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問你們,如果朱佑榕……連那個小女孩都敢在南京呆著,為什麼朕就不能到浦口去?嗯?愛卿們,你們給朕一個理由。」
北京皇城,軍機處大廳內,幾個軍機大臣和將領站在地下,盯著滿地的碎瓷片,冷汗直流。
廣武皇帝坐在一張鼓凳上,翹著二郎腿,腳尖一轉一轉,馬褂下擺搭在腿上,輕搖折扇,臉上一團和氣。
但他越是這樣,面前的臣子越是冷汗直冒。
「叭!」
廣武一腳把一塊破瓷片踩成兩半。
噗通,一個軍機大臣跪下了。接著其他幾人猶豫了一下,也都跟著跪下了。
廣武皇帝看著腳下跪了一地的臣子,仰天大笑。下跪嘛,從先帝朝就廢了多年,但最近臣子們是跪得越來越平常,越來越不當回事了。
……十幾個師都到了對岸,硬是打不進去,損失慘重……自己心愛的精銳,八旗六師被全殲,幾千俘虜被人家拉到街上遊街……師部參謀還被人家弄到法庭上,當著那麼多外國記者審訊判刑,最後絞死……
這幫奴才,要是把一半當奴才的本事拿去替朕辦事,大清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啪」,一滴汗珠滴在了陸軍大臣布爾察-禮敏面前的方磚上。這位身著元帥服的老頭嘴唇哆嗦著,猶豫再三,大著膽子奏道:
「皇上,那南明朱佑榕敢留在南京,是仗著紫金山要塞的堅固,實際在我大清炮火之下,根本不敢走出要塞一步……而且地下隧道的四通八達,偽帝朱佑榕住進去的時刻,就已想著如何逃跑……那朱佑榕黃毛丫頭,勇氣如何比得上吾皇萬歲?皇上英明神武,實不值得與那丫頭去比啊……」
布爾察-禮敏既是陸軍大臣,也是軍機大臣。清朝的軍機處名義上是臨時機構,所以軍機大臣都是由內閣大臣兼任的。但軍機處實際從雍正創立,一直延續到今,軍機大臣實際就是皇帝的私人助手。而真正的大清內閣,則完全是擺設了。
廣武站起來,冷笑道:
「朕說過,要到南京朱家皇宮裡過年三十兒。今年年三十兒是23號,今兒個已是22號。算日子也該是今兒個動身啊。禮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朕明日進不了朱家皇宮,所以今兒也不必去了?嗯?」
禮敏冷汗直滴,也不敢回話,只是撲在地上直磕頭。其他幾名大臣更是伏在地上,不再敢說一句話。
廣武扔下扇子拍拍手,從牆上摘下寶劍,抽-出一截看了看寒光,微笑道:
「朕還說過,如此優勢的兵力,如此好的天氣,再打不下南京,就該有人自裁了……」
他「啪」地插回去,大吼道:
「……難道朕是說著玩兒的嗎?!」
……
22日黃昏,十二架戰鬥機護航著三架容克-52盤旋在蚌埠軍用機場上空,次第落下。
半小時後機場開出長長的車隊,前邊是裝甲車開路,後邊是載著衛兵的軍卡,中間是八兩黑色大轎車,後面又是長長的軍車隊列……
車隊並未停留,直接往蚌埠火車站開去。如此隆重的車隊儀式,蚌埠這個地方從沒見到過。經過市區時,馬路兩邊站滿了衛兵,引得百姓紛紛觀看猜測。
快天黑的時候,從浦口調車場開來的幾節裝甲列車到了。在蚌埠調車場上完成拼裝後,一聲汽笛長鳴,長長的軍列喘著粗氣緩緩開出,沿著津浦線向南,直撲浦口。
軍列中間夾著幾節豪華裝甲列車,兩門47毫米加農炮指向鐵路兩側……
