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你是蘭陵王的妹妹?」加上之前的認知,金一立時就推斷出了這女子的身份。不過看她的樣子,並不是本人到此,也知是人尚在世,只用陰神出竅行走呢,還是已登鬼。
那女子只是微微點頭,卻道:「你要找你的兵器,怎麼不去?」說著將手一指,指尖所向,就是那座剛剛為金一所注目的白塔。
金一心中頓時疑雲大起。他入城以後,也曾作法感應自己鐵棒的位置,然而卻一無所得,料想是被敵人作法蒙蔽了,北齊乃是大國,國中能人異士盡多,能做到這一點也不為怪。突然間跑出來一個不相識的女子,就將自己所要的消息告訴了自己,然後這個女子的兄長,剛剛還以此為代價,勸說自己放棄對北齊的敵對立場……這中間,怎麼看都覺得蹊蹺吧?
面對金一的質疑,那女子輕輕笑了笑,道:「你這人,盡多廢話!我問你,大周和北齊,你比較喜歡哪一邊?為了你的兵器,你真的會離開大周嗎?」
會嗎?金一心裡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其實剛才就已經在他心中了,之所以沒有當面拒絕蘭陵王,只是出於想要尋找機會奪回鐵棒而已吧……而且,原本他對於北齊,也並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在蘭陵王那忠於國家、友愛兄弟的情懷面前,他也實在很難說出那樣冷酷的話來。不過,這番心思既然能被這女子輕易看破,蘭陵王又會抱持何種程度的期待呢?
「兄長還兄長,我還我,他要為這國家殫精竭慮,我不需要。你要是能早點將這東西拿走了,倒少了一條禍根。我言至於此,要不要採信,就憑你自己了。少陪。」那女子行了一個繁複地宮廷禮節之後,便即隱入黑暗之中去了。
金一好生難以委決,這看上去很像是一個圈套,為何自己剛剛注意到一座白塔,然後就出來一個神秘女子告訴自己,這就是你要去地地方?實在太巧合了一些吧!況且,離得這麼近,自己用道法感知,卻還是無法感應到那毫毛就在白塔之中。是什麼法寶或法術,能夠遮掩住這樣的神兵之間的感應?
「無論如何,那總不是一個尋常的去處。左右到天明還有兩個多時辰,只是去遠遠打探」金一還是決定去看一下,到底那白塔有什麼玄機。
說到要去打探,自然是要變化了,不過金一這一次再不打算變蒼蠅了,兩次潛入打探,都是變作蒼蠅的,結果兩次都暴露了行藏;第一次被段韶識破,還可以說是錢神的感應壞了事,這第二次被高延宗看破,就完全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正躊躇間。忽然眼角瞥見身邊牆角處一個影子一閃。鑽出一隻小貓來。見到他站在那裡也驚惶。將尾巴晃了兩晃。隨即又跑開了。「有了!我就變一隻貓吧。那白塔看上去是佛寺所有。貓狗都能混口飯吃。想必不少。」
他搖身一變。登時變作一隻虎斑貓。一身地黃毛。其實以他入世未深。對於貓咪又能有多少認知?這貓咪地樣子。其實就是把他所見過地金虎原形縮小了到剛剛所見地那隻貓咪大小而已。頭上地王字都還留著。
腳步輕盈過了幾條街。離那白塔越來越近了。果然見一堵黃牆擋路。乃是一座佛寺。他沿著牆角轉了一會。找了個狗洞鑽了進去。登時吃了一驚。
只見那佛寺之中黑燈瞎火。悄無聲息。從牆外看不出半點蹊蹺。然而牆內乃是一片巨大地庭院。大到了看不到任何地房舍。彷彿整座寺院中除了那座白塔之外。根本就是一片平地!而這偌大地庭院之中。竟放滿了大大小小地浮屠和佛像。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
中央地白塔格外地高大。看上去竟有數十丈高。
「奇怪。這些佛像和浮屠地擺放。怎麼讓我有種似曾相識地感覺?」苦於身高有限。儘管那些浮屠和佛像最高地也只有兩三個人那麼高。可是身為貓咪。金一仰著頭都看不到完整地藍天。又怎能看出這些佛像位置地奧秘?
更讓他在意地是,來到這裡,並非是他自己找來,而是被那神秘女子指點而來的,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他沿著牆角轉了一圈,才覺那佛寺地範圍之大,更超乎他的想像之外,簡直有大周地禁苑一般大小。城乃是北齊皇都,怎麼會有這樣大的一座佛寺?
