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眼前的景像似曾相識,一間普普通通的民房外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各種各樣的病患,還有他們的家人,滿懷著希冀,忍受著病痛,等候在那門外,期待著從那道門裡出來的時候,人生的道路會生根本的轉折。
並沒有什麼幌子、招牌,說明在這裡診病的是什麼人,然而排隊等候看病的那些病人的口中,已經分明告訴了金一,在裡面的正是他所熟悉的何田田。
「長安一別,想不到又會在這裡重遇。是巧合?抑或又是孫藥王的安排?」隔著一條街,望著那道門出了一會神,金一輕輕搖了搖頭,正要轉身離開,卻撞上了牛琪琪的雙眼。
「不進去看看嗎?怎麼說,何田田也是對你有恩之人,當日你那麼對她,未免絕情了一些。」牛琪琪的語氣,出奇地認真。
「我知道,我那樣對她,並不公平。」金一又回頭去,望著那排著長隊的民房:「可是,不那麼做,就無法割斷她和我之間的聯繫,如果她還繼續那樣留在我身邊的話,遲早會把命給送掉的。我自己的路,不能讓一個關心我的人墊在腳下……而且,我也想要自己看清楚,自己該走什麼樣的路,不想讓別人的關心,蒙蔽了我的雙眼。」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只是一個姐姐對弟弟的關愛,那該有多好……」
金一喟然,正要轉身離去,忽然聽見那人群一陣騷動:「藥王弟子出來了!」轟的一聲,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頓時亂了起來,後面的一些人想要往前擠,前面的人便奮力去推搡,生病的人大抵火氣都比較旺,三兩下竟然就有人動起手來,局面頃刻間就亂了起來。
然而隨即,一縷馨香便從人叢中飄散開去,但凡嗅到這股馨香,手上不知不覺都緩了下來,臉上的戾氣也消減了許多。
「大家身上病痛,我亦感同身受,只是苦於一人之力有限,不能及時為大家療治,慚愧之極。」
熟悉地香味。熟悉地聲音。當人群散開地時候。那站在眾人當中地。分明正是曾經幾度用生命保護了金一地何田田。
嘴上說著不想見。然而當真見到了地時候。金一心中仍舊是難以抑制地蕩起了漣漪。那曾經是他想要當作親生姐姐一樣愛戴地人呢。可是現在。卻只能這麼遠遠地望著……
「眼。至少讓我看到。她現在過得很好。比起留在我身邊出生入死要好很多。證明當初我地決定。並沒有錯……」這樣對自己說著。金一將半邊身子隱在街角。遠遠地看著。那些原本紛亂地人群。見到何田田這麼一現身。居然瞬間就都安靜了下來。鬧得最凶地幾人已經面露愧色。
便有幾個病患向何田田跪拜。謝過她妙手回春之能。這一拜不要緊。被治過地都跟著拜。沒被治過地加倍巴結。拜得更歡。頃刻間長街上烏壓壓跪了一大片人。何田田連忙伸手去攙。哪知剛一彎腰。忽然眉心一蹙。伸手摀住了心口。旁邊幾個離她比較近地人頓時嚷起來:「女神醫心痛病又犯了。大家快起來。別讓她操心了!」
頓時鴉雀無聲!那些人一個個也不用勸。悄沒聲息地從地上爬起來。也用人疏導。自動就照著原樣排起長隊來。只是排在後面地人不免斜著伸出頭去。偷看何田田地臉色。
這許多目光之中。也有金一在內。「心口痛?當初沒覺她有這毛病吶。怎麼短短不到百日之間。落下了這個病根。看上去還頗為嚴重地樣子?」
望著何田田臉上強忍痛楚地神情,金一的心也莫名地揪緊了,竟有種莫名的怒氣滋生:「還是這麼傻,身上有病就好好休息吧,卻還要在這裡為別人治病,誰來為你治呢?這種性子,遲早要害死你自己,哪怕你千年的道行也沒用啊!」
倏,何田田若有所覺,神情微動,抬頭向著金一這個方向看過來。金一一驚,下意識地向街角後面一閃,才躲過了她的眼光,隨即又莫名其妙起來:「我躲什麼?有什麼好躲的?她現在這樣,更證明了我當初決定地沒錯,以她這樣濫好人的性子,要是跟著我上了戰場,幾條命也不夠送的!」
然而,儘管這麼對自己說著,金一的心裡卻總像是擱著一塊石頭,沉甸甸地。
「走吧,不用再看了。」轉身欲行,卻覺牛琪琪並沒有跟來,金一半轉過身,只見牛琪琪站在當地,臉上的神情怪怪地,欲言又止:「主人
的好嗎?何田田的心病,可是你一手造成地呢,不……」
「你說什麼?她這心病是我一手造成的?」金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當初他可是一根手指頭也沒有動過何田田,決裂時那一棒,是打在了他自己的心頭,痛地是他啊!
