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6月5日上午八點鐘,暹羅,曼谷火車站。
豪華專列已經整裝待發,最前頭的機車已經燒足了蒸汽,煙囪向外飄著白氣,隨時準備拉響汽笛,向北奔馳。站台上,暹羅年輕的儲君、未來的拉瑪八世,阿南塔-馬希敦王子,在王宮衛隊的重重保衛下,向外圍的外國記者們即興演說。
記者足有上百人,其中一半是白種人面孔,一般是黃種人面孔,都是西裝馬甲禮帽,拿著本子、扛著鎂光燈、端著照相機,還有的扛著手搖攝像機。
刺眼的鎂光和白煙不時「彭彭」閃過,王子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侃侃而談。
王子殿下明顯是個未來的傑出政治家,口才很好。不僅口才好,他的外語能力明顯也是非常優秀,甚至不在朱佑榕之下。他演講主要用漢語,不時穿插著嫻熟的英語或者法語,但基本不用暹羅語。暹羅的北面是大明,東邊是法屬印度支那,西邊是英屬緬甸。王子殿下明顯把周圍強鄰們的語言都掌握得很好。
「……我即將接手的暹羅,還是一個各方面都十分落後的國家……因為我祖輩的努力,還有大明帝國的保護,在東南亞各王國紛紛淪為白人殖民地的時候,暹羅十分幸運地保持了獨立……為此,我要再次感謝我的祖輩,還有北邊的大明帝國……但是我並不以此為滿足……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大明受的教育。在那裡,我有生第一次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君主國家。我看到了一個開明、民-主、法制的君主國家,那裡的人民幸福、富裕,並且打心眼裡愛戴他們的皇室……在那裡,臣民見到國君的時候,只需要鞠躬致意,並不像我們一樣,還要在地上匍匐拜倒……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君主國家還可以是這樣的……我體會到了:如果國君能讓人民活得有尊嚴,那麼人民也會發自內心愛戴他們的國君……」
周圍鎂光頻閃,白人記者們首先帶頭鼓起掌來了。緊接著不論黃白、所有的記者們都鼓起掌來了,用不同的語言喝彩。
王子微笑著擺擺手,待到掌聲平息下去,繼續說道:
「於是從我少年時候開始,我就立志要把暹羅也變成像大明一樣的國家。經過了十年的學習、研究、思索,現在我可以說,落後的暹羅完全可以敞開懷抱,像大明一樣擁抱民-主、擁抱法制、擁抱憲政、擁抱開放文明的二十世紀……」
周圍的外國記者又一次被他感染,自發鼓起了掌。
王子微笑著,繼續說道:
「今天,我要再次踏上前往大明的列車,我帶去的是暹羅王國忠誠的友誼、還有我一顆熱誠的心……帶回的,將是暹羅的未來!」
說到這裡,他激動地高舉起了雙臂,望著天空。周圍的掌聲和歡呼達到了*,閃光燈此起彼伏,一團團白煙升上天空。
……
突然,記者群裡一名亞洲人記者扔掉照相機,撥開旁邊的人,拚命擠上前,一下子衝過王宮衛隊的警戒線。
眾人還沒來得及驚呼,他就從懷裡拔出一支手槍,對著王子就扣下了扳機。
「卡!卡!」
手槍卡殼了。
這個人馬上拉動槍栓,想退出啞彈,但兩旁的王宮衛隊早已一擁而上,把他按倒在地。同時,另幾名衛兵馬上簇擁著王子,登上了火車車廂。
周圍上百名記者這才開始驚呼,同時所有的照相機、攝像機都瘋狂地拍攝,都朝被按倒的刺客那邊擠了過去。
刺客身上,至少有五六個衛兵把他死死壓住,形成一個人堆,根本看不見刺客本人了。突然,最下面一個衛兵喊了一句什麼,然後幾個衛兵都大喊著,紛紛爬起來,只留下最後兩個人按住刺客。
其中一個衛兵抬起頭來,說了一句話。
周圍不少懂暹羅語的記者「轟」的一下,他們知道,衛兵說的是「他死了」。刺客死了。
衛兵們大呼小叫著,衛隊長跑到火車上去匯報了。片刻後,幾個衛兵簇擁著一個外國老頭過來了。這是王子殿下的醫生。
醫生在刺客身旁蹲下,看到刺客已經面色慘白、嘴唇發青,便翻開他的兩隻眼皮,檢查了瞳孔,然後打開醫療箱,拿出聽診器,在刺客的胸口上聽了幾處。
「他死了。」
醫生抬起頭來,用暹羅語肯定道。
緊接著,他從箱子裡拿出一支小手電,掰開刺客的嘴,往裡面照了照。然後又拿出一隻鑷子,伸進屍體的喉嚨,夾出來一個破裂了的小膠囊。
醫生用鑷子鑷著小膠囊,對著光觀察了一下,又拿出一支小瓶子,把它放進去,收好。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現在傻子都知道,刺客吃的是什麼了。
……
屍體被抬走了。刺客拿的手槍、扔下的照相機,也都被小心地包起來,拿走了。
在場的記者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到了極致。他們本來到這兒,只是為了採訪一次暹羅王子的出行,雖然稱不上無聊,但也稱不上精彩。可是現在竟然爆出了這麼一場行刺事件,這一下就成了世界級的新聞了。記者們瘋狂按著快門,扯開喉嚨喊著,向每一個在場的王宮衛隊官兵問問題,還有很多記者已經在別人的背上寫起了稿子,然後直接抓著稿子跑出去搶首發新聞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站台上的廣播喇叭響起來了。一個聲音說道:
「各位先生們,王子殿下對剛才發生的事情非常憤慨,他絕不會被嚇倒……現在王子殿下決定推遲半小時發車,現場接受你們的採訪。」
記者們漸漸安靜下來了。不少人明白過來,這位血氣方剛的「皇族改革家」要抓住這次刺殺事件說事兒了,說不定還要藉機剷除異己。