「皇上,」一名上將哈著腰,從宮女手裡接過湯盅,討好地捧到廣武的手上,笑道,「前邊兒有點兒霧也不要緊,咱坐這火車開的也挺快,明兒早上也就到浦口了。」
廣武喝著盅子裡的參湯,淡淡地道:
「永貴啊,明兒早上到倒不要緊,朕這裡也沒什麼,就是你,你能給朕在大白天打過長江去就成。你可是朕的愛將,又即將擔任第八集團軍司令主攻南京,到時候打不出彩來,大家不好看。」
第6軍軍長富察-永貴「噗通」跪在地上,表決心道:
「皇上,奴才永貴受皇上提拔重用,此恩難報!明天誓將率軍渡過長江,一舉拿下南京,把個好好的紫禁城雙手捧給皇上!不然的話,奴才便戰死沙場,以死報效皇上!」
廣武放下湯盅,拿熱毛巾擦擦嘴,腳踢了一下他肩膀,笑道:
「行了,起來吧!」
……
1936年1月23日,年三十早晨。
浦口火車站到浦口碼頭的鐵路兩側,歡聲雷動,一浪高過一浪。
長長的軍列在鐵軌上慢慢行進。幾節裝甲列車被調到了前端。最前邊是一節平板車,堆著沙袋,兩門40毫米高射炮指向天空。
廣武皇帝一身戎裝,頭戴鋼盔、腰繫佩劍,雪白的手套扶在沙袋上,嘴上叼著香煙,不時抬起右臂向兩邊成千上萬的清軍士兵揮動。
他每一次抬臂招收,就會引發一次狂熱的歡呼。
嚴密境界的憲兵後面,那些臉上、腿上纏滿紗布的傷兵互相攀扶,舉起枴杖向空中瘋狂的揮舞,沾滿血污的嘴巴發出狂熱的歡呼,連那些躺在擔架上的傷兵也都撐起身子,燒焦的臉上淚水縱橫。
所有清兵看到御駕親征,幾天的失敗頹喪感都拋到腦後,每個人都發瘋地喊著,胸中只剩下必勝的狂熱,和報仇雪恨的渴望。
「卡!」列車抵達浦口碼頭,停下了。
排山倒海般地歡呼從的四面一浪接一浪傳來。廣武皇帝數次微笑著抬起雙手,都沒有用,最後高昂的士氣把他自己也完全感染了。
他爬到沙袋堆上,一手拿著香煙,一手拿著擴音器,只說了一句話:
「弟兄們,朕來了,朕帶著你們打仗!!!」
歡呼十倍地沸騰起來,每個清兵都紅著眼睛,跳著腳,熱淚盈眶。
……
歡呼聲中,幾個憲兵押著一個捆成粽子的人過來。那人穿著將官制服,已經沒了帽子,肩章和領章也被撕掉了。
廣武拿著擴音器笑道:
「此人弟兄們都認識,他就是第八集團軍司令,郭絡羅-奉東!他的第八集團軍主攻南京,兵力比南京守軍多出兩倍,炮火多出十倍!還有連續幾天的漫天大霧!結果怎麼樣呢?他帶著你們丟盔卸甲,讓你們失去了那麼多弟兄,像孬種一樣被人家打回來!」
四面咆哮著:
「宰了他!宰了他!……」
兩旁憲兵解開繩子,郭絡羅一下癱在廣武腳下,面如土色,哀叫道:
「皇上!」
廣武一伸手,旁邊捧上一把劍。廣武拿著劍,低頭笑道:
「朕說過,如此優勢兵力,如此大霧天氣,打不下南京,是要有人自裁的。奉東,朕記得,當時你也在場吧?」
「皇上……奴才在場……」
「很好,」廣武點頭道,「你第八集團軍負責南京,兵力、火力都比明軍遠遠佔優。如今丟盔卸甲,損兵折將,你認為那個自裁的人該是誰?嗯?」
「皇上……」郭絡羅面無人色,磕頭如搗蒜,「開恩啊……」
廣武皇帝眉毛一挑,怒道:
「戰局敗壞到此,你不自裁,你讓誰去自裁?嗯?讓集團軍群司令?讓下面的軍長師長們?嗯?難道讓這些弟兄們替你自裁?」
四周咆哮聲更甚,紛紛要處死他。
廣武「噌」地拔-出劍來,仍在郭絡羅面前。兩旁侍衛大驚失色,急忙擋在面前,大叫:
「皇上不可!」
侍衛官一個眼色,兩旁憲兵會意,撲過去抓起郭絡羅,按到平板車下的空地上,拿起那柄劍,猛地一揮,三尺鮮血噴出,郭絡羅的人頭已被高高提起。
