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一招,違反了至今為止金一所知道的所有下棋的規則,沒有和自己的子力相連,衝到了敵人實力最為雄厚的地方,不但出逃的道路極為狹窄,甚至連就地成活也缺少足夠的空間。WenXueMi。com這一招,根本就是在自殺!
但陳慶之的眼中,隨著這一子落下,卻閃出了異樣的光華。只因由他角度看來,原本是暗藏殺機,處處陷阱的白子陣勢,隨著這一記孤軍黑子的落下,卻立時變得處處破綻,週遭那些和白子遠遠相隔的黑子,頓時都變得生動無比,好似白子若是集中兵力,要將這顆黑子吃掉的話,便無法再保持著原先的陣勢,必定要被黑子撕開一道缺口。
「飛來之筆,竟有這樣的神妙啊……金錢神,老衲對你寄予的希望,總算是沒有白費呢!」陳慶之心中浮起的,是由衷的欣慰,亦有著如虹的戰意:「不過,只是這樣就想擊敗老衲的話,還早了一百年啊!」
從這一刻開始,原本是波瀾不驚的棋局急轉直下,雙方的血腥廝殺就此展開,白子與黑子絞纏在一起,叫人看得氣也喘不過來,棋盤似乎是遍地死子,但間不容髮的戰鬥之中,誰都沒有時間給對方的子力加最後一刀,隨著棋局的變化,許多原先的死子又再度起死回生,令棋局的變化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憑藉著元龜強大的演化卜算能力,金一在某些局部的力量爆發出來,甚至還能佔到陳慶之的風,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將所有的錢力都投入到元龜之中,竟然會生出這樣奇異的變化來,隨著元龜背甲紋的指引,他幾乎能看到百步之後的變化,一瞬間便有千步在心中掠過,幾乎他所下的每一步,都是只此一手,再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可就是這樣,他還是覺得,自.己對陳慶之的地位仍舊是處在劣勢之中,儘管是極為細微,細微到了好似只要再小小小小地加一把氣力,便能夠反轉過來的地步。可就是這樣一點點細微的劣勢,無論他如何用盡氣力,甚至將大權中的黑光都給逼了出來,陳慶之還是應付自如,縱橫捭闔,始終壓著他這麼一線。
「他就是這棋盤的神!」腦中再度.響起宇文邕對陳慶之評價,但此時金一對於這句話的體會,已經深刻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若說兵家的精髓就在於籌算的話,那麼金一自信,憑著自己魚龍變層次下的元龜變化,絕對不會遜色於陳慶之的籌算之法,這一點劣勢,根本還是在於之前大家佈局時,自己那一點畏縮和不知所措,就是這大勢的優劣,使得他無論怎麼用力,也翻不過身來。
驀地,金一的靈台中有一道神.光閃過,照亮他一直朦朧看見,卻始終觸摸不到的角落:「陳慶之,他是想要告訴我,在精細無比的籌算之,還有一種境界,是比算到極致還要高明的嗎?如果有,那就是我始終不知道在何方的七十二變最後一變,第八變的層次啊!」
借助了王靈官的神目之力,金一將自己的威能提.升到了七十二變的第七層魚龍變,得以溝通這世間的神獸之力,在不斷地體會著各種神獸的強大威能的同時,他腦中也不時思索著,第七層的變化,已經是龍虎不能望其項背,挾泰山而超北海都成為了想做就可以做的事,在這樣的神力之,第八層變化又會是什麼樣子?換而言之,和曾經在他面前顯露過真身的王靈官,和這位通曉了全部七十二般變化的神通,與大鬧天宮時的老孫也不相下的神將翹楚比起來,自己究竟還有多少差距?
他不知道那有多遠,只知道是根本望不到遠近的.差距,因為王靈官只是神目一閃,便可以令他和楊劍都晉入了神明的境界,可見他如今的境界,根本是遠遠凌駕於自己的神境之,第七層的神明之力,在第八層境界的面前,就好像是嬰兒之於力士一般,完全不是對手。
而現在,這一盤棋下到現在,金一心中這一絲明.悟,卻好似在他目前的第七層變化,和那遠得不知多遠的第八層之間,指出了一條曲折蜿蜒的道路。如果,窮盡元龜的演化卜算之神力,仍舊無法通曉這棋盤的大勢的話,那麼如果能夠看出這種大勢的趨向,豈非就已經超越了神之境界?
「陳慶之,智深大.師,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一點嗎?你是要告訴我,怎樣才能超越我眼前的層次嗎?」事實究竟是否如此,金一無從得知,但是有一件事,他無比肯定,如果這一局他真的輸了,就一定會死,這位軍神,可不是躲在廟裡下棋,勝固欣然敗亦喜的老和尚,白袍軍神的赫赫威名,是踩在無數敵人的屍骨建立起來的,一將成萬骨枯!
