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如海,雪嶺巍峨連綿,在夕陽照耀下,如金山璀璨,那最為高峻雄偉的主峰上,雲霧茫茫遮頂,偶爾狂風鼓卷,雲開霧散,露出一自尖矗的冰峰,旋即又被雲海滾滾淹沒。
雪山腳下,大河滔滔,兩岸碧野連綿,花海如錦,一群白色的牛羊在洶洶起伏的草浪中徐徐穿行。
湍急的河水激撞著石岸,回湧怒吼,轟鳴陣陣。那歧獸從河中抬起頭來,笨拙滴甩動著身子,水珠紛揚,拋灑在流沙仙子飛揚的裙擺與赤足上。
洛姬雅騎乘其上,恍然不覺,妙目癡癡地凝望著那雲橫霧繞的雪峰,淚水盈盈,悲喜填膺。狂風吹來,細辮飛舞,黃裳起伏,絢麗的落花繽紛地捲過她的四周,方甫沾落衣襟,又被洶湧的怒河沖卷其中,跌宕不知所蹤。
「西嶺千秋雪,東風一日花,春光無限好,何故傍晚霞?」
那年春天靈山別後,她回到這天帝峰,上上下下尋了七日,卻找不見神農,只看見他這冰壁上所刻的這四句話,她冰雪聰明,又豈會讀不出這歌中的以為?知他故意避開自己,傷心淒婉之餘,又在那四句詩前各添兩字,變作了「雲隨西嶺千秋雪,蝶舞東風一日花,既知春光無限好,管他何故傍晚霞?」
如今冰川依舊,故人已非,縱有春色無限好,更與何人銷!想到這裡,更是心如刀絞,說不出的蒼涼落寞。
忽聽北岸傳來一聲清寒的號角。轉眸望去,長草連天搖曳,一片清澈澄靜地湖水倒映著那藍天白雲,燦燦金山,宛如明鏡。四周星羅棋布地環繞著百餘座金黃色的木屋,炊煙裊裊赤、黃、青、黑、白五色旗幟獵獵招展,隱約可以瞧見穿行不絕的人影。
幾名土族衛士騎著雪鷲低略而至,眼見是這妖女。紛紛抱拳行禮,道:「不知仙子芳架,有失遠迎。萬請恕罪。」
流沙仙子俏臉驀地一陣暈紅,格格大笑道:「什麼時候連天帝山也變成黃帝疆土了?我來不來得這裡,還需你們批准麼?」那歧獸嘶鳴衝起,嚇得眾雪鷲驚啼飛散。
土族眾衛兵原只想敷衍客套,不想卻莫名觸了她的逆鱗。見她眼中殺機驟起,臉色微變,紛紛駕鳥朝後退去,獨有一個年輕氣盛的衛士忍不住怒到:「妖女,莫說天帝山。你連息壤也敢偷,天下還有什麼你不敢做的事?」
洛姬雅以炎火流沙助蚩尤、烈炎大破十萬赤帝軍之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盡知,各族對這蠱毒無雙、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原就十分顧忌。見她竟能造出如此讓三軍辟易的凶器,無不聳然震動。更添厭畏之意。
卻不知那息壤乃是當年封鎮公孫嬰候母子時,黃帝獻與神農之物。殘餘地三兩息壤存於神帝苑中,被流沙仙子無意中瞧見,收為己用,又混以紫火冰晶、西海流砂,這才得以製造出無堅不摧的火沙來。
流沙仙子自是懶得與他們辯解,笑吟吟地道:「既知我膽大妄為,還不快快滾開?」話音未落,那年輕衛士嘴唇、舌頭突然黑紫腫脹,奇癢攻心,嘶聲慘叫,雙手狂亂地抓撓著,從雪鷲上翻身摔落,遍地打滾。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悲怒少消,騎著那歧獸不急不緩地朝著那片木屋走去。眾人大駭,競相避退開來。
自大荒元年以來,每隔六載,七月初七,五族帝、女、神、候齊聚天帝山下,由神帝調停解決各族糾紛、戰事。與崑崙蟠桃會不同,五帝會盟極為肅嚴簡練,沒有歌舞酒宴,更無風月調笑,通常當日黃昏,各族帝侯畢集山下,到了翌日凌晨,便退散一空。
