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六卷《剎那芳華》 第五章 昔我往矣(1至3)
    局勢急轉瞬息萬變。剎那之間方才還生龍活虎的蚩尤等人竟橫七豎八地臥了遍地空有滿腔怒火亦只能喝罵不已。

    武羅仙子、應龍面面相覷又驚又喜卻不知究竟生了什麼事。

    姬遠玄拍了拍手中的祟皮卷軸哈哈大笑道:“漫天星斗竟亮不過一捧流螢!想不到當今天下修為最為高絕的八大高手居然栽在了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手中。有趣真是有趣之極!”

    紅纓、碧萼瞟了西王母一眼臉上暈紅又是羞慚又是恐懼舉著火炬朝後退去顫聲道:“那……那都是玄女娘娘和駙馬爺神機妙算奴婢可愧不可當。”

    少昊等人既驚且怒才知西王母身邊的這兩個親信侍婢竟然也是姬小子的內應!晏紫蘇皺了皺鼻子吸了幾口氣花容變色恨恨道:“朱蛾巨蜂蜜!”眾人陡然大凜。

    拓拔野驀地想起《大荒經中記述了兩種頗為奇異的昆蟲其一為巨大如鳥的黃蜂其二為遍體彤紅的巨蟻朱蛾相傳出沒於昆侖山脈以北的荒寒極地。這兩種蟲獸都喜歡吞食冰山雪蓮的蜜*汁經常彼此爭斗。

    當地的蠻族采擷雪蓮時常常將巨蜂、朱蛾一起殺死帶回家中取代稀有的干柴焚燒取暖。

    豈料那些蠻人吃了塗抹雪蓮花蜜的食物再吸入巨蜂、朱蛾焚燒時的煙霧往往周身冰寒癱軟整整一日都動彈不得。越是強壯之人症狀反而越是強烈甚至有人因此僵斃。

    後來百經查驗才覺原來冰山雪蓮也罷。朱蛾巨蜂也罷本身雖都非劇毒之物都合在一起卻能產生一種威力極為驚人的毒素令人地經脈氣血如冰河封凍。唯有將天山雪蓮的根莖連著雪水一起燒煮飲服才能化解。

    當地巫師感其神奇遂將其制成獨門麻藥一旦族人被敵人毒箭所傷就用少量的“朱蛾巨蜂蜜”麻痺其身。刮骨療毒。

    姬遠玄搖頭歎道:“晏國主果然見多識廣可惜……可惜還是未盡其詳。除了‘朱蛾巨蜂蜜’之外昆侖山的酒水菜餚。乃至衣帛鞋履之中都下了兩百余種北海地太古蠱卵一旦‘朱蛾巨蜂蜜’的寒毒作這些蠱蟲都會很快孵化生長在兩個時辰內。將諸位的五髒六腑、七魂六魄全都吃個精光。”

    眾人聽得雞皮泛起饒是蚩尤等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也起了一絲寒意。惟有敖語真微微一笑握住科汗灘的手。心道:“想不到天意弄人竟讓你我一起死在這昆侖山上。”又是歡喜又是淒惘卻無半點懼意。

    科汗灘知其心意緊緊握住她的手突然瞧見西王母凝視自己的目光分不清是悲傷、酸楚、甜蜜還是妒怒心中登時一顫想起了在這昆侖山生過的種種過往。

    歲月更迭山河易色。他對她的心意從未改變然而彼此間所隔又何止是昆倉東海萬水千山!

