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傳說中的英雄出現在眼前,李大白自然是激動萬分,不過對方顯然並沒有滿足他這種追星的意思。
「金小施主之所求,老已盡從何蓮仙處得知,此番城將有大事,各方目標不一,難免有一場,老衲今夜冒昧前來,是想要先辨明敵我。」陳慶之一開口,毫無廢話客套,直指本心:「老衲雖應孫藥王之托,前來為北齊侍郎祖助力,為的是要破壞北齊打開西天路的這一場法事,倘若老衲此意與金小施主之所求並無衝突,則可以此界定敵友分界。」
金一頓時糊塗起來:「這個,大師,你身為沙門護法,為何卻要壞了佛門的好事?況且那祖轉托孫藥王請你北上,不會是特地要給自己國家的大事抽後腿吧?」
陳慶之長髯飄拂,微微一笑,週身煞氣倏地全收,再也看不出半點神通,只是一個尋常的老僧而已。
金一冷不防,就像是全力相持的對手猛然後撤,自己全身的氣力都落了空一樣,說不出的難受,也忙將金錢陣的殺氣收起,心中暗懍:「好厲害!我雖尚未出到全力,但他這麼收放自如,實力顯然還在我預計之上,當真是深不見底!」
「金小施主如此說,也是人之常情。」陳慶之眼光幽遠,好似想到了什麼陳年往事,微喟道:「所謂往生極樂,只不過是一場虛話,當年梁武帝佞佛,三次捨身入佛,何等的虔誠,最終卻落得餓死台城地下場。江南百姓爭先恐後崇信佛教,最終換來地卻是侯景之亂暴兵肆虐,殺得赤地千里,血流成河!若說禮佛無福,為何佛叫人須禮敬三寶?若說禮佛有福,為何佛門不能庇護百姓,脫人命於水火之中?」
這等言語中,充滿了激憤之意,然而陳慶之說來卻如道家常一樣,顯然這番心思在他心中,早就不知回轉了千百遍,激憤、不解、迷惑,種種一切都早已沉澱,剩下的只有一往無前的決意和覺悟!「故而,中土百姓當求自救,根本無須西天佛國;而我天台宗,也從不似那淨土宗一般,指望什麼往生極樂,老衲之救世,只憑這一雙手而已。」
「至於那祖麼……此人心如海深,才華過人,到底有什麼打算,老也甚瞭然。待見過他之後,當可有所見地。至少,老信得過孫藥王的仁心仁術,他識人之廣,更在老衲之上,想必不會置老衲於不義。」三言兩語,陳慶之便已剖白己身,話鋒一轉便帶到金一的身上:
「如何,金小施主?老衲坦然相告,可能換來你一片真誠?」
「身經百戰。看透世情地軍神。便是如此地直指本心麼?」金一地心中不知怎地。對這陳慶之忽然起了一絲敬佩。或許。是他完全明瞭自己所該走地道路。在這亂世之中毫不猶地緣故吧?
先收起了金錢陣。又向牛琪琪示意收起兵器。金一走近陳慶之身前。微微點頭道:「彼此同此一心。自可坦誠相待。至少在這城中。我與大師是友非敵。」
陳慶之露出一絲微笑。也不多言。身形一晃已在高牆之上。再一晃。蹤跡杳然更不知去向。院落中只留下兩句詩。餘音繞樑裊裊不絕:「幾番興廢天假手。世事如棋局局新……」
「世事如棋局局新……」金一咀嚼著這一句詩。心中若有所悟。卻又一時想不出來。忽然聽見身後地李大白也在反覆念叨這一句詩。如醉如癡。便上前拍了拍他。還沒說話。李大白好似被嚇到了一樣。猛然跳起來。搞不清楚狀況地左右亂看。
等看到金一臉上地神情。李大白才醒過味來。赧然撓了撓頭皮。
「李先生。你這是怎麼了?這兩句詩當中又有什麼故事?」金一見他好似大夢初醒一樣。不由得暗自搖頭。幸好適才陳慶之並無敵意。否則若是動起手來。李大白地戰力可就半點指望不上了。有歷史地老人家果然不是很好對付吶!
「故事?當然有,當然有!」李大白忙道:「阿一,他這兩句詩可不是念來好玩的,恐怕這就是他的道術了!你可知道,曾經在戰場上與陳慶之對壘的人,都有一種感覺,無論你做什麼事,全都在他的計算之內,那並非是像段韶一樣的能探知戰場每一個角落地動向,他根本就能操控對手,去到他所要去的地方!」
「有這麼神?那他打仗可簡單了,直接驅使對手去投河就好了,再不然拔刀自盡,還省了動手。」金一有些不信,那他當年在洛陽怎麼還會吃敗仗地?