牛琪琪見金一驚愕萬狀,卻好似舒了口氣,神情輕鬆了許多:「我還以為,你真是那麼無情哩,原來你根本就不知道……主人吶,蓮心蓮心,心心相連,你傷了自己的心,難道就不懂得,也傷了人家的心嗎?她根本是用自己的道行在護住你的心田吶,難道你竟然以為,你將她種下的蓮心從心田中打出來,對她竟無半點損傷?」
如同被雷擊中一樣,金一全身都瞬間麻痺,動彈不得,何田田撫心皺眉的痛楚神情,就彷彿一把把尖刀,也同樣刺在他的心上,讓他感受到一模一樣的痛苦。本想讓她少受些傷痛,才毅然分道,誰知,還是給她落下了這樣的傷痛……
探出頭去,正望見何田田垂下了頭,轉過身去,側面看過去,她臉上滿是落寞與失望。是因為沒有找到自己,而失望嗎?田田姐,你與我的心明明已經沒有了蓮心的溝通,為何還會這樣感應,為何還會這樣期待!
肩上伸來一隻手,輕輕地按住,溫暖而柔軟。金一轉過頭,迎上的是牛琪琪關切的眼神:「去吧,見見她,想個法子治好她的心痛病。是你做的事,當然要自己去彌補,如果不顧而去的話,怎麼配做我的主人呢?」
金一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重重點了點頭,剛邁出一步,忽聽長街上喝道鳴金,大隊儀仗開了過來,其中竟有軍中才用得上的鼓吹。在周軍中待了這些時,金一也懂得些軍法,這樣的規格,至少也是開府儀同三司以上的高官,在大周軍中,這樣的人物也不過區區十數人而已。這會是誰?
知道自己不宜在北齊軍面前公開露面,金一硬生生停下了腳步。卻見那儀仗兵士一來,就亂鞭齊下,將候診的病患全數趕到一邊,有那些病患行動不便的,兵士們個個如狼似虎,上去就是連踢帶打,竟有些腿腳不好使的病患被直接踢飛起來的。
「這是誰的儀仗?竟如此霸道!」金一心中大怒,若換成是涼州時的他,早已衝出去了!然而這一瞬間,他心裡浮現的卻是李大白的告誡:阿一,你如今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整個天下……萬事小心!
牛琪琪見他攥緊了拳頭,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按在他肩上的手也不由得緊了緊,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主人,忍耐一時吧,看清你的路!」
攥緊的拳頭,漸漸又鬆了下來,金一轉頭向牛琪琪微微笑了笑:「放心,我沒事。」
何田田孤零零一個人站在街心,身邊的病患全都被驅散了,她卻兀自低著頭,一言不,一動也不動,好似根本沒看到週遭生的一切。
那儀仗兵士四下裡一圍,從車中走出一個身穿一品官服的男子,年約四十上下,相貌倒也堂堂,只是雙眼中儘是白芒,看不到半點瞳仁,竟是個]。
「大齊中書侍郎,祖親自前來,相請藥王弟子,女神醫何氏前往府中診治眼疾,特奉千金聊作酬答,若然果真妙手回春,尚有重謝。」那人下得車來,行動之間彬彬有禮,甚至是風度翩翩,禮數更是讓金一看得眼花繚亂,猶如舞蹈一般。那是一種金一從未見識過的氣質,同樣是高官顯貴,在大周君臣身上,就從來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舉止。
然而,何田田卻仍舊是頭也不抬,語調冷淡地比對那些平民的病患還更不如:「請排隊吧,待我診治完這些病患,便輪到祖侍郎。」
此言一出,一旁圍觀的人登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礙著祖的儀仗兵士如狼似虎,只是不敢形之於口而已,但那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全都寫在了臉上。假如能夠自由自在地說話的話,恐怕祖會被眾人起一陣大哄吧?
眾兵士齊齊吆喝一聲,就有人要上前喝罵何田田,金一的雙手一緊,倘若果真有人要動粗,哪怕是冒著暴露自己的危險,他也只能出手了!
然而在此之前,一聲清亮的斷喝已經響徹全場,令所有軍士都噤若寒蟬:「琅琊王在此,誰敢造次?都不要命了嗎!」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