四下歡聲雷動,清兵們好像報了個大仇一樣,歡呼聲震天。
廣武皇帝盯著鮮血淋漓的人頭,眼中射出殺氣,舔舔嘴唇,咬著牙對著擴音器吼道:
「打下南京,讓弟兄們快活十天!……朕只要紫禁城,外面整個南京,全是你們的!!!」
這個許諾幾乎讓浦口碼頭爆發了。所有清兵都發出野獸般地咆哮。浦口的幾十萬清兵已經成了獸兵。
……
上午八點。
此時長江上霧已經很淡了,能見度達到了幾百米。南京段的江面,寬度只有千米左右,也就是坐船駛出三五百米,就能清晰地看到對岸。前兩天的那種十幾米外一片白的情形,再不復見。
長江兩岸,地動山搖。雙方的全部火炮,都在瘋狂的往對方岸上傾瀉炮彈,南京北部和浦口南部,已經被硝煙和塵土完全吞沒了。
自1月20號凌晨以來,清軍再一次仗著兵力優勢,在南京段全線進攻。北到棲霞,南到子母洲,三十多公里的江面上衝鋒舟、火輪密密麻麻,緩慢地壓向南岸。
南京定淮門外的江堤觀測堡裡,南京段防線炮台司令孫報國少將舉著炮鏡,從窄窄的觀測口中望著江面,口中喃喃地道:
「清虜這次拚命了……」
一枚炮彈落在近處,堡內一顫,低矮的水泥頂上落下大把的塵土。
孫報國蹲了一下身子,又站起來,扶扶帽子,端著炮鏡說道:
「他們的船靠近了……快到岸了……他媽的,怎麼炮火還不停?……他們真的瘋了,步兵船靠那麼近了,火力準備還不停……好吧,命令全線——」
副官拿著電話大喊道:
「命令全線——」
「速射炮各就位!」
副官愣了一下,又拿著電話大喊道:
「速射炮各就位!」
幾百門小口徑機關炮已經被炮兵冒死推出掩體,進入露天炮座。炮組快速卸下輪子,把機關炮固定在水泥炮座上,飛快搖著手柄,幾百門20毫米、37毫米、30毫米機關炮同時降低炮口,二聯、三聯、四聯的炮管瞄準了遠處的江面。
此時,整條南京段防線上還在地動山搖的爆炸,偶爾有一門機關炮被炸成火球、掀上天空,殘破零件和血肉模糊的四肢四散落下。那些炮兵戴著鋼盔,死命蹲低身子,沒有一個人反身逃跑,都在拚命搬著炮彈、測算著射擊諸元。不時有一兩個炮兵被彈片擊中倒下。
幾分鐘內,已經傷亡三百多人,幾乎沒有一個炮組是滿員的了。
孫報國少將在觀測堡裡,端著炮鏡盯著江面。近了,已經很近了。
此時,副官轉身報告道:
「報告大人,全部炮組準備完畢!」
「急速射擊!」
副官馬上傳令道:
「急速射擊!」
霎那間,幾十公里的江面上火線密佈。江面上騰起團團黑煙,無數條衝鋒舟陷在烈火中快速沉沒。一時間落水清兵像螞蟻一樣,掙扎呼救,水面漂著一層紅色的血湯。
霧不夠濃,清軍的煙幕彈不斷打過來,很快江面上、明軍炮組、機槍堡周圍都是白煙密佈。
衝鋒舟越來越多,幾乎擠滿了整個江面,南岸的機關炮根本掃射不過來。那些20毫米的機關炮用的是彈鼓供彈,一隻彈鼓裡有五十發炮彈,持續射擊能力還好些。那些37毫米、40毫米機關炮就不行了,雖然威力強大,但卻是用彈夾供彈的,每聯炮管打上幾發就得換彈夾。
周圍清軍炮彈不斷爆炸著,每門炮的炮組成員不斷陣亡,原本三個人搬彈藥的,很快減到兩個人,很快又減到一個人……不長時間,幾乎所有的炮座周圍都躺滿了空彈殼、空彈夾,還有炮兵的屍體。
先頭的清兵冒著明軍的炮火、同時也冒著己方的炮火,前赴後繼,一往無前。衝鋒舟裡的清兵低著頭,炮彈濺起的水花不斷撲到他們鋼盔上。衝鋒舟引擎太慢,船上的清兵都把步槍槍托伸到水裡,拚命划水。
