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見楊素,金一就想起了韋孝寬。單從長相而言,這兩個人幾乎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與垂垂老矣的韋孝寬不同,楊素風華正茂,相貌英挺,三十出頭年紀,頷下微有髭鬚,雙眼更是炯炯有神,顧盼時幾乎可以看到裡面的流光閃動。而金一到現在,都還沒有見到真正的韋孝寬本人是什麼模樣,他所見的只是韋孝寬出竅雲遊的陽神而已。
可是,金一卻還是覺得,他和韋孝寬是那麼的相似,只要和楊素的目光一對,他就感覺好像被韋孝寬那沒有瞳仁的眼睛盯著一樣。甚至當他隨著楊素走出殿外,看著對方的背影,卻也有被對方盯著的感覺,難道說這人的眼睛能夠看到背後不成?
「金一……」楊素並不回頭,語聲中卻帶著淡淡的笑意:「我便叫你做阿一,如何?」
不等金一答應,楊素又道:「大家要在渭水河濱給你置一塊地,造一所屋子,這都不難,我命人去辦,最多十日便可,只不知你可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特別的要求?金一下意識地向懷裡一探,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的菩提根留在了何田田身邊,以便她能時刻吸取上面的先天精華,早日恢復傷勢。他要這塊地原本就是為了要種下菩提根,此時菩提根既然不在身邊,便道:「不妨稍待幾日,等我姐姐從涼州到來了,才好商議田宅。」
楊素腳下一緩,頭微微一側,金一便發覺他的目光從眼角溜過來,已經投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對楊素的眼光感覺特異,原來此人的視野超乎常人的寬廣,這樣的角度換了旁人,根本就看不到身後,楊素卻能看到。「這感覺……就像前面走著的是一頭狼一樣啊!」
楊素看了他一眼,便又大步向前,再也不提田宅之事。剛下了殿外的台階,一群千牛衛已經聚了過來,楊素一看這架勢,又見領頭的是韓擒虎,便曉得有事,皺眉道:「擒虎,殿前當值,不可造次。」
韓擒虎嘿嘿一笑:「楊統軍,此時散朝了,也該是換班的時候,我們和這位金一兄弟有個約會,怕是與你無什麼干係。」
楊素眉頭更緊,韓擒虎和他同袍數年,豈不知道彼此的為人?一看這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也不知道這姓金的小子膽上生了幾根毛,一來就惹上這頭猛虎。
原本軍中之事,身為上官多半不加干涉,但楊素既受宇文邕的指派照拂金一,也不好袖手旁觀,便想要出言解勸,哪知金一在身後跨上兩步,欣然道:「正是,咱們這就去麼?」
「去哪裡?」楊素忙問。
韓擒虎望金一上下看了看。大拇指一翹。讚道:「好小子。有擔當!楊統軍。你莫管了。只是大夥兒想看看這位新來兄弟地本領而已。無關軍法。」說罷招呼一聲。大群下班地千牛衛們簇擁著金一便走。楊素無法。到底對金一地本事也有些好奇。也跟著去了。
皇宮地北門喚作玄武門。出門就是千牛衛地軍營所在。韓擒虎地身量高。人望顯然也不低。一路走來多少千牛衛看到了。都好奇地上來打聽出了什麼事。人便越聚越多。等到了千牛衛軍營中地練武場時。周圍地千牛衛已經不下二三百人之多。
場面有些大。對於金一來說卻似曾相識。在涼州時。史萬歲不也是這麼對他地嗎?仰起頭來。深深呼吸了一口長安地空氣。金一向對面身材高大地韓擒虎微笑道:「韓軍主。要如何較量法?」
見他一副有恃無恐地樣子。韓擒虎倒有些謹慎起來。千牛衛是大周軍旅地精華所在。任何一個小兵拉到外面都是百人敵地角色。這金一又是新近才被天王大家親自招納地。想必有些真本事。
想了想。方道:「軍中三十六藝。弓箭第一。咱們就比一比箭術。如何?」
金一點了點頭。旁邊便有人送上一張弓。一壺箭。靶場是現成地。一百五十步遠。
金一將那弓掂量了幾下,搖頭不顧,卻捻著毫毛,暗誦道訣,喊一聲「變!」那毫毛是老孫用自己身上的毫毛和兵器祭煉而成,自也承受了幾分如意之力,此時應著金一的心意,立時變成一張鐵弓。
這麼憑空變出一張弓來,在見多識廣的千牛衛們看來,顯然是使用了某種法寶。大眾屏住呼吸,看著金一向壺中取出箭來,搭在弓上,目光瞬間一凝,抬手就是一箭,正中靶心。
