了?不錯,從前我恨拓拔太子幫助火族,的確想除之而後快。但世間之事,就象這九巍山的天氣一般瞬息萬變,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今日我來這兒,便是真心誠意想助仙子救出拓拔太子的。”
拓拔野一凜,這妖女不知又想出了什麼奸謀來陷害流沙仙子?正好現身將她制住,逼問究竟;轉念又想,眼下敵眼我暗,與其打草驚蛇,攪亂大局,倒不如靜觀棋變,到緊要關頭再給帝鴻致命一擊。
敝鳧神鳥尖聲怪叫,平張三翼,在洛姬雅頭頂徐徐盤旋。
火仇仙子左手一張,掌心中托著一大一小兩只金蠶,柔聲道:“洛姐姐,我知道你定然信不過我,但你一定信得過這‘子母噬心蠶’。我吞下子蠶,母蠶送與姐姐。如若姐姐發現我有半點害你之心。便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聖歌妖妖頭一仰,果真將那子蠶吞入腹中;翻過手掌,垂下一條金絲,將母吞徐徐送到流沙仙子眼前。
拓拔野微感意外。這“子母噬心蠶”是南荒極為歹惡的蠱蟲,母子連心。戚戚感應。中了子蠱之人,其命操於蠱母之手,就算相隔數萬裡,生死若離,全在蠱母一念之間。
這妖女既敢將母蠶送與洛姬雅,不是有脫身的十足把握,就是當真連命都不想要了。
角聲頓止,滿地蛇蟲絲絲尖鳴,茫然不知所往。
流沙仙子任由那母蠶在眼前輕輕搖曳。一動不動,過了片刻,才格格大笑道:“你要助我?你為何這等好心要助我?救出拓拔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火仇仙子妙目中閃過怨毒淒苦之色。柔聲道:“洛姐姐,你我之間有一點頗為相似。只要能讓仇恨的人痛苦,便是自己最大的快樂。救出拓拔太子對我沒半點好處,但是卻能讓我的仇人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流沙仙子笑道:“仇人?你說的仇人是指炎烈小子和那祝火神麼?他們和拓拔的關系似乎好著很呢。”
火仇仙子搖頭微笑道:“洛姐姐不用管我的仇人是誰,只要記得我是誠心助你便足夠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了!這妖女一心復仇火族,重建厭火國。她投入帝鴻麾下,多半便是為此。姬遠玄這三年來忙於對付魷魚,廣結盟友,連天吳尚可籠絡,又豈會與二哥翻臉?以她狠辣偏激地性子,報仇無門,又豈會善罷甘休?”
果聽她說道:“……常言道‘解鈴還需系鈴人’,混沌天土是誰封上的,自然還找誰解開。”
流沙仙子道:“你是說去找那姓姬的小子?”
“黃帝陛下位高權重,猛將如雲,又認定了拓拔太子便是帝鴻,怎會聽我們這些鄉野草民的懇請?”淳於昱抿嘴一笑,雙眸晶晶閃亮,柔聲道,“不過我聽說,再過幾日便是她與西陵公主的大婚慶典,貴賓雲集,普天同慶,倘若屆時我們請新娘子吃些‘兩心知’、‘並蒂蓮’以示恭賀,或許他便肯告訴你解開混沌天土地法子了。”
流沙仙子一怔,似是覺得她的話語頗為有趣,格格脆笑,終於伸手將那母蠶握住,收入香囊中。
拓拔野卻聽得心中大寒,雞皮泛起。正欲現身阻止,又聽遠處絲竹並奏,鼓樂喧闋,遍地蟲蛇登時大亂。
火仇仙子臉色瞬時慘白,驀地轉頭朝西望去。
只見狂風暴雨,雲霧彌合,數十名玄衣黑冠地秀麗女子正騎鳥翱翔,翩翩飛來,或吹笙,或彈琴,或擊鼓,合奏曲樂,韻律詭異悠揚。
群鳥中央乃是一只極為少見的墨羽鳳凰,其上騎著一個黑袍蒙面的女子,赤足如雪,腳趾均塗為黑紫色,一雙秋波清澈如水,凝視著哼於昱,柔聲歎道:“淳於國主,主公待你一向不薄,你盜走陰陽聖童便也罷了,為何還要背主棄義,勾結外敵?”