神農化羽後,天下無主,各族暗流湧動,這兩年中更是烽火遍地,生靈塗炭,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六日前,黑地水龍琳發出玉帛函,懇請與金族、土族、龍族、蛇足、苗族休戰,在此次五帝會盟推選新任神帝,仲裁是非,和平共處,白帝率先響應,太子黃帝、炎帝也紛紛止戈罷戰。
殘陽西斜,角聲吹奏,獸馬迎風長嘶,遙遙望去,起伏如海的草浪中,人頭聳動,鎧甲金光閃耀,蔚為壯觀。
流沙仙子所經之處,各族豪雄紛紛退避,唯有炎帝將士喜笑顏開,圍湧上前,向她行禮問好。
若非炎火流沙卷溺了十萬賊軍,南荒還不知要經理多久地烽火戰亂。火族男兒最重恩義,經此一役,對這妖女印象自是大為改觀,倍感親切。
流沙仙子心不在焉,秋波流轉,見鏡湖東畔的木屋前,龍、苗、蛇大旗鼓卷飄揚,或坐或立圍了百餘人,除了流侯爺、柳浪等人識得外,其他大多都是生面孔,想來便是苗、蛇二族的長老與將領了。一個青衣疤臉的英偉少年昂然倚坐在木屋前的長梯上,旁邊站著個俏麗絕倫地紫衣女子,正是蚩尤與晏紫蘇,周圍不見拓拔野的身影。
心中一緊,失望中又帶了幾分忐忑,轉念又想,憑他現在的修為,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奈何得了他?微感釋然。
火族眾將見她四下眺望,料想多半在尋找拓拔野,忙道:「拓拔龍神那日追討郡主棺木,至今仍沒消息,不過仙子放心,那李衎既約定今日現身,龍神也必會隨之趕來。」
「不錯!即便李衎老賊不來,今夜苗帝將與水伯生死決戰,龍神陛下聽得風聲,也必會趕來助威。」
生怕她不明白,又七嘴八舌地說起近日東海戰事。六天前,蚩尤所引領的苗、龍、蛇三族盟軍包圍蜃樓城,與水妖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奇特海戰。雙方大軍甚至尚未直接交鋒,便各自付出了極為慘重地代價。
蚩尤的百艘潛水船載著鐵木炮,通過海底潛流悄然進入蜃樓城下,炮轟月牙港,擊沉大小二十餘艘水妖戰艦,被烈火焚燬的船艦更近七十艘,重創了水族最為精銳的北海艦隊。
而盟軍水師亦陷入水族陷阱,被數十隻北海巨蛛的冰絲網所制。又遭到數以萬計地雷火飛鳥接連猛襲,船艦沉毀五十餘艘,若非六候爺急中應變,只怕早已全軍覆沒。更讓龍族士氣大挫的是,龍神為了救科汗淮,竟被冰蛛母的毒液所傷,昏迷不醒,生死難料。
雙方傷亡慘烈。對峙不下,蚩尤遂應天吳邀戰,在此五帝會盟時,與他一決生死。
兩人一個是新近崛起的苗族大帝,窺悟三天子心法,真氣霸烈無雙;一個是隱忍深狡的新任水神,修得八極之身,威力通天徹地,鹿死誰手,實難預料。更關係到蜃樓城歸屬存亡,乃至大荒各族未來之局勢,自是分外惹人注目。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拓拔小子來不來,和我可不相干。本仙子是來瞧熱鬧的。」騎著那歧獸不緊不慢地沿湖繞走,穿過人群,在一個破舊的木屋邊停下歇息。
當是時,忽聽號角高越,有人縱聲長呼道:「黑帝陛下、朝陽水神駕到!」九輛紫金銅飛車在二十八條虯龍的拖拽下,玄旗飄飄凌空急衝而至。鏡湖北岸呼聲大作,勢如狂瀾。
數月來,水族雖然連折燭龍、西海老祖等神級高手,敗績不斷,但終究幅員遼闊,兵多將廣,單只今日抵達天帝山下的真人級以上的將領、城主便有兩百餘人,聲勢極為浩大。
苗、龍各族群雄噓聲大作,阿皮、加農等人更是忍不住用古語哇哇喝罵。蚩尤徐徐站起身來,雙眼怒火灼灼,嘴角冷笑。