    “各位有幸嘗到這珍罕花蜜和太古蟲卵體驗到這渾身凍結、麻痺酸軟的奇妙滋味非我之功全拜娘娘所賜。”

    姬遠玄收起卷軸將煉神鼎托於手心轉身揚眉笑道:“牝雞司晨天亂之兆。若不是王母娘娘這些年來跋扈剛愎寡恩刻薄昆侖山上下又怎會貌合神離人心思變?御廚房又何以極力巴結寡人問也不問便將數百種蠱卵、‘朱蛾巨蜂蜜’摻入到各位的酒水菜餚之中?紅纓、碧萼又為何甘冒死罪隨時密報娘娘動向將朱蛾、巨蜂制成火炬、燭台?都說娘娘知人善任果不其然。”志得意滿忍不住哈哈大笑。

    槐鬼、離侖等人臉上俱是一紅羞愧懊沮不敢與西王母等人目光相對。

    忽聽一個女子柔聲道:“這便叫作‘十裡長堤潰於蟻穴;百尺巨木爛自其心’。有時候決定大局勝負地不是什麼精兵猛將更不是什麼法寶神兵反倒是平素裡誰也看不上眼的小人物。”

    黑光鼓舞從姬遠玄手中所托的煉神鼎中裊裊而出化為一個黑袍美人赤足如雪手指、腳趾均塗為黑紫色秋波流轉笑意盈盈。

    “九天玄女!”拓拔野心下一凜普天之下只怕也惟有這妖女敢將自己封藏在這煉神鼎中了。想到洛雅生死未明脫口喝道:“烏絲蘭瑪!你將流沙仙子帶到哪裡去了?”

    烏絲蘭瑪格格笑道:“拓拔太子泥神過江自身難保居然還牽掛著那小妖女果然是天下第一號情種。所幸西陵公主要嫁與黃帝陛下否則堂堂西王母之女居然要與眾妖女共侍一夫顏面何存?”

    眾人嘩然西王母臉上暈紅又迅即轉為蒼白冷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因淫亂謀逆被族人罷黷地前水聖女。所幸你生的野種景出於藍淫亂謀反遠勝於你大有所成。想必你很有顏面倍覺榮焉。”顯是憤怒已極話鋒竟是從未有過的激烈刻薄。

    烏絲蘭瑪也不生氣嫣然笑道:“親家母說得很對。‘不是同流水怎匯一江海’?由此可知西陵公主與黃帝陛下注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這當婆婆的自會好生照應。”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纖纖地臉頰。

    纖纖心中雖是火火熊熊渾身卻僵痺抖連掙脫的力氣也沒有。張口想要唾罵烏絲蘭瑪手掌一翻也不知將什麼丹丸塞到她口中烈火似的直沖入腹頭頂如炸周身大暖登時暈迷不醒。

    蚩尤只道她施以蠱毒又急又怒。喝道:“妖女放開她!”奮力用苗刀支地踉蹌起身還不等站穩。姬遠玄又是凌空一掌劈來“彭!”登時將他飛撞於壁又噴出一口鮮血。

    眾人驚呼聲中蚩尤竟又搖搖晃晃地支刀站起身來啐了一口血痰狂笑道:“原來帝鴻也不過這點能耐!長了幾只觸角就是給你蚩尤爺爺撓癢癢地嗎?”凝神強聚八極真氣朝姬遠玄趔趄沖去。

    晏紫蘇失聲道:“魷魚不要……”話音未落“轟轟”連震。姬遠玄身如鬼魅雙掌狂風暴雨似的猛擊在他身上氣浪怒爆。鮮血狂噴血雨似的濺得眾人衣裳上斑斑猩紅。

    拓拔野大凜照這般下去不等蚩尤體內蠱蟲作已被他生生打死了!凝神聚氣。待要將那“朱蛾巨蜂蜜”地寒毒強行迫出心肝膽肺突然一陣撕絞似的劇痛眼冒金星。淚水登時湧了出來。

    蠱卵果然已經開始孵化了!

