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璁被關在自己的秀樓上,坐在床上,傷心地抽泣著,淚水不斷地留下來。她根本沒想到,父親竟然能真的叫人把自己關起來。剛才那兩個衛兵在父親的嚴令下,強行把她拉進秀樓,現在兩隻胳膊還在痛。她在昌平侯府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此時她的心已經傷透了。
自己費了這麼多心思,千方百計巴結討好自己的表姐,陪她一起玩,陪她一起笑,陪她一起哭……就是因為表姐重感情,這樣為了讓自己家聖眷不衰,也為了自己在家裡的地位不低於哥哥……沒想到,自己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心思,到頭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還是遠不如不學無術的哥哥!他們還是這樣對自己!還是把自己當作隨時可以賣出去的貨物!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子嗎?
她越想越傷心,趴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一直哭到兩眼發黑,頭腦暈乎乎的,才慢慢止住,坐起來慢慢的想。
父親說要把自己嫁到哪裡哪裡的,她目前倒不太擔心,這些事還早呢,等父親氣頭過去了,怎麼不能有轉機。她現在主要擔心父兄這個餿主意。明天一旦報紙印出來、都察院對向大人開始調查,那向大人肯定要猛烈的反擊,陛下肯定堅定不移地站在向大人那一邊,那自己家和向大人就是兩敗俱傷。向大人被潑了一身髒水,但卻贏得了陛下的進一步信任;但自己家、連同自己也要被陛下反感透了。那樣的話,自己在家裡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如果表姐責問起來,怎麼跟她解釋?
更可怕的是,如果表姐再也不願見自己了,那該怎麼辦?
還有……向大人要是以為自己是主謀,把自己看成陰險惡毒的女子,怎麼辦?
她並不認為自己喜歡向大人。自己只是欽佩、最多是仰慕而已。鄭玉璁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之所以對向大人感覺不錯,主要是自己家裡這兩個男人:父親和哥哥,自己看來太沒用、太窩囊了。……不過,整個大明上流社會,這樣有本事、而且這樣年輕的男人,也就是向大人一個而已。至少能被自己看進眼裡的,就他一個而已。
木樓梯「咚咚」響起來,鄭玉璁擦乾眼淚望去,是自己最貼身的侍女亭兒,氣喘吁吁地爬上來。鄭玉璁站起身來望著她。
亭兒提著裙子,心急火燎地跑過來,壓低嗓子道:
「小姐,您……您不想嫁給琉球世子,對吧?」
鄭玉璁一驚,問道:
「這件事……你怎麼知道?」
亭兒急道:
「小姐,侯爺已經聯繫了尚王府,現在尚王府已經來人了,尚王親自來了……」
鄭玉璁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亭兒繼續道:
「尚王和陳妃正在正廳和侯爺談呢,那個陳妃喜得合不攏嘴,說帶了幾樣點心,要給你吃,還有幾件首飾,要給你戴……說馬上就要看看你……」
亭兒越說越氣,幾乎帶著哭腔了:
「小姐……那個女人……那個陳妃怕侯爺反悔,試探著說,要按他們琉球的規矩,雙方定親直到成親期間,女孩子要住到男方家裡……」
鄭玉璁抱住亭兒雙肩,急道:
「我爸爸怎麼說?」
「然後,侯爺就同意了!還說今晚就讓你住過去!小姐,怎麼辦啊?」
鄭玉璁面如死灰,渾身冰涼,萬沒想到父親真的做得出來,當晚就能把自己許出去……雖然沒有成親,但只要住進了尚王府,那自己就是尚家的媳婦了,想反悔也不行了!那個陳妃打得就是這個算盤,鬼才知道琉球有沒有這個風俗!她居然敢開這個口!……父親居然也不想,就因為在氣頭上,就把自己一生給定了!