晏紫蘇下意識地僅僅握住他的手,心中突突急跳。那日東海燈塔之上,天吳以蜃樓城、本真丹為餌,與蚩尤邀戰天帝山時,她心中之激動自是難以言喻,但過了幾日,興奮與期盼又漸漸被恐懼、擔憂所代替。越是臨近五帝會盟,越是坐立不安,昨夜更是胡思亂想,輾轉難眠。
此刻,瞧見天吳從飛車中昂然步出,她的心又不由陡然扳緊,在水族待了這麼對年,最為懼怕的便是燭龍,但連那老妖都被水伯算計,而無半點翻身之機,如果……如果魷魚也……突然有些害怕地喘不過氣來。有一剎那,她甚至想拋開本真丹,拋開蜃樓城,拋開所有家仇國恨,拉著蚩尤逃得越遠越好。
又聽有人高聲叫道:「白帝、黃帝、西王母駕到!」鼓樂激奏,金族、土族將士紛紛起身,昂首嘯歌。火族、龍族群雄也紛紛站起身來。
車輪轆轆,十八輛龍獸飛車從西邊衝來,貼地急馳,在湖畔停住。
陸吾、蓐收、江疑、英招等人次第飄然而下,夾道引領。伯地、西王母並肩徐行,衣袂飄飛。其後是滿臉笑容、醉意醺然的少昊,旁邊隨行的眾人中,一個鳳眼少女低著頭,臉色雪白,木無表情,赫然正式三個月前被天吳親自許配與少昊的若草花。
纖纖高冠雪衣,在辛九姑諸女簇擁下,翩然走在最後,秋波流轉,瞥見蚩尤二人,暈生雙頰,驀地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
蚩尤正欲朝壓揮手招呼,見她的妙目只在自己臉上逗留了剎那,便移轉到了別處,微微一怔,想不到當年情同兄妹,今日卻形如陌路,心中一陣酸苦難過。
晏紫蘇卻是陡然一震,隱隱覺得似有不妙,正待凝神細看,姬遠玄已領著應龍、武羅仙子、王亥、風後等人趕到纖纖身邊,與她並肩而行,談笑風聲。
不等金、土貴侯在各自木屋中坐定,東邊又傳來一陣凌雲號角,有人長聲道:「青帝靈威仰、聖女花信現在到。」湖東歡呼雷動。
蚩尤大奇,木族聖女何時竟由姑射仙子變成了花信》族中聖女變更,是極為重大之事。非萬不得已不可為之,難道木族中又發生了什麼變數?眾人亦轉頭東眺,議論紛紛。
此時,除了炎帝、戰神、火神祝融尚未現身,各族帝候大多已來齊,按照五行方向,各就各位。
夕陽西沉,晚霞滿天。被那餘輝斜照,湖面一半波光粼粼金燦似火;一半雪山倒映,寒碧如冰。一大群雪鷺呀呀叫著,絡繹不絕地從天帝峰頂遙遙飛來,在鏡湖上空盤旋高飛。
眾人心下微凜,這些親手最喜奪食屍骨,所到之處必有死訊。孤兒被視為不祥之鳥。眼下它們成群結隊地集結於此,莫非已預感到今日的五帝會盟,將會有極為慘烈的傷亡麼?
忽聽鏗然龍吟一道刺目白光沖天而起,九塊巨石飛旋炸舞。急旋盤旋,驀地契合成巨大地石刺,破空怒舞,如銀狼橫空,星河噴瀉。眾鳥登時沖天驚飛,遠遠避散開來。
「隕星流光破!」金族群凶歡呼迭起。其餘各族亦喝彩不已。白帝大九流光劍威震天下,見之者卻甚少,今日觀之,果然勢可迸天裂地,名不虛傳。
白帝長袖輕卷將那九塊隕石修然收入,淡淡道:「天子山下,五帝會盟,豈容趨凶食腐之輩攪局?惟恐天下不亂者,還是退避十里為好。」聲音雖然和緩疏淡,卻遠遠地遍野迴盪,歷歷分明。
五帝之中,單論真氣修為,他並非最高,但為人清雅剛正,超然出塵,最具長者風範,是大荒出神農之外,最為德高望重之人,各族對他極為敬服。此刻聽他弦外有音,敲山震虎,無不凜然。
忽聽掌聲如雷,天污昂然站在木屋前地平台上,擊掌笑道:「白帝陛下所言甚是。『萬鈞干戈,沉不過半匹玉帛』,這也是黑帝比何以請書天下,會盟天帝山的原由,人無頭則死,家無首則亂。神帝化羽,四海無主,我等與其各執其是,兵戎相見,倒不如盡棄前嫌,以劍會盟,推選新天子,安邦定國,造福蒼生……」