「有人來了!」金一忽有所覺,朝寺門處一望,只見一個少年身穿白袍,昂而入,一雙眼睛神采湛然,深夜中也是寒光四射,相貌也甚是英挺,只是臉上帶著些稚氣未脫,看起來比金一還小了幾歲。
這少年更不旁顧,一躍跳上
近的一座浮屠,金一又是一懍:「蛟氣!這少年是北人,這份修為可不低啊!」
只見那少年縱躍而前,到了那白塔之前才停下來,仰起頭來叫道:「鐵伐叔!你好點麼?」
段鐵伐!金一的精神陡然大振,那神秘女子至少有一點沒有說錯,段韶當真在此!不由得有些慶幸,若不是到這裡來看了一遭,明天跑到段韶的太尉府裡去,定然是撲了一個空,說不定還會中了段韶的圈套。
「琅琊王嘛……」塔裡傳來的聲音如鈸相擦,聽上去格外的叫人難受,正是段韶。而從他的聲音之中,金一聽得出來,段韶的身體比之前更為不如了,恐怕肺裡都已經變成銅鐵了吧!肺脈屬金,比較容易被金氣侵蝕,倒也在理。
那少年並不進塔,在自己立足的浮屠上盤腿坐了下來,苦著臉道:「鐵伐叔,我有一件事好生難以委決,聽說你這次回城來,本想找你好好商量一下,誰知你的身子又這樣……」
「呵呵∼」段韶笑了聲:「琅琊王,你的心事我還能不知道嘛?你不喜和士開與祖兩人專權,想要除去他兩人,可是年紀還小,又沒權力在手中,只是拿他兩個沒有辦法……」
「這兩個奸賊,禍國殃民!神武、文襄、文宣歷代辛勞,才創建下這方基業,這幾年咱們一點疆土都沒有拓展,卻被宇文氏連年進攻,反而連南方新立的陳國都欺到咱們頭上來了!這還不都是兩個奸賊專權誤事,只知道向皇兄進讒言,忠心能幹的宗室大臣殺得殺貶得貶,我大齊的元氣遲早要被他們敗光了。」少年激憤之時,身上的蛟氣猶如雲霧一樣騰騰升起,氣勢驚人:「鐵伐叔,我等不下去了!不,是我們大齊等不下去了!」
「你要動手了?」段韶也似吃驚不小,但見那白塔中忽地一陣風捲出來,隔著這麼遠,金一也能分明感覺到那風中的銅臭!這,當然還要托金主的福,在金一還沒察覺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大叫清爽宜人好心情了,讓人不知道也難。
隨著這股銅臭而來的,還有金一對於自己兵器的感應:毫毛果然就在塔中,和段韶一起!金一心中大喜,正要變身難,猛然省起: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剛一到這裡就能得手?
光芒一閃,白塔的塔基驟然亮了起來,跟著一層一層地亮上去,每一層的塔壁上都浮現出了不同的文字,其中大多都是梵文。這還不算,那亮光更從白塔塔基沿著地面朝四周擴散開去,每經過一個浮屠,那浮屠便隨即亮了一分;每經過一尊佛像,那佛像便隱隱出禪唱來。片刻間,整間庭院中佛光幢幢,禪唱聲聲,一個原本是死氣沉沉的境界,霎時間竟成了靈山寶剎一樣。
而到了這時,金一也認出了這庭院的真面目:胎藏界大曼荼羅!這間庭院中的浮屠和佛像,居然都是按照胎藏界大曼荼羅的法式來布成的!只有那中台八葉院和中央大日如來的位置,被一尊白塔所取代,可想而知,在那塔中定然另有玄機。
「感應不到我的鐵棒了……原來,就是這座大曼荼羅封印住了我的鐵棒!」
同時被封印住的,顯然還有段韶身上的銅臭,金主已經在抱怨,那高貴典雅的氣息又再度消失……盧真人在痛貶他之餘,也沒忘了提醒金一:「這座法陣非同小可,且莫造次!」
他卻不知道,金一恐怕是最熟悉這胎藏界大曼荼羅的威力之人,當日五指山上的那一幕,至今仍然宛如在眼前。更何況,能夠封住銅臭的法陣,說不定就能封住錢力的運行吧,這可是他眼下最大的憑仗了!
「且莫造次!」同樣的話,也從塔中傳出,段韶並未現身,但語聲中卻透著焦灼:「國家方有大事待舉,這時候動手的話,後果難以逆料。琅琊王,請你再忍耐一下,等到這次盂蘭盆會之後,國家大事了當,清君側這件事,我段鐵伐一力為你主張便是。」
琅琊王捏緊了拳頭,好似甚為不平,不過終究還是對段韶充滿了敬畏,悻悻地點頭道:「好罷,我聽你的,鐵伐叔,盼望你早點養好身子,現在在朝中,那幾個奸賊也就忌憚你和斛律丞相兩個人了,你可一定要平安吶!」說罷,又向白塔行了個禮,才轉身飛躍而去。
那白塔之中,隱隱傳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大曼荼羅的法光又漸次熄滅,整座禪院重歸寂靜。沒有人注意到,牆角的狗洞中又鑽出去一隻虎斑貓。
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