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這位國師,正式的官職貌似是叫做太史司天令,當初在長安時與金一隻見過一面,卻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蓋因此人樣貌不凡,雖然眼神不好,卻性喜漁色,身邊常要伴兩個美貌婦人,即便是在周天王宇文駕前奏事,也是上下其手。偏偏宇文知看重他什麼,不但不以為忤,更加賞美人數名,名為「供太史暖手之用」。如此厚待,真是叫人不記住也難。
可這樣一個人,不在長安享福,怎麼會跑到這城來受罪?難道長安有變?
心中竇難解,但這人卻好似已經把金一給認了出來,口口聲聲在那裡叫喚「一哥救我!」金一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救他?
那季才眼神雖然不大好,看金一卻似看得極清楚,身上老拳雨點般地落下,他大概是經受不住了,殺豬一般大叫:「一哥,你再不救我,便叫出你的全名來了!」
「這死人!」金一無奈,只得上前,一手一腳將追打他的幾條大漢驅散了,伸手將季才拉了起來。這一拉才覺,此人居然身手輕捷,半點不像有傷在身的樣子,順著金一的勢子就爬起來了。
那幾條大漢被金一這麼一架,雖然並沒有受傷,也覺得撞在鐵棒上一樣,筋骨隱隱作痛,知道遇到了厲害角色,不敢上前再打,指著季才罵了幾句,連帶把金一也罵了,方才漸漸散去。
季才若無其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對著金一還一臉地不高興:「為何援救來遲?險些打壞我了!」一面說,還一面將手中地幌子很是認真地整理一番,也不管那幌子上髒兮兮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不過,他這整理動作只進行到一半,就「被迫」中止了,眼光都被站在金一身後的牛琪琪勾了去,口水都要流下來,一隻烏龜爪子已經伸了出去,口中喃喃道:「好身條的妹子喲,哥哥找你找得好心焦,快來……」看那樣子,敢情是用女人胸暖手的毛病又要犯了。
牛琪琪是什麼人,能讓他這麼調戲?牛眼一瞪就要作,金一一看不好,此人雖然討人嫌,也還罪不致死,牛琪琪這一下不要把他打得骨斷筋折?搶在牛琪琪之前先出一腳,季才頓時騰雲駕霧般飛起,一飛五丈之遠,落在地上又骨碌碌一陣打滾,直撞到街角的一條石階上才停下來。
如此撞勢。常人就算不死也要重傷不起。金一正在後悔出手太重。哪知季才一撞便坐了起來。盤腿大罵道:「老子甘冒投敵之嫌。從老家跑來助你一臂之力。見了面不過要借你地婢女暖一暖手而已。那也是為了占卜之用。不知好歹地東西……」
初時罵聲頗大。漸漸卻小了下去。原來周圍地人都圍了上來。一個個目光不善。有地已經摩拳擦掌要上前廝打了。大有將其視為過街老鼠之勢。
「走吧。任他去死!」金一見牛琪琪餘怒未消。也懶得多管了。轉身正要走時。那人叢中季才大叫起來:「想要看懂那句生生之謂易嗎?那就別丟下我!」
金一腳步頓時停下:他怎麼會知道這句話!算算時間。韋孝寬這本書從玉壁出。一夜之間能到城。可以肯定是用了道家地秘術傳送。可那法術能送東西。卻不能送活物;何況長安比玉壁遠了千里。中間更是隔山隔水。季才如果是昨夜就從長安出。就算是連夜用神行法趕路。此時也不過剛剛能到潼關而已。
唯一地解釋。就是他一早就從長安出到此。而且早就預知韋孝寬會在那本書上寫下「生生之謂易」這樣一句話一切。都是他已經預先算好了地!大周國師。太史司天令。真有這樣前知之能?
他看了看牛琪琪。琪琪哼了一聲。將頭扭過去不理。倒也沒什麼過度地表示。金一知道她是不反對了。便閃身上前。將季才從人叢中提了出來。為免麻煩。腳下不停地連趕了幾條街。直到後面再沒有人跟來。這才停步。
「太史,此間是城,不比……」看看仍舊身處鬧市中,周圍不曉得有多少耳目,金一將「長安」兩個字硬生生吞了回去,只道:「你遠來必有要事,還是不要多生事端了吧。」
季才大概也看出牛琪琪不比常人,嚥了下口水,再也不敢將眼光在她修長地身段上流連,朝著金一歎了口氣:「天命如此,夫復何言?此間不是說話之所,找個僻靜所在。」
當下三人回轉那間禪寺中,在方丈靜室中坐定了,牛琪琪懶得看這人的憊懶模樣,自去院外了。季才道出來意,果然他五日前從長安出,當時正是金一與宇文軍分別地日子,前線的捷報也還是剛剛用千里傳音之送回長安而已,韋孝寬那本手書的《易經》更是還沒出
世上。
「是我以文王八卦之法,推算出你在城有此際遇,須得我來為你指點迷津,故此不辭辛勞連夜登程……韋孝寬那狗才,明明也推算出來,偏偏不曉得多寫幾個字,非要讓我跑這一趟,忒煞可惡!」說著說著,竟又大罵起韋孝寬來,當真有沖天怨氣透長安之勢,大周國中上下敢罵韋孝寬做狗才的,大概也只有這位國師吧!