姬遠玄朗聲道:「水伯既知此理,又為何勾結奸佞,分裂友邦,烽火各地,塗炭生靈》從當年的血洗蜃樓城,到後來雷澤變亂,再到我族手足相殘,火族的兩年內戰,乃至嫁禍少昊太子,策劃寒荒叛亂,劫掠西陵公主……閣下之罪,可謂如滔滔江水,罄竹難書!你若真有半分悔過之意,就當自戕以謝天下冤靈!」聲音雄渾悅耳,慷慨激昂,聽得各族群雄怒火填膺,紛紛吶喊附和。
天吳搖頭笑道:「都說太子黃帝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豈料也不過是個不辨是非地糊塗蛋。殺人之罪,在於持刀之人,豈在刀耳?你說的這些,全是燭龍老賊在位時所做之事,人神公憤,又何獨爾等?」
頓了頓,環顧眾人,又道:「天吳為燭龍所迫,作了些違背良心之事,悲憤鬱結,寢食難安,所以才捨身忘死,誅討老賊,立誓化干戈為玉帛,還天下以太平。否則,我又何以力排眾議,主張和親,將最為鍾愛的女兒嫁於少昊太子?」
姬遠玄臉色一沉,拍案而起,高聲道:「究竟是我混淆是非,還是閣下顛倒黑白?你若有心和親,又何必藉機奪掠西陵公主為人質?」他素來溫文爾雅,氣定神閒,少有這般勃然大怒地時候,這一聲厲喝,直如雷霆霹靂,震得眾人心弦俱顫。
土族眾人紛紛怒吼道:「蟠桃會上,白帝賜陛下為金刀駙馬,天吳老賊你挾持公主,不僅是與金族對抗,更是擺明了與我土族為敵!」
「稀泥奶奶的,當日陛下若遲到半步,公主只怕已被弇茲老妖玷辱了清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揮劍拔刀,群情激憤,只等姬遠玄一聲令下,便衝上前與他誓死血戰。
天吳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註:我感覺是」何患無辭「)既是和親,自當有來有往,我將女兒嫁於少昊太子,順便將娶西陵公主為兒媳,又有什麼過錯?弇茲逆賊為替燭龍報仇,勾結貴國,強擄公主,又與我何干?」聲如洪雷,登時將四周喧嘩吶喊之聲全都壓了下去。
若草花顫聲道:「爹,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終究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還想要當眾羞辱我到幾時?只因娘親是燭真神許配給你地姬妾,你便恨她入骨。讓她終日以淚洗面,生不如死。如今她死了,便想要繼續這般折磨我麼?」
聲音哽咽,淚水洶洶奪眶,搖頭道:「從前我還存了些許幻想。盼望著終有一日,你能疼我如疼愛十四郎……不,哪怕有其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便快樂無憾。為你死了也心甘。『妾命賤如草,隨風飄且搖』。現在才知道。原來在你心底,我連草芥也不如,可以隨意地給木神,給金族太子,給天下認一個人踐踏折辱!如果有來生,我寧願作螻蟻蟲豸,也再不作你地女兒!」
深吸了一口氣,強斂悲苦痛楚,轉過身,仰著頭,對著少昊一字字地道:「太子殿下,你是金枝玉葉之身,若草花薄賤之軀,豈敢高攀?這太子妃之位,還是留待他人吧。」素手一翻,突然反握匕首,猛地扎入自己心窩。
眾人大嘩,她身子一晃,軟綿綿地坐倒在地,鮮血洇得白衣一片艷紅。少昊面色驟變,拋飛酒樽,一把將她抱起,封住經脈,叫道:「太醫!太醫!」
蚩尤有驚又奇,想不到這當日從鬼國妖孽手中所救的嬌弱少女竟如此剛烈勇決,與其父兄迥然相異。各族群雄亦驚嘩駭然,都沒料到今年的五帝會盟,竟會以如此慘烈悲壯的局面開始!