不經意間,金一的目光離開棋盤,落在了元龜的背,卻看到了令他驚駭莫名的一幕:從元龜背的甲紋之中,已經開始滲出深紅色的流光來,就好似是從它體內滲出的鮮血一般!這是怎麼回事?這元龜,本是他用金錢陣施展魚龍變化而出的幻象,根本沒有實體,為何會有鮮血滲出?而且這景象,就和適才他從元龜的記憶之中看到的,殷商末年那鎮國元龜的下場一模一樣!
「姬昌,還有不知什麼仙人人,正在以八卦之術反制我鎮國神龜!」這是當那記憶中的元龜甲殼滲出血時,從大祭司口中道出的話。是否這一刻,陳慶之的棋藝之道所帶來的壓力,也已經逼得自己的元龜到了極限,已經再也算不下去了呢?
打破棋局,超出其!不僅要超出這棋局,更要超越目前自己的境界!惟有如此,方是生路!可是,儘管明知如此,這條路要向哪裡走才對?金一的眼前,心中,全都是一片黑暗,找不到方向!
驀地,一隻手按到了他的手背,他抬起頭來,迎的是宇文邕黑漆漆,見不到底的深邃眼眸,那種黑色,甚至超過他全力催動權威時的黑光:「阿一,把我和你的力量,真正凝結在一起,讓我和你一起來下這一手,這一局!」
言猶在耳,金一便覺得在自己一直操縱著的金錢與權力的力量中,注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意志。始終任憑自己運用他的力量的宇文邕,這一刻終於加入了進來,向金一展示著真正大權在握者,是如何運用這種權威的:
「韓非子進言秦始皇,言權有術,法,勢三層境界,之前我潛心修煉,當權威與日俱增時,便已經超越了權術,而達致權法之境界。下令除佛滅道,便是以法治國,不容法外有法之意,而這道詔令的推行,亦令我從中獲益匪淺,那許多人民和田產都納入我的治下,令我這權法之境界,沖了無比的高度。那時候,我真的以為,這就已經是權柄力量的極致了。」
隨著黑光的蕩漾,元龜身所滲出的血液漸漸也轉深,深紅色的血液變得就好似是乾涸之後的紫黑色,宇文邕的語聲,也隨之漸漸低沉,其中的語意卻是字字驚心:「直到了這棋盤,隨著你的棋藝,和那位白袍軍神神乎其技的棋道,我才發覺,原來我從沒體會到的那一種,勢的境界,是我從未觸摸到,也從沒想像過的那種神妙。權勢!阿一,你知道嗎,那真的是一種虛無飄渺,卻無比美妙的境界……而你我的這位對手,白袍軍神陳慶之,我深信他在他的兵家之道,也已經體悟到了這樣的境界!萬法歸一,原是此理!」
真的是這樣嗎?陳慶之的境界,居然已經到了七十二變第八變的層次?可是為什麼當日在手持玉璽的侯景面前,他卻顯得那樣的狼狽呢?在自己沒有見到他的這段時間裡,這位軍神遇到了什麼事,才會有這樣的提升?
此時此地,縱有滿腹的疑竇,金一也只得全部拋開,將所有的心力溶入到元龜的身體之中,和宇文邕同心同意,將錢力和權力合二為一。從驪山開始,他便知道,自己的錢力與宇文邕所運用的權力,內中實有許多相通之處,甚至是如膠似漆,以至於他身為錢神的主宰,也無法將錢力與權力徹底分開,在這權柄之中,已經永遠留下了錢神的印記。
可當他真正試圖與宇文邕合力施為的時候,金一才發覺,原來錢力和權力,終究是不一樣的兩種力量,在水融的表面下,依舊有著無盡的衝突和融合,平常不顯山露水,直到在陳慶之所給予的巨大壓力面前,才能顯現出來。
如果能夠將錢和權的力量真正合二為一,是否就能如宇文邕所說,攀足以觸及那虛無飄渺的「勢」的境界,從而看穿陳慶之的佈局?
而在他們的對面,軍神的臉終於露出了極為燦爛的笑容,從對手積蓄的力量之中他能夠感覺出來,這一場棋局,終於也來到了他期待已久的終點。陳慶之忽地蹲下身去,雙手按在棋盤,口中喝道:「宇文大家,金錢神,就讓你們看看,我今生從未真正施展出的,兵家之道的至高境界……不戰而屈人之兵!」
只這一聲,棋盤所有的白袍精兵瞬間消失不見!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