「好!」韓擒虎先叫了一聲好,心裡卻有些驚詫:「這小子果然有些了得,不但能使用法寶,適才目光忽然變得犀利異常,猶如鷹隼一般,這會卻又變回原樣了。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術,或者他原本就是妖怪?」
一連三箭,都中靶心,不過金一苦無史萬歲那樣的鬼力,不能施展一下炸碎靶心的手法,也只能憑著鷹隼變,仗著眼力練個準頭而已。這等表現,在尋常的軍士或許是出類拔萃的箭術,對於千牛衛們就未免顯得太也平常,有些人的臉上便已露出了不屑之色。
韓擒虎這心裡就有了底,待金一三箭射過,他也是三箭,第一箭平平無奇正中紅心,第二箭便將第一箭的箭桿劈成兩半,第三箭更是把箭靶和前兩隻箭一齊絞成了粉末,爆散漫天,引來一陣采聲。
韓擒虎轉身面對金一,隨手拋開手中弓,正要亮幾句言語,楊素排眾而出,道:「軍中較技點到為止,既然韓軍主已經勝了,此事到此為止。」
楊素威信甚高,韓擒虎也讓他三分,況且也不為己甚,正要應允,哪知金一卻道:「且慢!點到為止,那是不錯,不過這三箭卻是我勝了一籌,韓軍主的第三箭準頭只怕偏了些。」
「你說什麼?」韓擒虎火氣頓旺,心說這箭靶和箭都被我炸碎了,你卻來說什麼準頭稍偏,敢情是有意和我找茬不成?眉毛一立,立時就要發作。
楊素眼見不好,韓擒虎名字中有個虎字,這個性也和猛虎一樣,不發怒時已經威嚴暗蘊,一發作就是雷霆萬鈞的威勢,膽子小點的被他瞪一眼都要嚇死。這新來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惹上這等人物,卻還不知適可而止,他找死不打緊,誤了大家的交待,我可要吃罪。
腳下一個箭步,已經竄到了韓擒虎身前,伸掌去按他的肩膀。韓擒虎和他多年同袍,自然知道楊素的本事,向後一仰身,躲過了這一掌,叫道:「楊統軍,你莫要夾纏,既然定了賭約,這小子輸了還要耍賴,我軍中豈能有這樣的人?定饒他不得!」
楊素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用天王的御意來壓人,這些都是天王身邊的親軍,隨便哪個都有機會在宇文邕面前說上兩句話,宇文邕可不會為了這個新來的小子而犯了眾怒。
他正要再向前,金一朗聲道:「不是小子耍賴,箭靶和箭簇尚在,韓軍主何不命人報靶?」
楊素這手已經又伸到韓擒虎的肩膀上了,韓擒虎躲不過,正抬手去架,剛好聽到金一這句話,齊齊一怔,明明眼看著那箭靶被爆碎了,韓擒虎這一手在千牛衛中盡人皆知,怎麼說箭靶尚在?
兩人對望一眼,一齊收了勢子,韓擒虎向旁邊使個眼色,便有人跑過去看箭靶所在的位置。楊素則收手後退,看了看金一,眉頭皺的死緊,心說這小子到底弄的什麼把戲?非要一來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不成?
幾百道目光一齊盯著那前去看靶的兵士,那人到了切近,在當地一掃,大聲道:「箭垛已毀,箭支亦已不存……咦,慢著,這是什麼?」
韓擒虎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好,只見那兵士彎下腰去,從地上的灰塵中拾起一件東西來,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一臉的不可置信,卻不說話了。韓擒虎耐不住,高叫道:「看什麼看?唱靶!」
那人如夢方醒,看看韓擒虎橫眉立目的樣子,稍一猶豫,方舉起手中的物事,大聲叫道:「靶心與箭簇尚在,韓軍主第三隻箭未中紅心,輸於金一一箭!」
「轟」的一聲,在場的千牛衛們都炸了鍋。當兵的都練射箭,射箭首重眼力,陽光下眾人看的分明,那兵士手中拎著的竟是原先箭靶上的靶心,靶心上還插著兩隻箭簇,其中一隻偏在一邊,幾乎要錯出那紅心之外了。這不是偏靶了,又是什麼?
金一腦中,錢神金主正在那裡得意:「小輩,我這神力果然厲害吧?這姓韓的箭上的威力不在涼州那姓史的之下,更帶著熾熱的火焚之力,卻被我只用了三十文的神力,便護住了箭靶,將他的箭力都散去旁邊的箭垛去了。這下你可露了臉了,別忘了補償我這三十文……」
對於金主的喋喋不休,金一習以為常,只當耳邊清風,泰然自若地迎向韓擒虎:「韓軍主,承讓!」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