幾個巫醫慌不迭地從人群中奔了出來,將若草花抬了下去。白帝容色微動,徐徐道:「如此貞烈孝女,少昊得之,是他的福分。我們必盡全力,將她救轉,水伯放心吧。」
天吳巍然昂立,怔怔不語,面具後,雙眼精光閃爍,也不知是驚是怒是悲是喜。
青帝冷冷道:「今日五帝會盟,是為了比劍推選神帝,可不是來訴兒女衷腸、情仇恩怨地。太陽即將落山,敢問炎帝何時才來,比劍何時開始?」
群雄紛紛朝火族望去。赤霞仙子翩然起身,道:「陛下來時忽接線報,稱李衎挾持八郡主棺木,藏身與天帝峰斬龍巖下,故率領火神、戰神前往查看,再過片刻,必有消息……」
話音未落,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天搖地動,漫天雪鷲驚飛,眾人一凜,轉頭望去,只見天帝峰上白霧濛濛,雪崩滾滾。
「嗚——」
山頂雲霧中傳來一聲震天長嘯,赤光霞芒繽紛亂舞,接著又是幾聲轟雷似的爆震,絕嶺上冰雪崩洩,瀑布似的層疊沖湧而下,宏聲隆隆迴盪不絕。
「太乙火真刀,是陛下的太乙火真刀!」
「李衎老賊果然在此!」
火族群雄大喜,歡呼如沸。
蚩尤當胸如撞,喜怒交迸,二話不說,驀地翻身躍乘太陽烏,朝著天帝峰閃電似的疾飛而去。不管那李衎是誰,膽敢劫奪八郡主的棺木,誓當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晏紫蘇、加農、柳浪等人乘鳥急追,各族群雄亦想要一瞧究竟,當下紛紛騎獸吶喊,沖天掠起。頃刻之間,漫天獸吼鳥啼,飛騎穿梭,境湖畔的木屋群又空空蕩蕩,沒剩下幾個人影。
狂風鼓舞,徹骨冰寒。上方紅霞漫天,雲海奔騰,將山嶺橫截吞噬,連著那層疊噴湧的滾滾雪浪,彷彿天穹轟然塌陷一般,氣勢恢弘,驚心動魄。
太陽鳥嗷嗷怪叫,貼著山嶺,朝上忽高忽低穿掠飛翔,雪浪澎湃,巨大的冰石縱橫不斷地呼嘯撞來,被蚩尤苗刀怒掃,頓時碎炸四射,接連掀湧起十餘丈的白濤。煞是壯觀。
癡霞仙子、西王母、姬遠玄等人也漸漸趕到,率領各族群雄,在兜天蓋地的冰濤雪瀑中穿掠高飛,朝著天帝峰頂急速逼近。
將近山頂,狂風雪崩氣勢更盛,四周灰濛濛一片,更是雲藹雪霧。崖石崩塌,震耳欲聾。不斷有飛騎被那狂飆似地雪浪當頭掃捲。拔身飛起,轉瞬不知西東;或被巨石當胸撞中,鮮血狂噴。慘叫著朝下翻身急墜。
蚩尤昂首怒嘯,一騎當先,上方雲開霧散,陡然一亮,露出漫天彩霞。衝上峰頂。但見長天萬里,四周雲海滔滔,在山頂翻騰不息,被西邊殘陽所鍍,金光滾滾。壯麗非凡。
「彭」地一聲巨響,東邊百丈外雲浪掀湧,一道赤麗霓光破空衝起,宛如火龍騰空,虹橋斜架。瞧那光焰氣浪。當是太乙火真斬無疑。
蚩尤轉身駕鳥衝去,只聽轟隆連震,吒喝不絕,霞光赤芒交相激撞,此起彼伏。飛得再近些,隱隱可見一團絢光滾滾飛旋,氣浪爆湧,直迫眉睫,心中陡然大震:翻天印!