敞鳧神鳥三頭齊轉,尖聲怪啼,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
火仇仙子緊握蠻笛,雙眸中怒火跳躍,臉上又漸漸泛起紅暈,柳眉一挑,銀鈴似地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九天玄女。狡兔死,走狗烹,爐火盡,炭木藏。你們殺得了黑帝,殺得了晏卿離,難道還殺不得我麼?橫豎都是一死,我即便是死,也要讓他……讓他永生永世都記得我!”說到最後一句,眼眶一紅,淚珠竟連斷線珍珠似的簌簌掉落。
拓拔野一凜,她說地“他”是誰?莫非竟是帝鴻?聽她說到“他”時,語氣憤恨悲苦,又夾雜著一絲傷心妨怒,心中又是一動,登即恍然,這妖女必定是對姬遠玄情深一往,所以才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
眼下姬遠玄領袖群倫,對抗蚩尤,隱隱已是天下盟主。白帝已死,群龍無首,一旦他正式與金族聯姻,神帝之位自然逃不脫他的掌心。
等他登上神帝之位後,這些昔日助他問鼎天下的鬼國部屬反倒成了莫大的累贅。即便不殺人滅口,也必定大肆彈壓。以防洩密。
火仇仙子此番尋找洛姬雅聯手,固然是由愛生恨,欲折磨纖纖以洩妒怒。便重要的卻是想挾纖纖以自保,免得不明不白成了冤死之鬼。
從前鬼國妖孽之所以難以對付。便是因為彼等藏於暗處,沆瀣一氣,渾無破綻可尋;如今帝鴻面目已爆,上下又暗生內訌,正是大舉反攻的最佳時機。想明此節,拓拔野精神大振,更是成竹在胸。
又聽那“九天玄女”搖頭歎道:“主公寬和謙恭,何曾枉殺賢良?要成大聲,必有犧牲。黑帝也罷,晏國主也罷,都是殺身成仁,死得其所,與主公何干?”聲音突然變得極為溫婉輕柔。和著眾女曲樂的詭異節奏,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魔魅之力。
淳於昱、流沙仙子二女只聽了兩句,便自心旌搖蕩,臉色酡經,眼波也逐漸地恍惚迷茫起來,顯是已被她攝住心智,身不由已。聖歌妖妖拓拔野大凜,這數十名黑衣女子所布地樂陣正是“天魔仙音陣”雖然人數不多,配合得卻是絲絲入扣,渾然天成。加之那九天玄女的念力、真氣強沛絕倫,幾臻神極之境,兩相契合,威力倍增。
瞧她的裝束舉止,和烏絲蘭瑪有幾分相似,然而容貌聲音卻全然不同,體內真氣更是五行龐雜,深不可測,凝神掃探,始終分辨不出她所屬何族、究竟何人,心下驚奇更甚。
又想,水聖女地魂魄當日眾目睽睽之下,被收入了煉油神眉中,難道帝鴻竟也創出類似“種神訣”地神功妙法,將她神識“種”在了這個肉身之中?但她即便附體重生,又如何能在短短三年內修成如此強猛地五行真元?
正自惑然,只見九天玄女雙眸灼灼,凝視著火仇仙子,柔聲續道:“淳於國主睿智能干,主公素來對你賞識有加,怎會捨得傷你?趁著現在大錯尚未鑄成,你速速將流沙妖女殺了,再告訴我,你將‘陰陽聖童’藏在何處,我定在主公面前為你說話,讓你戴罪立功。”
淳於昱微微點頭,突然騎鳥急沖而下,心血神劍紫光爆舞,閃電似地朝流沙仙子心口沖射而去。
拓拔野陡吃一驚,下意識地凌穿彈指,氣箭怒射。“叮!”光浪炸吐,那短劍應聲沖天撞飛,偏不倚地釘入苦情樹中,嗡嗡搖震。
九天玄女神色微變,目光利電似的朝他隱身處望來,柔聲微笑道:“好一個‘碧風離火箭’!火族男兒向來光明正大,閣下如此藏頭匿尾,豈不有損族人聲名?”