    姬遠玄大喝聲中旋身一腳將蚩尤猛踹撞地右手黃光爆舞鈞天劍朝他咽喉直刺而去忽聽烏絲蘭瑪叫道:“慢著!”劍尖倏然頓止“吃!”氣芒仍是穿入他的喉嚨沁出道道血線。

    殿內寂寂無聲姬遠玄胸膛急劇起伏雙目恨火如厲焰噴吐。冷冷地盯視著蚩尤臉容猙獰扭曲和青素那永遠溫雅微笑、沉著冷靜的太子黃帝竟似判若兩人。

    蚩尤臉色慘白大汗淋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眼卻乜斜著他嘴角冷笑盡是鄙薄蔑視之色。

    晏紫蘇臉色煞白低聲道:“呆子你……你沒事罷?”想要爬將過來卻連指尖也動彈不得淚水漣漣而落又是心疼又是恐懼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這一劍若是刺下她也不想再活了。

    姬遠玄握劍地手素筋暴起一字字地道:“娘這狗賊玷辱了妹子的清白之軀害得她羞憤欲絕生不如死;害得我兄妹二人漸行漸遠終如陌路害得您二十年謀局一旦盡毀險些功虧一簣……嘿嘿這五年之中我日日夜夜地都在夢想著此刻。今天若不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又豈能平我心頭之恨!”語氣森寒怨毒刻骨。

    眾人心下凜然原以為他如此仇恨蚩尤多半是因為姬少典之死不想竟是因蚩尤強暴冰夷之事。

    轉念又想他既是帝鴻指使魔化地蚩尤去刺殺姬少典的命令多半便是由他自己所下。只是姬少典對他如此倚信他又為何竟要弒殺之?難道真只是為了篡奪帝位麼?駭怒訝異疑竇叢叢。

    烏絲蘭瑪徐步而來手指輕輕夾住鈞天劍搖頭道:“傻孩子‘三天子心法’還未煉問而出就這般殺了他豈不可惜?”

    姬遠玄臉色大轉和緩徐徐抽回神劍微笑道:“娘說得不錯。可惜女魃神識迷亂連自己是誰也不知曉更毋論‘三天子心法’了否則我們又何需費此周折?”

    劍尖一挑將蚩尤青空移到煉神鼎前掌風推送火焰狂舞頃刻間便將鼎壁燒得彤紅。

    眾人齊聲驚呼蚩尤周身僵痺經脈又被震斷大半眼睜睜地看著火舌在眉睫前高竄搖曳怒恨填膺卻半點也動彈不得。

    拓拔野大凜思緒急轉強忍體內的冰寒絞痛哈哈大笑道:“八郡主與蚩尤壓根不認識蛇族篆字如何知道什麼‘三天子心法’?他們不過是僥幸被二八神人打通了八極之基罷了!你們也不想想若不是從盤古九碑上學會了天子心訣我又能豈逃出蒼梧之淵?豈能以只手之力止住暴風雪?要想知道盤古九碑的下落只管過來煉化我便是。”

    “是了險些忘了還有拓拔太子。”烏絲蘭瑪轉過身笑吟吟地道“黃帝陛下既然拓拔太子如此情深意重寧可犧牲自己也要解救結義兄弟我們又怎能不予成全?”

    姬遠玄挑起煉神鼎正欲上前突然搖頭大笑道:“險些上了拓拔太子的當啦!太子想誘寡人上前用‘種神大法’突襲暗算麼?可惜這裡不是天帝山寡人更不是水伯天吳。”

    應龍、武羅仙子仙子等人面色微變紛紛凝神戒備。朝後退去。

    拓拔野正有此意想不到竟被他瞬間識破心下失望哈哈笑道:“想吃河豚。又怕有毒。閣下膽子如此之小還想修什麼‘三天子心法’?平什麼天下?”

    姬遠玄又恢復了那從容不迫的風度施施然地將神鼎輕放於地微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橫豎不消兩個時辰太子體內的蠱蟲就會盡數作。寡人已經等了二十多年了難道還在乎多等這一時半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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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王母淡淡道:“既然橫豎只剩下兩個時辰黃帝陛下、水聖女可否為我答疑解惑也好讓我們在黃泉路上做個明白鬼呢?”

    烏絲蘭瑪格格笑道:“水香妹子冰雪聰明天底下還有你想不明白地事兒嗎?”雙眸晶晶閃亮帶著說不出地得意與報復的快慰。秀眉一挑柔聲道:“好吧瞧在妹子這些年對我玄兒如此提攜鍾愛的份上。我便索性從頭說起讓你聽個明明白白。”

    秋波流轉笑吟吟地凝視著科汗灘柔聲道:“龍牙侯還記不記得那年那夜在北海地黑崖上。我初次對你表白心跡的情景?”