絢光滾滾,雲海繚繞翻騰,凝神忘去,只見雪峰參差,兀石嶙峋,烈炎、刑天、祝融分別站在南邊幾座冰塔下,衣裳鮮血斑駁,似乎各受了些輕傷。
北側崖邊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數十具屍體,一個白衣人雙手合十,凌空飛速盤旋,身下逆向旋轉著一個巨大的五色石印。赫然正是廣成子。
遠遠見群雄趕到,祝融鬆了口氣,指著東邊的幽深冰凍,高聲道:「李衎挾持郡主木棺,藏身在此洞中,煩請各位守住山嶺,切不可讓他逃了。」
又朝廣成子喝道:「妖孽,你若束手就擒,供出其他鬼國徒眾,陛下或可免你死罪。」
廣成子卻似殊無懼意,哈哈大笑道:「祝神上,你們三個打不過我,就叫來了這許多幫手麼?來得再多,我也不怕,這八郡主的屍體,我是要定啦。」凌空急轉,突然連著翻天印,朝冰洞衝去。
那日桂林八樹中,蚩尤曾與他有過短暫交手,被他從容搶走弇茲屍首,已自惱恨不已,今日重逢,見他竟敢公然劫奪八郡主棺木,更是怒火上湧,喝道:「要你奶奶的紫菜魚皮!」翻身飛沖,苗刀青光爆舞,朝他迎面怒斬而下。
幾在同時,四周赤芒霞光接連暴吐,祝融的霓龍雙杖,刑天的蒼刑干戚、烈炎的太乙火真刀齊齊攻到。
廣成子哈哈笑到:「來得正好!」
翻天印盤旋飛舞,絢光大作,「轟轟」連聲,蚩尤喉中一甜,右臂酥震,被那氣旋猛絞,身不由己地朝外彈身飛甩。烈炎、刑天、祝融亦重心陡失,拋飛捲舞,險些撞在一處。
「砰」翻天印餘勢未衰,飛旋著怒撞在冰洞口,巨石逆炸,轟然坍塌。
炎風狂捲,火浪飛掀,周圍地冰蘑菇與冰柱亦應聲碎炸開來,山頂霞光萬丈,漫天盡紅。
廣成子這一合借力打力,妙到毫顛,只用三分巧勁,便將苗帝、炎帝、戰神、火神當世四大高手的合攻化散無形!
後方眾人瞧見,無不大駭。連月來,廣成子接連大戰青帝、拓拔野、姑射仙子、空桑、蚩尤等絕頂高手,無一敗績,威震大荒。雖仗翻天印之助,但能將此印操縱得如此出神入化,其修為之高,已是讓天下膛目。今日親眼目睹,更覺震撼。
蚩尤更激起了好勝鬥志,縱聲嘯吼,重又翻身急衝而上。烈炎三人亦迴旋飛轉,叱吒著重新攻至。
忽聽一人厲聲長嘯:「狗賊,納命來!」青影一閃,從四人之間穿掠而過。
「轟!」
一道五彩光浪狂飆怒卷,氣浪澎湃,堪堪猛撞在那飛旋著的翻天印上。
氣浪狂舞,四周雲海如炸,蚩尤呼吸一窒,竟被那狂風拍得蹌踉後退,就連白帝、天吳亦有些東搖西晃,站立不穩。
翻天印嗚嗚激響,飛旋破空。廣成子悶哼一聲,翻裡幾個觔斗。飄然落在神印上,眼見是青帝,驚怒之色一閃而過,笑道:「靈感仰,你堂堂一族之帝,竟盜我兄弟肉身,蝸居苟活,羞也不羞?」
眾人這才發覺他細眼長眉。臉容清秀,果然與青帝頗為相似。
靈感仰森然道:「一具臭皮囊,不過是寄體之衣。你既想要,還給你又如何?
話音未落,一團翠綠色地光球從頭頂泥丸宮急衝而下,在任督二脈間迴旋飛舞,突然破體衝出。「彭」地一聲爆響,身軀竟篷然炸散,血肉橫飛!
群雄哄然大嘩,廣成子更是臉色驟變,又驚又怒。想不到他說做便做,不惜自毀寄身。
那團碧綠光球凌空飛旋,厲聲狂笑道:「寡人欠你的,已經還清,現在該輪到你還寡人了!」
突然衝入地上一具屍體地玄竅中。青光一鼓,那屍身雙眼陡睜。驀地跳了起來,右臂絢光怒爆,宛如極光吞吐,霓虹流轉,閃電似的朝著翻天印底部反撩劈到!
「噹!」
萬千道絢芒如彩菊怒放,廣成子身子劇震,仰頭噴出一道血箭,和那翻天印一齊衝天飛起,呼呼盤旋。
眾人又驚又喜,歡呼如沸,想不到這凶狂無匹的妖人竟連青帝一刀也抵擋不住!