拓拔野不想太早爆露身份,既被她誤認為火族中人,索性將計就計,當下從懷中取出早已備好的人皮面具,敷蓋於臉,變聲哈哈笑道:“這就叫‘烏龜照著鏡子罵王八——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模樣啦’。南荒大地,豈能容你們這些妖孽魔女撒野?”顯形沖躍在地。
聲音如洪雷滾滾,流沙仙淳於昱心中一震,驀地醒過神來,想到險此被這妖女攝控,於是惱怒又是羞惱。
淳於昱只道他是路經此地地火族豪雄,也不理會,揚眉道:“洛姐姐,對不住,我可不是有心傷你。咱們一起聯手,將這妖女殺了,再去找解開混沌天土的法子。”騎鳥盤旋,橫吹蠻笛。
笛聲方起,遠處山嶺便響起淒厲獸吼聲,此起彼伏。
過不片刻,大地隆隆震動,獸吼如潮,也不知有多少猛獸正朝此狂奔。鳥鳴聲也越來越密,越來越響,遙遙可見數百只鳥禽正掠過西南丘陵,尖啼沖來。
流沙仙子心中早起了殺機,嗚嗚吹角,滿地蟲蛇嘶嘶鳴,突然如萬千利箭似地破空彈起,縱橫怒舞,朝空中那數十名黑衣女子暴射而去。
九天玄女歎道:“不到北海心不死。既然你死不悔改,我也救不得你啦。”左手翻起一面晶瑩碧綠的半月形石鏡。絢光怒爆,數百條毒蛇尖聲狂嘶,當空炸裂,血肉橫飛。
眾黑衣女子絲竹裊裊,曲樂高奏。後方沖射而來的蟲蛇發瘋似的凌空亂舞。或相互扭咬,或勾蜷急墜。頃刻間便簌簌落了一起,堆積如小丘。
被那鏡光晃照,流沙仙淳於昱眼花繚亂。幻象紛呈,想要凝神聚念。體內卻氣血亂湧,仿佛被山岳壓頂,怒潮卷溺,說不出的煩悶難受。
“月母神鏡!”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凜,這面石鏡被譽為“天下第一神鏡”,妙力無窮,當日在熊山地底被青帝劈為兩半,一半為他所得,另一半一直在烏絲蘭瑪手中。此女既有此鏡,多半便是水聖女!
這妖女詭計多端,心毒手辣,是鬼國的樞紐人物,當日功虧一簣。被她反誣構陷,實乃生平大恨,今日若能將她重新擒住,與帝鴻之戰自當倍添勝算。當下畢集真氣,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聲如洪鍾,將天魔仙音盡數蓋過。
九天玄女瞇起雙眼,大為驚詫,未料到這小子竟有如此強韌的念力。
諸女更是臉色齊變,被其笑聲震得喉中腥甜狂湧,胸內憋悶欲爆,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幾個吹蕭笙的女子強撐了片刻,嬌軀徒然一晃,險此被那反沖入口的強猛氣波震得翻身墜落,曲樂頓時變調失聲。游牧之神淳於流沙仙子二女“啊”地一聲,呼吸登暢,心中羞怒更甚,撕下衣帛塞住雙耳,繼續凝神吹奏。蠻笛聲陡轉高越,和玉兇角聲洶洶變織,淒厲破雲。
狂風呼嘯,暴雨縱橫,遠處群鳥尖啼,如黑雲飛湧,很快便沖至眾人上空,前赴後繼地朝眾黑衣女子撲啄猛攻。
遍地蟲蛇亦隨著號角聲騰空怒舞,滾滾變纏,宛如一條巨大地黑蟒朝九天玄女揚卷猛撲,萬千毒蟲蠱孵不斷地激彈怒射。
墨羽鳳凰尖嘯沖天,堪堪避過。
