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火宅醒來時已經過午了。
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弟弟,所以冬雨此刻,已經成了迎春樓遠處,亂葬崗上一座孤墳。
雖然她在迎春樓也算有名有姓,然而人死了,便只是這樣的待遇……
「林氏小雅之墓!」墓碑上止簡簡單單這麼六個字,冬雨姓林劉火宅是知道的,她的本名,卻是這刻才曉得。
爬起了床,跟迎春樓的姑娘們問明了情況,來到冬雨目前,燒幾卷紙,燃幾柱香,他的腦袋也漸漸清醒過來,意識到早晨犯下的錯誤。
不過,過了大半日了,就算想到對方當時沒有走,現在也鐵定走掉了。
走掉就走掉了吧,反正樓內,肯定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劉火宅握緊了拳頭,向著墓碑立下誓約。
「昨晚冬雨房中……」回到了迎春樓,第一句打聽的話沒有出口,被問者鎮定自若道:「劉火宅,五娘和冰清姑娘叫你去一趟。」
「劉火宅,我知道你想給冬雨報仇,我也可以告訴你仇人是誰,但是……對方來頭甚大,不是你一個小小護院能夠抗衡的。」冰清看著劉火宅,湛藍的眸子裡滿是誠摯,「你這樣去,只是自尋死路。」
「明白了。」劉火宅點點頭,「我在這裡做工四個月,當初的贖身錢早已經攢夠了還有的剩。告訴我是誰,我扭頭就走,絕不與迎春樓有半點瓜葛!」
最初級護院兩年能還清債,初級護院便不到一年,中級護院四五個月,高級護院兩月足矣,劉火宅打工四月,一月最初級,兩月中級,一月高級,債確是還清了。
「不,別……我不是這個意思。」冰清急道。
「不是這個意思?」劉火宅皺眉。
「嗯。我是說,對方來頭雖大,只是因為你實力太弱罷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有一條路子,讓你不需十年,只需個四五年,說不定更短,便有輕而易舉親取了此人首級的本事……你聽說過,大宛迷天聖教嗎?」
劉火宅的天資與勤奮,早就讓冰清動了愛才之念,若不然,她也不會三番五次迷暈劉火宅,又將他調到身邊各種試探。
修道之才本就難得,嚮往大道者少,靈根合格者更是萬里無一,如此良才美質,冰清都想不出來,武當和少林為何會棄而不取。
「少林練體最強,武當聚氣最精;迷天毒功蓋世,皓月美艷無雙;逍遙浩瀚獨步古今,天煞殺機摧肝斷腸。那個迷天毒教?」劉火宅眼睛一瞪,問道。
他一心修道,修道之路不比學武,習武者多如牛毛,但是可以授道者,整個天下不過幾處,而迷天教,似乎正是其中之一。
「聖教!」冰清冷著臉糾正劉火宅。
「你是迷天教的人?」劉火宅想起了起床之後,聽到的某些議論。
「聖教在我大宛,就如武當、少林之在於中原。」冰清意識到失態,正色釋道,「你難道不想入道門,學那長生之術?」
這句話,直入了劉火宅心坎!
劉火宅一下愣住,但是默然片刻,仍舊重問:「那人叫甚名字,住在哪裡?」
「劉火宅,你難道不覺得,相比給她報仇,冬雨更加希望,你在有實力保住自己小命的情況下,再那麼做嗎?」冰清忿然道,還在進行最後的努力。
神都第一名妓,便生氣,也是萬種風情,劉火宅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旋即搖頭:「我且問你,人生在世,為何要修大道,求長生?」
「為何……」冰清一下噎住了,她雖然已入了道門,而且境界不俗,驟然遇到這個問題,一時間還是猶疑難答,略一轉念她才醒悟,「這句話自己不就回答了嗎?為了長生,為了青春永駐啊?」
劉火宅笑了:「原來你入道門是因此,但我卻不是!我欲求大道,所因無非兩字而已。」
「兩字?哪兩字?」雖然已經迷暈了劉火宅兩次,對這個問題,冰清還是無比好奇。
一個人之所以是人,不在於他的記憶,而在於他的精氣神,他為人處事的手段,
「不爽!」劉火宅緩緩吐出了答案。
「不爽?」冰清訝然失聲。
「就是不爽!我不爽,因何人生在世,不能如日月星辰一般,長存天地間,而必須忍受折磨,生時便痛苦,日日夜夜變老,疾病常伴身邊,直到死後化做塵土;我不爽,因何鳥雀能在天空翱翔,魚兒能在大海暢遊,而我們人類,只能徒步漫行在大地上,與野獸山川為伍;我不爽,因何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我們為銅……所以我要修道,我要悟穿這天地萬物間的道理。」
「不光修道如此,人生在世,所圖無非也是一爽!餓了,不爽,所以要吃飯,渴了,不爽,所以要喝水,冷了要穿衣,困了要睡覺,高興便笑,失望便哭,寂寞會失落,憤怒……便得揮刀斷人頭!難道,你今天餓了明天才吃?今兒樂了明天才笑?今日恨今日不除,待到來日被別人先除了去?」
劉火宅一句句,直如霹靂驚雷,一句句刺進冰清的心裡!
這些話,這些道理,卻是冰清修道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驟然聽來,竟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辯駁不了。
「天津橋興王府,大管家劉全安。」到最後,冰清只能落寞的答道,甚至忘了看聽到這個答案後,劉火宅面上神情變化。
「謝了。」劉火宅果然微微詫異,但是神色不改,拱手作禮,出門之前道,「我不問你一個道門弟子為何出現在迎春樓,也不問你為何對那劉總管有所忌憚,我相信,冬雨之事與你們迷天聖教無關。」
冰清一愣,反思方才兩人對話,唯有苦笑,對話當中,劉火宅已經詐穿了她的迷天聖教身份,到了此刻,她也只能勉力頷首示意,心中卻知道,迷天聖教……與眼前這天生道癡的少年,怕是終究有緣無分。
「聖女,就這樣放他走嗎?」暗處閃出了春五娘。
「不,再做最後一把努力吧。」冰清歎息道,壓低了聲音,「你派人……去何五爺那邊……如此這般掛出懸賞……只關乎煙雨閣,與咱們撇開關係。」
春五娘面上漸漸露出欽服之色:「聖女,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