    科汗灘微微一怔沒想到她竟會突出此言搖頭不語。

    烏絲蘭瑪歎了口氣。道:“是了那時你少年得志風流倜儻各族少女哪一個不對你傾慕崇拜?你又怎會獨獨記得我?說過哪些話你自然也早已記不得了但那些話卻讓我傷心欲絕乃至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頓了頓續道:“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啦你孤身縱橫南荒一刀擊敗了戰神刑天。三天內又接連戰勝了火族四大世家的十六位高手與三大神巫威震四海風頭無雙。

    “我身邊地每一個人都在議論你說你必定是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將來甚至可以登位黑帝。我情竇初開自不免對你大生好感只盼著能早日見到這傳說中的少年英雄。

    “其時燭龍權勢熏天我名為聖女實為傀儡一心想著擺脫他的控制作一個真正‘通天意、表民心’地聖女。然而水族之內忠臣義士不是被囚禁牢獄便是被流放四海思來想去除了你再無一人能與燭龍抗衡。

    “那時我雖然還沒見過你卻已打定了主意定要和你聯起手來勤王討逆。但是直到三個月後的祭神節上我才終於在北海見到了你。瞧著你站在人潮中卓然不群更是暗自鍾情不能自已。”

    敖語真心中彭彭一跳不由又想起了初次見著科汗灘時地情景握緊他的手嘴角微笑酸甜交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和驕傲。

    烏絲蘭瑪又道:“燭龍勾結我地婢女騙到了我愛慕你的證據便以此要挾逼迫我作了許多違心之事。在他面前我堂堂一介聖女竟比水神宮中最卑微的奴婢還要低賤!

    “我憤火害怕終日惶惶心想若再不和你聯手對抗必定永無翻身之日。可是你不等聽完我的表白就立時拒絕了你說聖女是一族至尊不可褻瀆哪怕只是不敬之心也斷然不可。”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話語卻更加輕柔:“你地話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可為何沒過兩年便不顧瀆神大罪冒死勾搭上了金族聖女?你可知我那年蟠桃會上故意將水香妹子介紹與你時心裡是何等地痛苦憤怒?”

    西王母與龍牙侯的私情乃至西陵公主的身世這半年多來早已隨著那封所謂地“蚩尤密信”在大荒傳得沸沸揚揚昆侖山上下更是無人不知。只是眾人畏懼西王母的威嚴權勢不敢明裡議論。

    石夷、如意雙仙等人聽她說及此事無不大覺尷尬紛紛低頭默然裝作沒有聽見。西王母卻是面無表情。仿佛與自己渾然無關。

    被她這般一說科汗灘驀地想起了當日情景皺眉淡淡道:“仙子當日若開門見山直陳燭龍奸惡。要我協力討逆科某定當鼎力以助;為何偏要誘之以色惑之以情?如此作為和燭龍又有何異?”

    烏絲蘭瑪雙頰暈紅怒恨之色一閃即逝微笑道:“這麼說來還是我的不是了?哼哼被你這坦蕩君子推拒我一介小女子孤獨無依只好改作蛇蠍毒婦了。為了盜回寫給你情信的樹葉。我潛入‘水神腸宮’卻無意間聽見燭龍密語得知黑帝陛下中其‘盤古九碑’的圈套。在天櫃山地黑水極淵內修煉‘幽天大法’經脈逆轉真氣崩亂業已走火入魔。

    “我又驚又怒卻又找不到可信賴之人。於是只身潛入黑水極淵想要救出陛下對付燭龍。豈料非但沒有找到陛下。反而被困在極淵之底焦急之下更驚動了守衛寡不敵眾身受重傷。

    “天櫃山乃天下八極之一激戰之中狂流逆轉將我卷入地下潛河送到岷江。被當時正於竹樓上垂釣的黃帝姬少典所救……”

    晏紫蘇“啊”地一聲低呼突然想起當日觀水城內黃帝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來。靈光霍閃脫口道:“原來少典黃帝臨死那夜在觀水河邊所等的人便是你!”