雖然傷亡慘重,但還是有兩三成的衝鋒舟成功到達南岸。船上的清兵歡呼著跳下來,舉著槍,劃著沒腰的水拚命往泥沙灘上的蘆葦叢裡掙扎。
但是前方蘆葦叢後,隱隱約約的幾個小鋼堡升起來了,隨著「嗖嗖」的嘯叫,一股濃重的汽油味,幾條十幾米長的火龍直撲過來。霎時間乾枯的蘆葦叢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幾百個火人揮舞掙扎著,倒在泥沙灘裡,成了焦炭。
然後,江堤上每隔十幾米便露出一個小黑孔,很快被人從裡面推出泥沙,形成15公分高、20公分寬的射擊口。緊接著,這些射擊口都吐出了火舌,追逐著沒被燒到的清兵。
這些機槍暗堡的現身,一時間讓泥沙灘上屍橫遍野。
但是北岸更密集的重型炮彈打過來,這些暴露的火力點很快便被摧毀了。同時,已經過來的清兵也被自己人的炮火炸傷天。
定淮門觀測堡裡,孫報國的副官放下電話,顫聲報告道:
「大人……南京段防線的速射炮……只有三分之一還在打了……」
「為什麼?!」孫報國扔下炮鏡,咆哮著,「為什麼他們步兵都過來了,炮兵還不停?為什麼他們自己炸自己人?為什麼他們甘願被自己人炸死?他們不造反嗎?」
他再次撲到觀測口邊,嘴唇顫抖著,大地冷汗滾落下來,喃喃地道:
「他們這樣打……我們就得暴露在炮火下迎擊……這樣我們頂不住的!他們死的起,我們死不起!……這種打法……這不是打仗,這是青皮耍混混!」
……
此時,浦口碼頭上,一個渾身是土的年輕人戴著鋼盔,站在戰壕裡,抓著望遠鏡往江面看。
南岸的炮彈不斷落下,泥土不停地掀到他的鋼盔上。他抖抖腦袋,抓著望遠鏡,哈哈大笑:
「好!很好!!非常好!!!……就這樣打,咱爺們兒中午進南京!」
旁邊幾個高級軍官滿臉慘白,撲上去抓住他,哀求道:
「皇上!您好歹到掩體裡去吧!」
「皇上,您是大清之本,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大清怎麼辦啊!」
廣武皇帝扔下望遠鏡,轉過臉來,咬著牙道:
「好,朕到掩體裡去!」
「皇上英明啊!」
「但你得給朕立下軍令狀,中午之前攻進南京,否則夷你全族!……如何?」
周圍將領一呆,都乾嚥唾沫,面如白紙,誰也不敢再勸了。
這時一個中尉提著野戰電話和線圈跑過來,先給皇帝「啪」地立正,然後激動的說道:
「皇上,俺已經接好了!」
廣武拍拍那個中尉的肩膀,笑道:
「好小子,你辛苦了,休息一下去吧!」
中尉激動的快哭出來了,站得筆直,大喊道:
「報告皇上,俺不累!」
廣武皇帝微微一笑,一下翻出戰壕,接過電話,站直了對著話筒說道:
「弟兄們聽好了!」
整個浦口碼頭上,都迴盪著他的聲音:
「……弟兄們,你們冒炮火,朕陪著你們冒炮火!……」
四下爆炸聲中,歡呼又響起來了。本來還趴在地上的清軍士兵們,此刻瘋了一樣,爭先恐後的上衝鋒舟,前赴後繼的向南岸衝去。已經沒人在乎自己的炮火了。
……
定淮門觀測堡裡已是一片死屍了,孫報國抱著電話,掙扎著說了最後一句話:
「防線……已破,臣孫報國……以死報國!」
幾個清軍衝進來,大喝道:
「快投降!」
孫報國微微一笑,拔出佩槍插-進口中,開槍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