他們發現,已經有幾個衛兵從火車車廂裡拖出了幾根電線,一頭連著站台上的喇叭,一頭連著一隻話筒。一個衛隊軍官拿著話筒,對記者們喊道:
「想對王子殿下提問題的,就用這個……」
話還沒說完,站台上又沸騰了,上百號人都搶著話筒,最後一個人高馬大的白人記者首先搶到,抱著話筒用法語說道:
「王子殿下,我是《費加羅報》駐曼谷記者……請問殿下,您對這次未遂的暗殺怎麼看?您認為可能是什麼人、或者什麼勢力所為的呢?當然,刺客自殺了,證據消失了,您雖不能以法官的身份宣判,但您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猜測……」
王子的聲音出現在站台上的喇叭裡,聲音還算平靜,但明顯能聽出憤怒。他也是用法語說道:
「先生,您說的不錯,我當然可以猜測!而且我很願意猜測!我要先聲明,我的猜測會讓一些人害怕的!……罪行發生了,找出兇手最古老、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看誰是罪行的受益者……很明顯,我即將前往大明,在南京,我將和女皇陛下一起,聯手促成大明和暹羅的真摯合作……
「當我回來的時候,我將為暹羅帶回憲法、帶回民-主、法制,帶回自上而下的改革!那麼,誰對這一切最害怕呢?毫無疑問,是我們暹羅國內的一部分保守勢力!他們害怕暹羅變得像大明那樣,害怕也有一部憲法來約束他們的權利……」
法國記者趁熱打鐵地又問道:
「王子殿下,您認為這部分保守勢力,具體是那些人呢?」
「這個……我不知道!」王子激動地說道,「但我會查出來的!而且我可以說,我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懷疑對象,但剛才也說過,我只是猜測,不是宣判。現在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就等於是宣判了。但這一切都不能嚇倒我,也不能阻止我!我還是照舊要前往大明,做歷史賦予我做的事!」
那個法國記者還要再問,旁邊一個矯健機靈的曰本記者看準機會,一把奪過了話筒,抱得緊緊的,直接用暹羅語說道:
「王子殿下,我是《讀賣新聞》駐曼谷記者!王子殿下,請問您對大明當今女皇朱佑榕陛下怎麼看?」
站台上的記者們都很奇怪,紛紛轉過臉來看他。他們當然都明白暹羅王子此去大明、即將和大明女皇發生的事。要沒這場暗殺,這當然算個大新聞點。但大家都不明白這個時候,這小曰本怎麼還有心思問這個。
王子靜了片刻,聲音變得柔和多了。他緩緩地、帶著傾慕地說道:
「怎麼說呢……我……我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當我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就是在大明受的教育……那時候女皇陛下還很小,還是永安公主……可以說,我們兩個都是孩子……我們曾經在一起玩的很開心……當時,公主殿下雖然比我小,但好像比我懂得多得多……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新鮮的東西,還是永安公主殿下教給我的……
「後來,永安公主殿下也上了高中,而我卻回國了……再後來,我又回到大明上大學,而永安公主也去了英國念大學……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就是小時候那麼一段……但是,卻顯得很珍貴……」
曰本記者沒等他再繼續發癡,果斷地問道:
「王子殿下,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愛大明女皇陛下嗎?」
人群裡「嗡嗡」的聲音猛然高了八度,記者們都興奮地猜測著,等著王子殿下的回答。
王子靜了好一會兒,突然以幾乎跑調的聲音激動地說道:
「好,你問的很好……要是平時,我會避而不答……不是因為虛偽,而是為了顧及女皇陛下的聲譽……但是現在,我剛剛和死亡擦肩而過,就站在死亡的邊緣……我不敢肯定這就是最後一次……我躲得過這次,不知能否躲得過下次,萬一……那就再沒機會說出來了……我會後悔的……所以,我決定說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充滿深情、溫柔、激動地說道:
「是的,我愛大明女皇陛下,我愛她……這次去大明,我就要向她訴說我的愛……」
站台上的記者們都炸鍋了。他們興奮地難以自持,與現在相比,剛才的暗殺事件好像都不算新聞了。
王子殿下終於親口說出來了。
……
但是那個曰本記者冷酷的聲音,再次在站台上的喇叭裡響起,把記者們的聲音都蓋下去了:
「那麼王子殿下,您大概還不知道,您並不是唯一愛著女皇陛下的人吧。」
一句話一出來,站台上慢慢地靜下來了,很快鴉雀無聲。
不少消息靈通地記者們,也都聯想到了什麼。
王子的聲音驚訝地問道:
「你……你是什麼意思?」
曰本記者的聲音冷笑著說道:
「王子殿下,我的意思是說,事情可能不像您猜測的那麼複雜,可能根本就沒有暹羅國內保守勢力什麼事……大明帝國國內也有一股勢力,非常不願意看到您和女皇陛下走到一起……那股勢力的為首者,據說也和您一樣,愛著女皇陛下……王子殿下,不知您怎麼看?」
上百名記者又炸開了鍋。無數張嘴都在猜測、議論著。他們都在重複著一個名字:
「向小強……向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