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注視著孫思邈,金一的心底卻翻起了波瀾:孫思邈,這位大名鼎鼎的聖童,聽他的話中之意,竟然對自己,這麼一個剛剛踏入塵世的無名小卒,如此的看重?他兩次治好了自己的傷,又從九頭元聖那樣的凶神爪下帶回了自己的小命,更安排好了自己和某個大賢人的會面……
孫思邈,究竟在做什麼算計?
卻見孫思邈仰著頭,望著頭上的天,正在出神,手指下意識地在茶缽上輕輕扣著,篤篤的聲音。半晌,他才突然回過神來,見金一正注視著他,油然苦笑道:「這些事,埋在我心底只怕太久了,一直找不到人說,如今想說了,卻發覺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說些什麼……」
金一一呆。孫思邈被稱為聖童,並非只因為他醫術高明,活人無數,他這種淡定的風采,每時每刻都好像沒有事情能難倒他一樣,想必也為他這聖童的名號添色不少。如今,他竟然不知道如何說起自己所要說的事……
那會是一件什麼樣詭異而難以捉摸的事?
想了想,金一試探著問道:「孫處士,不如……你先說說,這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孫思邈的臉上漾開了笑。他微微向後仰起身子:「很好,就從你說起吧……金小弟,原本這世間的事,和你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你知道麼?」
「因為,你,金一,根本就不是這世間輪迴中的人啊!」
還以為是什麼呢……金一吐了口氣,微笑道:「孫處士,這我自然懂得,我家在五指山中,被佛祖的法力所禁,族人死後不能輪迴轉世。我若不是機緣巧合,學了道術,這世上自然沒有我金一的立足之地。」
啞然失笑,孫思邈搖頭道:「金小弟,你說你懂了,其實你並不懂。你金氏族人自是一宗,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若只說是輪迴轉世,那五指山佛境打開之後,你金氏的祖靈便都可以重新轉世托生,獨獨是你,你以生人之身踏入凡間,陰曹地府卻管不得你,生死簿上也沒你的名字,倘若你現在不幸身亡,就只能孤魂野鬼終日飄蕩,永世不能再入輪迴了。」
「……」金一茫然。身為這世間的凡人,陰曹地府竟然不管自己的生死?這樣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他那點可憐的見識的範疇,是以,過了好一會,他才勉強有了反應:「孫處士,這事……你如何得知?」
孫思邈笑了笑:「此事易知。生死簿。乃是陰司記錄凡間生靈諸般功德罪業。壽元祿命地簿冊。不管是勾魂拘魄。還是轉世托生。一概以此為準。既然名為生死簿。則必先有生。而後有死。如此才能名列生死簿中。」
指著金一。孫思邈笑地越發開懷了:「金小弟。你出生在佛境之中。那裡早已不是陰司所管地地帶。故而生死簿上原本就沒有你地名字。而你以生人之身踏足塵世。並非經由地府轉世托生。這生死簿哪裡能管得著你?自然。等到你身故時。也不會有陰司地使者來拘你地魂。帶你回地府去轉世投胎了。」
「至於你家上代地祖靈。走出佛境時便是鬼魂。縱然不列生死簿。也是陰司管轄範圍。和你又不相同。」
金一越聽越玄。怎麼自己竟然就不入輪迴。不歸陰曹地府管了?好歹也是學道地人。這學道地最大目標之一就是跳出輪迴。自在逍遙。如果按照孫思邈地說法。豈不是那些道術玄功。煉丹存神。種種修道法門。全都是在瞎忙活。只要找個陰曹地府管不到地地方。生一個孩子下來。那這孩子就立時成了活神仙了嗎?
「卻又不然。」孫思邈說著。眼中忽然掠過一絲寒光:「你生在佛境之中。雖不歸陰曹地府統管。卻脫不開佛門六道。只是現今西方地路不知怎麼斷絕了。佛門地六道輪迴也管不到中土來。況且。佛門地六道輪迴在中土受到陰曹地府地抵制。一向也不能隨心所欲。哪怕有一天西方道路通了。你也未必還受他管。」
說來說去。總之我就是遊魂一個。大廟不收。小廟不進吧?金一晃了晃腦袋。倒覺得這樣也還不錯。反正他現在還年輕。往後地日子長地很。至於怎麼打發呢……就用自己往後地日子。來尋覓打發生涯地辦法吧。
西方的道路斷絕,這事金一自然是知道的,老孫掀開大日如來法咒的鎮壓,從五行山下跳了出來,就驚動了西天諸佛全體出動,以代表著物質界所有存在的大曼荼羅的力量,試圖降服他。這樣大的陣仗,又牽動了西天的全部精力,他們的六道輪迴雖然不知道和陰曹地府有什麼不同,總之是一時半會管不到中土了吧。
「孫處士,多謝你告訴我這等秘聞,既然小子一時得以逍遙,正好看看這大千世界。」金一正要起身向孫思邈告辭,腦海中忽然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小輩,稍安勿燥,這姓孫的找你,大概不會是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吧?」
「不錯,我今日相請,正是為了與金小弟為伴的這位神明。」
金一大駭,霍然抬頭,脫口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他在我身上?」錢神金主的神靈住在金一的靈台紫府中,兩人間是真靈之間的直接對話,外人怎麼可能知道?