鄭玉璁呆呆的,也不抽泣,只是淚水不斷的往下流,匯聚到下巴上,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滴。
亭兒看她這個樣子,嚇得不輕,搖著她肩膀:
「小姐!小姐!你想哭就哭啊……這怎麼辦啊……」
鄭玉璁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恐怖情景……自己被那個大煙鬼一樣的猥瑣男壓在身子底下……他嘴裡噴著酒氣,滿臉猥褻,兩隻大手在自己身子上摸……
她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頓時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正在這時,又是一個侍女爬上樓來,說道:
「亭兒姐,侯爺叫小姐穿戴整齊,到前廳去一下……小姐?您怎麼了?」
鄭玉璁一個寒顫,頭腦驚醒,腦中快速轉了兩下,擦著眼淚吩咐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洗洗臉,換衣服……」
那個侍女下去了。亭兒急得輕聲道:
「小姐,怎麼辦啊?」
鄭玉璁心一橫,咬著牙道:
「我不能就任他們這樣擺佈!……亭兒,下面是不是有人守著?」
……
五分鐘後,鄭玉璁收拾了自己房內的所有珠寶,還有幾百明洋現錢,又從保險櫃裡拿出自己所有的財產:支票本、股票、債券、股權證書、自己名下的房產地契……
她把這些攤在床上,又讓亭兒給她收拾了幾件替換衣服,一起裝進一隻手提箱內。
「我要出去躲一陣子了,」鄭玉璁對亭兒說道,「他們這樣對我,我不能坐以待斃……亭兒,你乖乖的在這裡……」
亭兒本來都興奮的打哆嗦了,聽到這句話急道:
「小姐,你不帶我一起走?」
鄭玉璁一邊想,一邊說道:
「你在家裡給我看風聲,什麼時候我爸爸的氣消了,開始想我了,不要我嫁人了,你就……嗯,你就到《金陵商報》上登個尋狗啟事,狗的名字就叫……叫『小強』吧……我天天都會看,看到你的啟事,我就回來。……喏,這一塊錢,拿去登廣告。」
亭兒哭喪著臉點點頭,接過那一塊錢。
鄭玉璁手腳麻利的把床單和幾件衣服接在一起,拴在窗欞上,然後悄悄翻出後窗戶,抓住床單,向下面看了一眼,心怦怦地跳,閉著眼睛往下爬。
下面黑乎乎的,是一個池塘。秀樓類似一個水榭,三面都是池塘,一面是陸地。兩個衛兵正在正面的門口守衛。想逃出去,只能從池塘下去了。
鄭玉璁從沒幹過這樣的事,心快跳到嗓子眼裡了。她生怕窗欞不結實,或者床單衣服不結實,怕自己臂力不夠,怕一腳踩空,更怕自己爬樓的時候被人當場捉住。
堂堂的侯爵小姐,居然幹這種事,被捉住真是丟死人了……
好不容易費勁全身力氣,沒鬧出動靜,腳踩到了秀樓一層的石基上。石基很窄,只能踩下半隻腳,下面幾公分,就是水面。鄭玉璁死死抓著床單,往下看著黝黑的水面,已經後悔自己這個決定了。但是再爬上去,已經沒有力氣了。
到了這一步,沒退路了。
她心一橫,咬緊牙關,一隻腳慢慢地伸進了冰冷的水裡。
池塘倒不深,她咬著牙全下去後,水只沒到前胸。
鄭玉璁幾乎被凍昏過去,冰冷刺骨的水包圍著全身,寒顫一陣一陣的,腳下全是淤泥。
但是事到如此,只有堅持到底了。亭兒在上面小聲喊著: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鄭玉璁咬著鐵青的嘴唇,慢慢在水裡退了幾步,仰頭打著顫道:
「好了,扔下來吧!」
「小姐,接著!」
亭兒把手提箱扔下來了,雖然二樓不高,箱子也不重,但鄭玉璁幾乎被砸倒。她死死抱著手提箱,手扶著放在頭頂,在水裡緩慢地行走,盡量不弄出水聲。
對岸只有不到十米,但這十米好像比十公里還漫長。走到最深的地方,水已經到了脖子,鄭玉璁絕望地舉著箱子,祈禱著自己別淹死、別凍死,也別讓水把箱子泡了——那是自己的全部財產。萬一父親不認自己了,那自己後半生的生活、幸福、地位,就都在這只箱子裡了。
腳下淤泥一步一陷,脖子周圍都是枯萎的睡蓮葉,胸上、腿上也纏滿了水草和睡蓮莖。就在快被凍死、失去最後一絲力氣的時候,她撲在了對岸的太湖石堤上。
鄭玉璁用殘存的一點理智,在出水前四下看看,確定沒有一個人在附近,才垂死般地爬上岸。
岸上是一條小石徑,石徑後是一片竹林,竹林後面就是園林的圍牆,也是昌平侯府的圍牆。鄭玉璁渾身打著顫摸進竹林,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這裡有一塊太湖石。
她踩在太湖石上,爬上去,腦袋伸出圍牆,左右望望,小巷子裡沒人。她先把箱子扔下去,然後用全身力氣翻過圍牆,扒著牆頭上的瓦片,身子慢慢往下墜,最後一鬆手,雙腳落地。
成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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