    烏絲蘭瑪微微一怔格格笑道:“不錯。他等地人一直是我。”臉上暈紅如霞悲喜交織柔聲道:“若不是二十多年前我陰差陽錯抓著他的魚鉤從岷江中濕淋淋地躍上竹樓他又怎會與我相識?又怎會有玄兒、冰兒這兩個好孩子?我和他之間的冥冥緣分全由這一線相牽。

    “那兩個月裡我和他一直待在岷江的竹樓裡看著日出日落星辰漫天聽著風起風滅濤聲伴耳幾乎忘記了世間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他的身份他卻不知道我是誰在他面前我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水族聖女也不再是那忍氣吞聲的操線傀儡而仿佛變回了無憂無慮的孩子。

    “我多麼想隱姓埋名就這麼和他永遠過著平淡而快樂的日子但想到燭龍想到龍牙侯想到你們對我地羞辱便渾身抖。我又豈能因為一時的安樂忘記了羞恥與仇恨?

    “龍牙侯你不是說聖女是一族至尊不可褻瀆麼?哼哼我就偏要褻瀆。那天夜裡我把身子給了他。窗外風雨如狂雷電交加仿佛是老天對著我大震怒我的心裡卻說不出地憤怒和快慰。

    “老天爺你若有眼又怎會讓燭龍這等奸賊為所欲為?你若沒眼又憑什麼來降罪世人?那一刻我對自己誓蒼天既死我來代之!終有一日我要奪回所有的一切讓你們讓這芸芸眾生全都象狗一樣地匍匐在我的腳下!”

    這些話憋在她心中多年如塊壘郁結此時勝券在握無需再矯情掩飾什麼了終於可以在眾人面前恣意傾吐自是暢快已極。聽著她話語中狂暴的喜怒與刻骨的仇恨眾人心底無不寒意森然一時竟忘了體內地劇痛。

    烏絲蘭瑪柔聲續道:“從那夜起我便給自己起了這‘九天玄女’的名字從前的水族聖女已經死了脫胎重生地是代表九天神意、叫四海臣服的玄女。天地無情情深不壽。我若想替天行道就必須堅心忍性斬斷兒女之情。那天凌晨趁著少典未醒我悄悄地離開了岷江。

    “閃電飛舞江面上藍紫一片雨水撲面而來和我的淚水混在一起。好幾次我多麼想折轉返身回到他的身邊依偎擁抱等待黎明的陽光照進窗口。但是我不能。

    “清晨時風雨漸漸地停了我卻已在千山之外。回頭望去一道彩虹橫亙在我和他之間。從小到大我從沒有這般思念過一個人從沒有過這般的撕痛和難過。晨風吹來指尖梢似乎還帶著他殘留的余溫。然而縱使虹橋相渡我也再回不到從前了!”

    眼眶中突然淚珠晃動險些湧出閉起眼停頓了片刻又對著科汗灘嫣然一笑。道:“回到北海我裝作一切都沒生對燭龍更加服服帖帖謙恭尊敬。暗地裡卻偷偷慫恿長老會要求陛下出關授以你爵號;又不斷地煽動天池公主誘她上書請求與你成親。

    “我想只要陛下重新出關便可當面揭示燭龍奸惡與他合力扳倒此獠。豈料燭龍老奸巨滑讓晏卿離喬扮陛下蒙蔽臣民;又讓她假扮帝女將摻和了九冥屍蠱卵的丹藥悄悄給予陛下。陛下原已走火入魔服藥之後。神識更被燭龍所控險些成為行屍走肉。

    “為了以防萬一燭龍乘機將陛下斬去手足。囚入黑水極淵的玄金鐵籠之中再以玄鐵山覆壓其上。陛下經脈俱斷又誤服蠱毒早已形同廢人生不如死。燭手龍沒了後顧之憂。加快黨同伐異將不聽話地幾個大長老盡數除去然後又大肆清洗所謂叛黨。