一個黑移女子避之不及,狂亂地抓著右臂尖聲慘叫,頃刻間肌膚便泛出淡綠色,如波浪起伏,仿佛有無數蟲子在皮下爬行,“彭彭”連聲,碧血飛濺,刺鼻的腥臭味瞬間彌溫開來,整條手臂竟只剩下了一條白骨,密密麻麻地附滿了五彩斑讕的甲蟲。
眾女大駭,一邊沖飛逃避,一邊勉力合奏魔樂,與拓拔野地笑聲苦苦抗衡。
那女子淒厲狂叫,周身血肉土崩瓦解,爛泥似的簌簌掉落,很快化作了一句骷髏,被狂風刮起,猛撞在苦情樹干上,碎裂炸舞,繽紛落地。
九天玄女大凜,這兩大妖女一個善於馭獸,一個長於驅蠱,合在一處,威力極是驚人。倘若不能先發制敵,後果不堪設想。
但眼下她最為擔憂地倒不是二女,而是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火族小子。能將“天魔仙音陣”輕而易舉地破解,其念力、真氣至少已有神級之鏡。饒是她胸有萬壑,見多識廣,也想不出南荒何時出了這等新銳高手。
當下凝神聚念,柔韌聲道:“閣下究竟是誰?何妨摘下面具,讓妾身一睹真身?”月目神鏡眩怒舞,朝他當頭照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要我摘下面具,你先從這軀殼裡出來罷!”翻身電掠,手指疾彈,“咻咻”迭聲,氣箭接連射中眾女地蕭苒琴瑟,弦斷管裂,曲樂登時大知書達理。
玉兇角與巴鳥聲趁勢壓過,那當空滾滾搖曳的“黑蟒”尖嘶收縮,陡然炸散為萬千蛇蟲,縱橫怒射,眾女驚呼慘叫,又有數人或被毒蛇咬中,或被蠱蟲附體,花容月貌瞬間便成了骷髏一具。
九天玄女大袖卷舞,將沖來的飛蛇撞炸開來;右手石鏡絢光怒爆,沖舞為一柄三丈來長地月形光刀,朝著拓拔野迎面怒斬。聖歌妖妖拓拔野心一凜,此刀勢如雷霆霹靂,五氣畢集,赫然竟有青帝極光氣刀之威效!想來她定是師從帝鴻,用妖法強修五行,而後借助月母神鏡陰陽五行的神力,煉成這詭異強猛地五氣光刀。
他若還以天元逆刃。抑或施以極光電火刀,當可破其鋒芒,但此地距離昆侖太近,他不想走漏風聲,驚動帝鴻集團。當下繼續抄足急沖,火屬真氣貫臂沖舞。“呼”地化作一道橘紅色的熾烈氣刀,破空橫撩。
“轟!”兩刀相交,萬千道絢光吞吐炸射,鼓起一輪巨大的刺眼光波,當空湯漾。將四周的雨蟲蛇倏然推飛出數十丈遠。
九天玄女當胸仿佛被巨錘猛擊。“吐”地噴出一口鮮血,連著墨羽鳳凰凌空翻撞,石鏡險此脫手飛出,心中瞬時閃過難以形容的駭怒恐懼,這無名小子究竟是誰?單只這記平凡無奇的火焰刀,威力竟已勝過太乙火真斬!
拓拔虎口酥麻,心下亦是暗凜,倘若她真是水聖女,短短三年,竟能從離體孤魂變成五行兼備地神位高手,帝鴻的妖法實是不可思議!她尚且如此,不知帝鴻今日又當有何等神通?
一擊得手,更不容她逃脫。收斂心神,縱聲長笑道:“我既已說過要將你元神打離軀殼,豈能半途而廢?來來來,咱們再對上三刀!”疾飛如電,右臂赤光沖天搖舞,宛如長虹瀲灩,朝她呼嘯猛劈。
九天玄女苦修數載,只道借此五行光刀已足以橫掃天下,不想今日第一次出題鞘,便遭此重挫。氣勢大餒,不敢硬接其鋒,騎鳥沖天飛起,左袖急舞,“呼”地一聲,一條黑絲長帶橫空騰揚,如烏雲般滾滾卷舞,將火焰刀倏然纏住。
“冰蠶耀光綾!”拓拔野手臂一緊,氣浪陡然收縮,心中驚怒變迸,對她的身份再無半點懷疑。除了這天下至韌至柔韌地神物,雙有什麼絲帶竟能將自己的氣刀層層封住?