木族群雄激動之下,更忍不住縱聲大叫:「惟我青帝,天下無敵!惟我青帝,天下無敵!」
卻不知廣成子真氣雖然稍遜於靈感仰,但憑借翻天印神力,至少也要激戰到兩千合之後,才可能微呈敗象。
方才目睹青帝悍然震碎紫玄文命之身,驚駭悲怒,一時不慎,更想不到他竟能在剎那之間種神寄體,立即發動進攻,這才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青帝一擊得手,哪容他有片刻轉圜之機?長嘯不絕,流麗絢光縱橫怒舞,接連不斷地朝他雷霆猛攻。
饒是廣成子真氣雄渾絕頂,倉促下硬接了數十記極光氣刀,亦真氣滯堵,胸膺欲爆。
眼見山頂群雄越聚越多,心生怯意,當下捏訣御石,奮力撞開青帝氣刀,飛旋著朝北側冰川衝去。
姬遠玄喝道:「攔住他!」和應龍,武羅仙子等人縱橫衝掠,氣浪呼嘯,鈞天劍,金光交錯、豹神刺繽紛飛舞,四面八方地撲向廣成子。
翻天印光芒大作,驀地飛旋狂舞,「砰砰」連聲,漫天氣浪狂湧,各神兵彼此交錯亂撞,齊齊朝青帝撞來。靈感仰呼吸一窒,不啻於被幾大高手同時急攻,極光氣刀光焰陡斂,朝外微微一偏。
廣成子趁勢沖天脫逃,哈哈笑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各位還請留步。我去也!」腳下神印怒卷,絢光如爆,霎時間便衝出了數百丈外。
青帝森然怒笑道:「不必客氣,寡人送你歸西!」極光氣刀轟然狂掃,將眾神兵震飛開來,青衣鼓舞,宛如大鳥高飛,獵獵窮追其後。
蚩尤等人正欲追去,忽聽「砰」地一聲爆響,冰洞碎石飛炸,一隻牛尾虎身地火焰巨獸朝甫破空飛沖,背上騎著個蒼白清瘦的布衣男子,長髮飄舞,膝下褲管空空蕩蕩,身前赫然橫著那蒼梧木棺。
「李衎在這兒,別讓他跑了!」
眾人嘩然怒吼,齊齊轉身追去。
李衎大笑道:「李某等的是赤松子那小賊,你們來搗什麼亂?」眼白翻動,雙手紫火光錘轟然回掃,衝在最前的幾個火族將士登時連人帶獸撞成肉泥,鮮血飛濺。
那鳳彘去勢極快,霎時間便將太陽烏,碧火麒麟,火鳳凰等神鳥凶獸遠遠地甩在了身後,衝入滔滔雲海。
黃尤大喝衝起,凌空抄步,真氣在八極之間洶洶怒轉,陡然奮起神力,將苗刀飛旋猛擲而出。碧光怒舞,嗚嗚破風,當空頓時擦起一道青紫色的熾烈火光,聲勢狂猛如奔雷。
李衎耳廓微動,紫火光錘雙雙迴旋夾擊,「轟!」氣浪怒爆,雙臂劇震,兩大光錘登時炸散為滾滾光波。右耳一掠,斷髮飛楊,苗刀怒嘯迴旋,如青龍急舞,擦著他古側電飛而過。
只差半寸,便身首異處。
李衎冷汗涔涔,心下大駭,這疤臉小子又是誰?奴使長生刀隨心所欲,真氣之狂猛更已幾臻大神之境!受囚南荒百餘年,只道赤松子,刑天已是年輕一代之翹楚,自己雖斷腿盲目,但憑藉著這些年苦修地神功,亦足可橫行四海,罕有匹敵。
不想脫困短短三月,先逢那五德之身的小子,又遇翻天印白衣人,如今又撞見這桀驁無畏的疤臉少年……始知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當下地大荒俊傑輩出,早已不同往日了!
一時間驚駭懊沮,那復仇稱霸的雄心不由得餒斂了大半。眼見苗刀激嘯飛舞,重又朝著自己頭顱凌空斫來,不敢有絲毫大意,凝神聚氣,揮舞紫火光錘,奮力將其掃盪開來。但那苗刀氣勢狂猛,雷震萬鈞,只擋了四十餘刀,已是氣血翻湧,雙臂酥麻欲痺。
當是時,前方忽地炸起一陣雷鳴狂笑:「李衎老賊,小侯山下血海深仇,一日不敢忘。今日若不將你寸磔刮骨,老子誓不為人!」
「呼」地一聲刺耳銳響,雲海迸湧,一道清冽白芒迴旋飛出,當空劃過一道亮麗地光弧,在漫天彩霞映照下,彷彿一片淡綠色的薄冰,晶瑩剔透,又如柳葉搖擺,春水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