    “我幾次重新潛入黑水極淵。終於找著了陛下。奈何勢單力孤無法劈開玄金鐵籠更不能移動他身上地玄鐵山。一籌莫展之時又覺自己竟然有了身孕只好以閉關修煉為由獨自隱居在終北國的蠻夷之邦。”

    她秋波流轉凝視姬遠玄笑容又變得溫柔起來柔聲道:“過了幾個月。我在冰天雪地中生下了他們兄妹二人。萬裡荒寒形單影只抱著孩子聽著他們的啼哭之聲越孤單脆弱思念起他們的父親。

    “我突然想到憑我只身之力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推翻燭龍一償夙願?上天給我這兩個孩子莫非便是為了送我強援?想到這些我心底地陰霾全都散盡了帶著孩子悄然南行。

    “半個月後我終於在朝歌山下重新見著了少典。相隔不過十月卻象是過了三生三世。那幾日過得恍恍惚惚快樂得仿佛漂浮在雲端。他抱著我那麼緊疼得象鐵箍就連睡夢中也不松手仿佛生怕一醒來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這兩個孩子他更是捧如朝露呵一口氣也生怕怕融化了。他給兒子取名為‘遠玄’意指與我相隔太遠朝思慕想給女兒取名‘冰夷’則是為了紀念她的出生之地。

    “我向他說明了來龍去脈他明白我心意二話不說便當即裂地為誓要全力以赴助我救出黑帝誅滅燭龍。我知道以他溫和寬厚的性子素來不喜與人相爭即便這些年來水族因為波母之事屢屢問責欺凌他也是息事寧人再三退讓。此番如此決絕勇斷實是因我之故。哪怕……哪怕我要他立時自刎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眾人心下凜然姬少典寬仁謙恭、愛民如子修為雖然略遜其他四帝卻是大荒中最受擁戴的帝王卻偏偏喜歡上了這野心勃勃、狠毒偏狹的女子。這可真叫造化弄人天意難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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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獨拓拔野趁著眾人凝神聆聽悄悄窮盡生青所學克制體內寒毒。意如日月氣如潮汐過了這半柱香的工夫任督二脈酥麻稍解率先如冰河春融周身漸漸轉暖心中大喜精神為之一振。

    他自小生活在皮母地丘中接觸的奇花異蠱也不知有多少抗毒性原本便遠勝常人;五年前又被流沙仙子種了千百種相克劇毒近乎百毒不侵;再加上這些年久居炎寒兩極的地底又吃了數以萬計的蒼梧神果是以這“朱蛾巨蜂蜜”與北海蠱蟲雖然強猛也不能奈他何對抗一久他便漸轉上風。

    當下一邊聚念改變經絡一邊暗暗運氣逼蠱。五行真氣相生相克如四季交替萬象更迭真氣加流轉髒腑內的蠱蟲紛紛震斃。肌膚上地冰霜卻絲毫不化乍一望去與先前渾無兩異。

    又聽烏絲蘭瑪說道:“天櫃山乃北海通往地下潛流的入口。黑水極淵的底部正值漩渦中央海水在此交匯沖擊落差極大。四周是以至為堅韌剛硬地北極玄冰混金鐵所制的鐵籠陛下根本無法逃出。旁人也無法從外部相救。我和少典思前想後終於想出了一個完全之計。

    “每月十五月圓之夜是極淵潮汐最盛之日又是天櫃山聖女宮進行‘祭天月禮’。黑水防守最為松懈之時。我和少典悄悄進入天櫃山以煉神鼎將陛下地元神從其體內、連帶著那萬千九冥屍蠱強行奪出;然後將其屍身毀滅。燭龍果然以為陛下形神俱滅歡喜不已竟沒有絲毫懷疑。