想起她當日連奸謀,害死青帝、波母,又連累魷魚、龍族成為天下公敵,導致大荒連年戰亂,百姓水深火熱……心中更是怒火如燒,哈哈笑道:“烏絲蘭瑪,你驅魔馭鬼,作孽深重,還敢竊據水族聖女之位、玷辰螭羽仙子所傳地聖物,羞也不羞?”
右手五指陡然一收,赤光爆舞卷掃,化如長帶,驀地將冰蠶耀光綾緊緊反纏,拉扯回奪。
九天玄女神色驟變,若不松手,勢必連人帶綾被他拉將過去;但這綾布已又是她視若性命地珍愛之物,豈能就此放棄?眼角掃處,瞥見那樹須搖舞地苦情巨樹,心念一動,順勢猛沖而下,體內五行真氣直沖石鏡,驀地沖爆為絢麗光刀,轟然猛劈在樹干之上。
“彭”地一聲,樹皮翻炸,濺射出漫天乳白汁液。苦情花倏然合攏,巨樹枝葉傾搖,沙沙尖嘯,象是在憤怒咆哮一般,萬千樹須如狂蛇亂舞,驀地將其五行氣刀緊緊卷住,朝後猛奪。
這巨樹力道之猛,可穿金石,所有樹須合力一處,威力可想而知。拓拔野猝不及防,猛地朝前沖跌,右臂氣帶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
就在這瞬息之間,九天玄女趁勢將冰蠶耀光綾猛然抽回,黑光怒卷,狠狠地劈掃在樹干迸開地裂口上。
苦情樹似是不勝劇痛,偌大的樹干陡一彎曲,樹須齊齊甩舞,將九天玄女高高拋飛而出。
幾在同時,她凌空翻舞,月母神鏡地眩光霹靂似的照向淳於昱與流沙仙子,冰蠶耀光綾順勢如閃電橫空,將她們雙雙纏住,劈空拽奪而去。游牧之神號角與巴烏聲陡然斷絕,溫天蟲蛇暴雨似地墜落在地,在泥漿中翻騰亂卷。數以千計的南荒凶禽也茫然失措,當空盤旋尖啼。
九天玄女這幾下憐惜逾閃電,一氣呵成,加上其真氣原本就遠在流沙仙子與淳於昱之上,此刻借著苦情樹的驚天巨力,更是勢不可擋。饒是二女狡黠多變,亦毫無半點抵抗之力。
拓拔野方覺不妙,她已卷著二女,騎乘墨羽鳳凰,朝西南急速飛掠。那鳳凰速度之快,絲毫不在乘黃之下,轉眼間便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
拓拔野心下大凜,若再讓這妖女於眼皮下逃離,不但少了對付帝鴻的法寶,流沙仙子更是死生難料。抄足沖掠,抓起一個黑衣女子,喝道:“她要逃往哪裡?快帶我追去!”
眾黑衣女子幾已死絕,只剩下三人驚魂未定,騎鳥懸浮半空,被他一喝,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手指微微顫抖,連琴瑟蕭笙都拿捏不穩了。
那女子顫聲道:“她……她……定是去……”臉色突然漲紫。圓睜雙目,喉中赫赫作響,幾道黑血從七竅湧出。瞬時氣絕。
幾在同時,另外二女齊聲低呼。俏臉也變作醬紫之色,雙手狂亂地抓著自己心口,痛楚恐懼,卻發不出半點聲息。
拓拔野一怔,倏然醒悟,烏絲蘭瑪定是在這些女子體內種下了類似“子母噬心蠶”的蠱蟲,雖隔千裡,亦能操控她們生死。
當下更不遲疑,急念種神訣。魂脫體,沖入旁側女子玄竅之中。但那蠱毒發作極快,他方一入體。那女子已然殞命,魂亦從泥丸宮逸散飛逃。
拓拔野凝神感應。方從那殘余的些須神識中測探到一個模糊的畫面;雪山連綿,碧河蜿蜒,河的南岸是氣勢磅礡的冰川,晶稜閃耀;河地北岸是一座崔巍雪峰,峰頂疊加了一塊巨石,仿佛是從別處飛來的一般,在狂風中微微搖動。山岸下開滿了奼紫嫣紅的杜鵑花,花叢當中是一座青石壘砌地石屋,石隙間長著綠色的細草,在微風中起伏搖曳……聖歌妖妖待要進一步探尋山谷方位,那游魂卻已逸散開來。