孫思邈微微點頭,正要回答,金一腦子轉的快,隨即想了起來:「是了!前次我蒙你相救,夢境中靈台紫府確實被人窺探過,心田里還長出了一朵花。當時不覺,現在想來,多半是孫處士的手筆了。」
這一下,孫思邈倒有些驚奇,哈哈笑道:「金小弟靈台澄澈,果然了得。不錯,當日我為你施術療傷時,查知你的傷勢最重處就是靈台紫府,故而大膽往彼處一探,才能得知金小弟靈台中那位神明的存在。至於心田種花,是藉此安撫金小弟的本性真靈,還有那位受創極重的神明,金小弟得能康復,足見此法有功。」
「至於,我為何能聽到金小弟靈台中與那位神明的對話麼……」孫思邈抬起手來,虛點金一的心田:「金小弟何不存思心田處,看看那朵花如何了?」
金一恍然大悟,正要坐地施展內視法,金主在他體內一晃,已然叫了起來:「怪哉!小輩,你心田里這朵花,和外面池子裡的那一朵,竟然是一模一樣!不光生的一樣,連動作也是一樣,外面吹吹風,裡面就搖搖頭哩,奇哉怪也!」
是這樣的啊……金一看了看孫思邈,又把目光移到那朵蓮花上,仔細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這朵花好似認得自己一樣,那在風中搖曳的姿態,每每都能讓人覺得,花兒好似在對自己說著些什麼。
「金小弟,你可識得這朵花麼?」孫思邈見他注目蓮花,從旁笑吟吟地問道。
既然自己已經認出,這朵花和心田中那朵之間的關聯,那麼孫思邈想要的顯然不會是這個答案了……金一眼望蓮花的姿態,越看越熟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叫道:「是何姑娘?!」
「哈哈哈∼∼」孫思邈撫掌大笑:「金小弟果然是妙人!田田,現身吧!」
在金一的注目之下,那蓮花無風自起,片片花瓣綻放開來,伴隨著點點毫光,晃得人眼發暈。等到毫光散盡,蓮花也消失不見,池邊俏生生立著一個白衣紅裙的女子,臉頰微微帶著羞紅,不正是何田田?
「何姑娘,你傷勢不妨吧?」金一記得分明,當自己面對九頭元聖,命在須臾的時候,何田田是唯一一個為自己擔心和吶喊的人,那一刻心頭的溫暖,到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好窩心啊。
何田田點了點頭,臉頰上的紅暈卻又深了些:「不妨事,只是傷損了些元氣而已,只要安心吸納些日月精華,有幾個月的功夫,便可無恙。」
金一聽了,才有些放心,又要謝她出手相助的情分,當時他騰不出手來使用老孫所給的救命毫毛,若不是何田田的蓮葉阻著九頭元聖,恐怕金一早就被那頭獅子一口咬成兩截了。
何田田見狀,便也謙遜幾句,兩人正在客套,孫思邈乾咳兩聲,笑道:「往後相聚日多,這些閒話有的是時間說。我遠行在即,有幾句話要交代金小弟,事關重大,金小弟能聽我一言否?」
金一見說,忙正色道:「孫處士兩次救我性命,大恩不言謝,若有什麼托付的言語,自當盡力。」雖說對孫思邈不知根底,也不曉得他到底對自己有什麼用意,但對方救了自己兩次,卻是不爭的事實。
孫思邈治的人多了,這樣的言語也聽了不知多少次,當下只是一笑,指了指何田田,向金一說道:「我此次遠行,是有要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田田雖是蓮妖化身,但隨我行醫多年,向來以拯救世人為己任,只是人心難測,留她一個人在這裡,我實在放心不下。」
他雙手合攏,向金一行了一個禮:「金小弟,我看你是個實誠人,我遠行之時,可否請你照顧田田?」
「咦?她還用我照顧嗎?」金一楞了一下,轉頭去看何田田,卻見她粉嫩的臉上紅暈滿頰,微風拂亂了她鬢邊的碎發。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