    “陛下的元神已被萬千屍蠱分奪吸納少典費了數月光景才將其一一抽離出來又經煉神鼎煉合後移植入盤古大神骨珠所化的‘元魂珠’中寄體他人終於讓陛下習死而復生。

    “陛下對我們感恩戴德。便收遠玄、冰夷為義子義女立約盟誓將來誅滅燭龍之後。推立冰夷為黑帝。奈何那時燭龍如日中天爪牙遍地要想滅他談何容易?唯一穩妥地法子便是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於是我們籌謀計議。兵分三路。我回到北海繼續韜光養晦暗聯義士。少典將玄兒帶在身邊。假稱是雲妃難產之子他日讓遠玄繼承黃帝之位。冰兒則隨陛下隱居在西荒鬼山陰氣極強之地創立鬼國以‘攝神御鬼大法’吞吸五族真元修煉五行。

    “少典仁厚寬和雖無稱霸之心卻廣納賢才收羅了許多能人異士。譬如當年寧封子與月母被素帝雙雙重創。躲藏在熊山地底自知將死便將魂魄封印入月母神鏡孿生雙子也被冰封在側若不是少典現後全力相救那廣成子與郁離子焉能破繭重生?救命之恩再加上養育之德對他自是忠心不二。有了這些羽翼再加上陛下地萬千屍兵勢力初成待到時機成熟時便可合力誅討燭龍報仇雪恨。”

    拓拔野恍然忖道:“難怪那日會在熊山地底撞見‘月母神鏡’與這干妖魔想來那裡便是他們秘密聚議之地。”

    蚩尤想起父親更是怒火中燒重重地“呸”了一聲喝道:“爛栗殼裡塞黃豆——裝什麼好人(仁)?燭龍不過是殘害忠良專權篡位你們卻草菅人命、奪人元神妖邪卑劣比他更勝百倍!”

    烏絲蘭瑪眉尖一挑格格大笑道:“那些愚昧野民被燭龍奴役蹂躪而不自知反倒對他百般贊頌活著又與行屍走肉有什麼差別?被我們變作屍兵伐賊討逆也算是‘捨生取義、雖死猶生’了!”

    眾人見她強詞奪理殊無半點愧疚之意無不憤怒。

    西王母淡淡道:“這麼說來當年誘伏青帝將他囚困在鬼國地底也是你們合力所為了?”

    烏絲蘭瑪坦然自若道:“不錯。陛下苦修‘攝神御鬼大法’雖有‘元魂珠’卻依舊飽受神識錯裂之苦而靈素帝的‘種神訣’天下聞名若能得此神訣再加上煉神鼎便可將搜奪來地魂魄盡皆熔合化為己用。靈景帝真氣蓋世若不是句木神相助設伏在先再加上陛下、少典與廣成子等人合力圍攻要想將他擒下還真非易事。”

    眾人頗感意外想不到姬少典竟也與此事有關烏絲蘭瑪似是看出他們所思微笑道:“靈青帝狂妄跋扈歷年蟠桃會上曾幾次三番羞辱少典他縱使再過仁厚也難免有怨懟之心要想撩撥鼓動還不簡單?再加上句木神允諾只要他登位景帝便將兩百年前木族奪占的七座城池盡數歸還土族少典即便不為自己雪恥也當為族人洗恨。”

    柳眉一挑又格格笑道:“要想推翻燭龍僅憑土族與鬼國之力遠遠不夠我與句木神結盟也是希望他為我所用。但此人兩面三刀若無把柄在手指不定哪天便向燭龍告密反咬我們一口。所以我們只將靈素帝囚禁地底留其性命倘若句木神真起了歹意頃刻間我們便可讓他變為亂臣賊子。”

    西王母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當日百花大會上句木神欲娶若草花轉而與水伯結盟鬼國屍兵便立時殺到。倘若沒有拓拔太子與苗帝及時相助。青帝和姑射仙子凶多吉少木族只怕也真要如你們所願推立始鴆為帝了。”

    烏絲蘭瑪笑吟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道:“是啊。這兩個搗蛋鬼幾次壞我們好事。可恨之極。早知如此當年從九翼天龍手中奪他出來時就即刻將他殺了免了這許多後患。”

    拓拔野一凜敖語真忽然插口道:“妖女你在天帝山上說的關於拓拔的身世是真的麼?他若真是波母與公孫長泰之子你又為何不將他帶與黑帝卻送給鄉野村民?”她對拓拔視若己出對他地如謎身世猶覺好奇聽到此處。忍不住出口相問。

    烏絲蘭瑪格格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龍神陛下若有骨肉當年還會立拓拔為太子麼?黑帝陛下若得了這親外甥。還會對冰兒傾囊相授麼?