拓拔野元神附回體內,思緒急轉,照著《大荒經》所示,將周圍方圓千裡之內地雪山全都想了一遍。
雪山上大多有冰川,冰川下大多有河流,河岸旁又大多開滿了杜鵑花……與這畫面契合的山谷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雪山頂上有這種飛來峰的,卻只有三處,其中兩座與此地相距數千裡,惟有那“鳳冠山”在此西南六百裡外。
想明此節,精神大振,顧不得等候龍神、少昊等人,在地上匆匆刻了八個大字:“尋救流沙,昆侖再會”,便自御風飛掠,全速朝鳳冠山而去。
飛了片刻,風雨漸小,西南露出一角藍天,陽光斜照,映得前方巍巍雪山燦如黃金,就連橫在半山地蒙蒙雲霧,也仿佛被鍍染成淡淡的金紗。
再往西飛,赤水河將近源頭,泥沙轉少,清澈見底,在山谷之間蜿蜒奔流,晃動著萬點粼光。兩岸碧草起伏,艷紅地杜鵑花鋪展如錦,明麗如畫。
將近黃昏時,雪嶺連綿,冰川重疊,遙遙可見前方那雄偉的嗚嗚聲響。正是鳳冠山。
拓拔野御風下沖,飄飄然到了那雪山之顛。山頂狂風猛烈,積雪不斷地亂卷成漫天霧沫,在藍天與遠山之間紛亂飛舞。
他四下聆聽,山壑間,除了那尖銳地風嘯聲,隱隱似乎聽到有人嚶嚶低泣,似有若無,待要細聽,卻雙什麼也聽不見了。足尖飛點,沿著峭斜的山壁朝下沖掠,不過片刻便到了谷底。
藍天,雪山,碧綠色地河水迤儷奔流,兩岸杜鵑花灼灼如火,斜陽映照在對面的冰川上,閃耀著萬點銀光,一切都與那畫面渾然相契。
拓拔野抄足飛掠,繞過前方山崖,果然瞧見一個青石屋,矗立在山腳下的漫漫花海之中。
凝神掃探,石屋內空蕩無人,大覺失望。難道烏絲蘭瑪並非將她們挾囚在這裡?但若真如此,那黑衣女子臨死之際,魂魄又為何要指引他到此?這裡究竟是鬼國的什麼秘密所以?
拓拔野疑竇叢生,飛掠到石屋前,推開虛掩的柴扉,但見塵靡在光柱中懸浮飛奔,四壁徒立,惟有牆角安放著兩張小木床,合成太極陰陽的形狀,慶上凌亂地堆著棉被,似是有孩童睡在此處,方甫離去。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先前烏絲蘭瑪斥問淳於昱的話來。火仇仙子顯是對姬遠玄即將大婚一事耿耿於懷,愛極生恨,為了報復帝鴻,也為了挾以自重,盜走了什麼“陰陽聖童”。瞧此情形,這石屋想必就是“陰陽聖童”生活的地方了。
正待轉身離開,突然又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嚶嚶哭泣之聲。拓拔野一凜,側耳傾聽,那聲音竟似是傳自地底深處,一時間寒毛直豎,又驚雙奇。
念力四掃,探應到床下地石地有一道太極魚似的彎曲長縫,象是密室暗門。拓拔野手掌輕推,將小床隔空移開。揮舞天元逆刃,銀光天矯,正好劈入那彎太極魚縫之中。
“砰”地一聲。石地登時震裂開來,露出一個三丈深的混金密室。哭聲頓止。一個女子驀地站起身來,渾身鎖鏈叮當作響,朝他抬起頭,顫聲道:“娘!娘!是你麼?”聖歌妖妖那女子臉色慘白,雙眼已被刺瞎,血淚斑斑,經脈俱斷,雪白地長發披散而下,耳鼻子上鑲嵌了兩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瞧來猶為醒目。
“黃河水伯!”拓拔野驚奇更甚,這女子赫然竟是冰夷!