足足罵了半個時辰,季才方才心滿意足,重新拿起那本《易》來,翻開扉頁,指著那五個字道:「這易經博大精深,包羅萬有,當然不是這區區五個字就能概括的,否則周文王只須傳下這五個必寫了那麼多?生生之謂易,乃是這易經中與你錢神法聯繫最為緊密的五個字,韋孝寬多閱典籍,雖未真個學習錢神法,然而觸類旁通,也悟到了這個道理。當然,具體如何修為,還須你自己領悟,他所以不多加詮釋,道理也在於此。」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是吧……那你是來做什麼地?
金一口雖不言,季才卻看得分明,白眼一翻:「我是來給你說易,可不是教你練錢神法的,說到易數地造詣,韋孝寬那狗才對我也要甘拜下風,這差事自然只有我來做,所謂能多勞,天意如此……」又說了半天廢話,這才言歸正傳:
「易經,顧名思義,說的就是這個易字。易,一曰變,二曰簡,三曰陰陽。變易,簡易,這都好理解,難就難在這陰陽上頭。實際上,上古時這個易字,就是寫作上面一個日字,下面一個月字,日月相繼,這不就是陰陽了?」
「……我說了這麼多,你聽懂了沒有?」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什麼陰陽相繼,萬物生生不息,窮則變變則通,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季才正說得口沫橫飛精神百倍地時候,卻忽然覺金一的雙眼沒了焦點,不曉得在看哪裡,不由大怒,伸手就要去敲金一地腦袋。
金一一晃躲開,苦笑道:「太史,我算明白,為何韋柱國送我這本書,卻不加詳解了,你適才說了這麼多,可見對於這易經確實是見解精微,可惜我榆木腦袋,一點也沒聽懂。」
「孺子不可教也!」季才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忍了忍,才道:「好吧,那麼別的都不說,單說這生生之謂易……呃,韋孝寬有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送你這書?」
金一心道:「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問題麼?那你為何要巴巴地從長安跑過來!」看在他也為自己吃了這些苦,總不好作,便將韋孝寬交代的言語說了一回。
「他說這和你的錢神法有關?是何言哉!」季才又要大罵,嘴巴剛剛張開,卻驀地怔住了,好似當真有什麼現。
金一忙問:「太史有何高見?」
「易字麼,要說和錢有關,還真能沾得上邊。」季才從葫蘆中沾了點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易字,道:「所謂商旅市易,原本是以物易物的,這個易,乃是交換之意。不過後來,大概是覺得以物易物太過麻煩,漸漸都轉為用錢了,於是大凡市易之事,都須有錢在其中周轉……」
金主立時插嘴:「那是,有什麼財貨市易能離開我銅錢的?假使街市中一日無錢,商旅難行,百物留滯,這個世界立刻就要完全癱瘓,終至於了無生氣……」
金一心想你說得是不錯,可這與易經有什麼關係?他忽然靈機一動:「太史的意思是,這生生之謂易,指的是錢貨流轉,生生不息的意思?」金一剛說出口,金主在他的靈台中已經跳起來:「就是這個!古人說錢,也叫做泉貨,就是說錢如水,流轉不息……」
「你別打岔!」金一一喝,將金主的勢頭再度打斷。將目光轉向季才時,卻見他雙眼爍爍放光,好似已經悟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韋孝寬果然有點本事!」終於不罵狗才了,不過也只是有點本事而已。
他指著金一道:「金小哥,我問你,你在長安時,常去度支庫中,是去吸取錢力吧?那些古錢上都蘊含錢力,越是古舊的錢上錢力越充沛,新錢縱使所用的金比古錢更多,卻也少了那些錢力。你可曾想過,這是為什麼?」
金一若有所悟,還沒想明白,金主第三次大叫起來:「我知道了,這就是因為古錢在市易中多次轉手的緣故!生生之謂易,正是說的錢力之精髓,就是在於不斷地流轉交易,錢力由此而生,金氣不過是其承載之物而已!」
此言一出,金一靈台中的,那原本是一串銅錢形狀的金主,立時大變!第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