    “那時陛下急於煉就五行真氣強修‘攝神御鬼大法’幾次險些走火入魔。我思忖再三要想修得真正的五行真氣就必須生造出‘五德之身’來。而普天之下。唯一能吞納五行、熔合為一的只有那混沌神獸。若能將此獸變為獸身輔以‘元魂珠’和‘攝神御鬼大法’。必定可以大有所成。

    “我費了那麼多周折尋找公孫青陽不過是想藉此與汁玄青母子結成同盟交換混沌獸他日好讓遠玄、冰夷修煉帝鴻獸身無敵於天下。可惜當年我抱著他趕往皮母地丘時地丘已被神農移轉得無影無蹤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惱恨失望之下原想將這小子一掌拍死但瞧著他烏溜溜地大眼睛、冰雕雪琢似地臉蛋。卻怎麼也下不了手。哼哼沒料到當日一時心軟卻給後來留下了這許多麻煩……”

    拓拔野雖然早已料定自己必是公孫青陽此時此地聽她親口確認心中仍是說不出的難受和別扭。

    又聽西王母淡淡道:“你沒將公孫青陽殺死不過是尚未死心還想找出汁玄青母子地下落罷了。否則你又何必搜腸刮肚尋找線索將武羅仙子、火仇仙子這些被公孫嬰侯拋棄的女子一一網羅麾下?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不僅重現地丘坑殺了北鮮八部獸騎更騙奪混沌獸讓黃帝陛下煉成了帝鴻之身可喜可賀。”

    淡藍色的妙目譏誚地凝視著武羅仙子嘴角冷笑道:“陽極真神當年的始亂終棄想必傷透了武羅仙子的心否則又怎會方離豺狼又附虎豹不顧天意民心和這些屍鬼妖魔沆瀣一氣?”

    武羅仙子臉色倏然蒼白想要蹙眉駁斥卻是一陣錐心徹骨地羞怒悲楚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姬遠玄上前將她柔荑緊緊握住朗聲道:“武羅聖女冰清玉潔深明大義豈會為那公孫嬰侯所惑?她當年出入地丘多次不過是為了誅討此獠罷了。身為土族聖女自當竭心盡力壯大本族此情此舉何罪之有?”

    武羅仙子平生最為悔恨恥辱的便是情迷公孫嬰侯乃至後來與姬遠玄好合之時也每每暗生自卑自憐之感此刻見他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當眾為自己開脫掩護又是感激又是甜蜜雙頰暈紅抬頭嫣然一笑先前的妒怒恐懼霎時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拓拔野盤坐一旁心緒繚亂想到龍女想到被自己劈裂萬段地公孫嬰侯想到神農想到流沙仙子想到含著淚水大笑自殺的波母……更是呼吸窒堵胸口仿佛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天意弄人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如此奇特而慘烈地身世愛恨情仇錯綜交織。

    四周火光閃耀明暗不定眾人的話語漸漸聽不清了。恍惚中他隱隱約約記起了什麼。

    仿佛也是象這樣的地宮裡也是象這樣光影朦朧的時刻母親正溫柔地凝望著自己旁邊是洛姬雅如花的笑靨和公孫嬰侯高大地身影;耳畔是一熟悉而又陌生地歌謠斷斷續續似乎是他們一起為他哼唱著……

    他的心中一陣劇烈地刺痛淚水迷蒙了眼睛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拖曳在石棺上仿佛往昔另一個模糊的自己在這萬籟俱寂的陵墓裡靜靜沉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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