冰夷女扮男裝,神秘莫測。自從當年雪山之上,被瘋魔地蚩尤強暴之後。更行蹤杳渺,只在北海平丘與木族地百花大會上出現過幾次。為何竟會被刺盲雙眼,震斷經脈,囚禁在這地底密室?她方才所喊的“娘”雙當是誰?
聽見他的低呼,冰夷臉上的悲喜、恐懼、哀求、哀痛……倏然凝結,怔怔地仰著頭,一動不動,半響才喃喃道:“你不是我娘。你……你是誰?”
拓拔野念頭急轉,她既被囚禁在石屋地底,想必與那“陰陽聖童”有什麼干系,當下探其口風,變聲道:“陰陽聖童被火仇妖女擄走了,我奉九天玄女之命前來搜救。”
冰夷周身一顫,淚水潸潸而下,顫聲哭道:“孩子,我的孩子!那賤人騙我到這裡,把我的孩子全都搶走啦!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放開我……快放開我……我要……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咬牙切齒,泣不成聲,悲怒已極。
拓拔野心中大震,原來那“陰陽聖童”竟是她地子女!還不等細問,忽聽屋外鳳鳴長嘯,“轟”地一聲,紅光怒爆,整個石屋似乎被火浪掀卷,迸炸亂舞,烈焰熊熊。
他眼前盡紅,氣血翻湧,隱約瞧見一道青影撲面沖來,閃電似的抓住冰夷,朝上沖天飛起。
拓拔野喝道:“放開她!”急旋定海珠,借著那枉猛氣浪破空追去,驀一探手,抓住冰夷飛揚的鎖鏈,奮力回奪。
那青衣人翻身回掌,化如火鳳狂舞,轟然怒掃。
“彭!”又是一陣轟鳴狂震,拓拔野右臂瞬間酥痺,經脈如焚,那氣浪之猛烈竟遠超他地想象,宛如火山噴簿,巖漿席卷,幾首不似人力所能為。饒是他真氣雄渾絕倫,亦被掀得高高飛起。
女魅!
拓拔野心下一沉,普天之下,除了那天生火德、築就八極之基,又接連吸納了帝女桑情火、赤炎山火靈與大金鵬鳥靈珠的烈煙石,再無一人能有這等驚天裂地地火屬神力!
一別三年,她的修為也似突飛猛進,絲毫不在自己之下。真氣之精純熾猛,更只能以“恐怖”二字形容。若換了旁人,與她這般對上一掌,只怕早已化作炭縻,瞬間灰飛湮滅。
四周烈焰狂卷,鳳嘯尖厲。
女魃青衣鼓舞,提著冰夷翩然躍上那盤旋的火鳳凰,朝著藍天展翅高翔。所過之處,炎風呼號,冰雪山石紛紛崩融干裂。
拓拔野高聲道:“八郡主留步!”御風急掠,窮追其後。他與烈炎肝膽相照,視若手足,對烈煙石自然也看作是自己的妹子一般,安能坐視她被鬼國妖孽操縱,淪為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魃?相比之下,冰夷及那“陰陽童”反倒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火鳳凰拍翼旋轉,尖嘯飛翔,想要將他甩脫,卻終究比不上他苦練了三年的疾風之速,過不片刻,又被他漸漸追近。
女魃大袖揮舞,一團火浪轟然鼓舞,狂飆似的猛撞在右側那陡峭高拔的雪嶺上,“轟隆隆!”只聽一陣轟鳴狂震,天搖地動,萬千巨石破空炸舞,推卷著滔天雪浪,滾滾崩塌沖落。
拓拔野在蒼梧地淵修行已久,對於那極端惡瞬息萬變的天氣都已應對自如,渾然合一,更何況這區區雪崩?
霎時間,五氣循環變化,與雪濤迸石交相契應,仿佛與之同化一體,速度非但絲毫不減,反倒順勢隨形,怒石似地沖天穿透重圍,一把抓住冰夷鎖鏈,硬生生從女魃懷中奪了出來。
女魃猝不及防,突茫的綠眸中閃起兩團怒火,低叱旋身,雙掌合抵平推,登時鼓起一團彤紅刺目的火球,朝著拓拔野當胸怒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