「真有這麼神,我朝太祖當年在爾朱榮軍中,就是親歷之人,後來也曾對左右說及陳慶之的神妙之處,每每歎息不已。」李大白急了,抓著金一地手道:「陳慶之是寒門出身,原本只是個陪梁武帝蕭衍下棋的清客,據傳棋藝如神,
從宮裡一出來就做了將軍,他地道術若是與棋藝相通不出奇。」
「……好吧,能夠名聞天下、威傳後世的人,總是有他過人之處,反正很快就能見識到了,也不用在這裡瞎猜。」金一搖頭道:「至於你那些權謀爭鬥,交給我做恐怕要壞你的事哩,我看你還是另想辦法吧。」
他就想走開,李大白卻抓著他不放:「對付斛律明月,韋柱國已經定下了離間之計,不用你操心。不過,他老人家也有一句言語,是與錢神法有關,要你好生揣摩的,恐怕有大用。」
「是什麼?」金一的錢神法第一次大進,瞭解了錢力與金氣之間的區別,就是出於韋孝寬的指點,故而聽得此言也要上心。
李大白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遞給金一,道:「韋柱國說,這本經典中藏有關於錢神的最大奧秘,是你尚未領悟到的,盼你詳加揣摩。還有,這城繁華遠勝長安,街市中的錢貨流通,人情百態,對於你的錢神法進境也大有好處,讓你這段時間多花點心思。」
金一接過那時一頭霧水:「周易?這不是術數占卜之書嗎,與我錢神法有什麼關係?」金家世代也有些藏書古簡,因此金一也知道一些古籍,只不過家藏不全,又乏人指點,這書他卻沒好好學過。
李大白笑道:「你是錢神吶,我又不是,怎知道這其中的關係?韋柱國學究天人,叫你多讀總不會錯的,城將有大事,眼見龍虎風雲際會在此,你的力量強一分,就多一份勝算。少安勿燥,少安勿燥。」一面說著,一面又轉回屋中去了。
金一掂量了一下那本帛書,放在手裡輕飄飄的,翻開來看時,只見扉頁上寫了五個大字:「生生之謂易。」下面落款是韋孝寬,看來這書竟是他手抄而成的。
牛琪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中土神州的學問對於她來說實在隔膜太遠,逕自走到月下,用她妖精的法門去吸收日精月華去了。
金一又看內頁,字是基本上都認得,就是不知道具體的意思,好在身邊有人可以參詳:「盧真人,周易你懂得不?給指點一下。」
「我怎會不知?先秦時諸子幾乎沒有一家不學《易》的,孔子也曾向老子請教《易》的學問,哦,那老子便是太上老君在人間的化身,後來出關化胡,遇到了樓觀派的古仙人關尹,這你也知道了……」
金一趕緊打斷:「打住,扯那沒邊的做什麼?我只問你,易經與我錢神法有什麼關聯?」
這還真把盧真人給問住了,他就從來沒見過修錢神法的,遲道:「這個麼,易數多用來占卜吉凶,當年文王困裡而演周易,用草卜卦也就是從那時傳下來的,當時紂王殺了他長子伯邑考,用其肉做成羹給文王吃,文王雖然推算出了其事,卻還是忍痛吃下了。紂王因此小覷文王周易之玄妙,放他回國,最終是國亡於周……」
金主忽道:「卜卦,怎麼和我錢神法力無關?那街上算卦的人,也不都是用草的吧,起金錢課的也是所在多有,就連楊素手下那些術士,不也有許多是用金錢課的?還有,用我錢神法,結合七十二變中的元龜變,亦可推算演化,小輩,你忘記了與那高延宗之戰麼?」
這倒是提醒了金一,看來韋孝寬的指點果真有些道理,錢神法果然與易數有相通之處。他又翻到扉頁,看著韋孝寬手書的那幾個字「生生之謂易」,出了會神,輕輕道:「明天,咱們再到街上去看看,街市,錢神,易數,這三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次日,李大白一早起來,不知去忙什麼了。金一與牛琪琪二人又上了街頭,這一次別無心事,逛得格外起勁,不一會功夫,牛琪琪大包小包就攬了一大堆,好在她家傳神力,這點東西拎在手上只當幾根稻草。
金一袖著手看她在那裡東問西問,腦子裡卻一直在盤旋著諸多問,最後全都集中到「生生之謂易」這句話上頭:「韋柱國手書這五個字,雖然也是從周易的系辭中摘出來的,然而特地寫在扉頁上,必定有他的深意……」
正想著,忽然聽見有人在那裡叫:「好個騙財騙色的算命瞎子,給我打!」跟著一陣亂,就看一人背著個木箱子,手裡拿著幌子,上面髒兮兮不知道寫了什麼,一路跌跌撞撞直向著金一這邊過來,還差了幾步,被後面的人追上了一頓暴打,打得他在地上直滾,滿口叫:「救我,一哥救我!」
金一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這算命瞎子原是他認識的,就是在長安時見過的大周國師季才!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