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在無花神采奕奕的目光盯視下,心頭一動,她畢竟做賊心虛,忍不住說道:「小師父,對不起了.」
無花雖然被點了穴道,卻沒有被點中啞穴,所以可以開口說話。他一直隱忍不語,此時才說:「你錯了。」
劉夫人怔了怔,道:「我怎麼錯了?」
無花道:「第一,你受過苦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向外人宣揚的。第二,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破壞了你和女兒的親情,你認為值得嗎?」
劉夫人一陣茫然,回頭望了望女兒,有一霎那的猶豫,隨即又咬咬牙,說道:「我這樣也是為了女兒,當然值得,就算她恨我一輩子,我也不能相信你,把你放走,我不能讓外人知道我女兒的娘親被幾個男人輪流污辱過。錯,就錯了,錯的是我,不是我的女兒,小師父,你要恨,就恨我——」說到這裡,劍尖對準無花的咽喉,猛地刺去——
無花知道在劫難逃,暗歎一聲,微微閉雙眼,等著利刺穿喉,在這一剎那,前塵往事,如潮水般向他撲來,清晰無比,卻又快速異常。
這就是一個人臨死的感覺嗎?
誰知,無花閉著眼睛,等了很久,還是沒感到咽喉一痛。他皺了皺,心想:「難道說劉夫人又改變主意了?嗯,很有可能,我救過她,是她的恩人,她恩將仇報,一定是感到受到良心的譴責,所以才改變主意,不來殺我了。所以儒家說,人性本善,我佛說,世沒有不可度之人。」
想到這裡,無花才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竟然是血魔的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一雙兇惡的眼睛此時充滿了嘲諷的笑意,正在笑嘻嘻的瞧著他。
「呀,怎麼是你?」無花嚇得大叫一聲,想要跳起來,但身穴道被點,動彈不得,只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血魔嘻嘻笑道:「小和尚,你出家人慈悲為懷,可惜世人皆是可殺之人,兩面三刀,翻雲覆雨,背信棄義,對對皆是,現在,你領教了。」
無花知道血魔所言不虛,人心叵測,真是詭詐變幻,防不勝防。
無花這才看清,劉夫人被血魔點了穴道,目瞪口呆的就站在旁邊,手臂還保持著刺劍的姿勢。劉夫人的旁邊就是劉嫣然,劉嫣然保持著為無花解穴的姿勢。
無花看著母女二人不同的姿勢,都是為他而定,心中一歎,心想:「一對母女,為什麼會有這樣不同的人性哪?」
無花又望了望四周,除了劉夫人和劉嫣然,只有一個血魔,並沒有劉員外的影子,不由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那個和你一塊掉下去的人哪?」
「死了。」血魔笑道:「老子被你小禿驢一掌退下去,臨死也要找個墊背的,就順手拉了劉長富。我倆一塊從懸崖摔下去,,懸崖好高,好一會兒,才望到地面。快到地面的時侯,老子一手抓著劉長富,一手向地面發了幾記劈空掌,用掌力來減小下墮的身子,但他媽懸崖太高了,下墮之勢太快,下墮的勁道太猛,劈空掌力減是減了些,還是止不住落勢,沒辦法,老子只好先把劉長富扔下去,給老子當墊底的,啪——的一聲,老子就一屁股蹲在劉長富的肚子了,劉長富的整個人就變成扁的啦。媽的,這樣死掉,太便宜他了,老子還沒當著他的面,干他的女兒哪。」
血魔講得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無花聽得明白,這才知道為什麼血魔沒死。以血魔的武功和腳程,當然很快就可以找到他們。
無花現在就是想再用掌力震退血魔,是不可能了,一來沒有懸崖讓血魔落下去,而他的內力還不足以震死血魔,二來嘛,他現在的胳膊和腰骨,都被劉夫人飾下來了,又被點了穴道,根本用不勁來。
無花道:「你的仇人已經被你殺死了,現在你可以罷手了,放過他的老婆女兒。」
血魔連連搖頭,道:「不能放,不能放,劉長富雖然死掉了,不能看著老婆女兒被老子干,但老子還不解恨,準備抓了這一對娘們,召開一次江湖大會,準備在天下眾目睽睽之下,幹了這一對小娘們,那才解恨。」
無花一皺眉頭,怒火沖,喝道:「你這等殘暴,毫無人性,馬從我面前滾開,我不想看到你,看你一眼,就會污了我的雙眼。」說著閉了眼睛。
血魔並不生氣,笑道:「你再不瞪眼,老子就把你的一對眼睛挖下來。」
無花淡淡的道:「你愛挖就挖。」
血魔眼珠一轉,又笑道:「好,老子不挖你的眼珠,去挖那個小娘們的眼珠。」
無花知道血魔說的小娘們指的是劉嫣然,劉夫人雖然對不起他,但劉嫣然對他很好,不惜為了保護他而和母親翻臉,他不能再坐視不理。只好無可奈何的睜開眼睛,說道:「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還有一點人性,就放過這一對可憐的女施主。」
血魔笑道:「那個老娘們剛才還要殺你,你還說她可憐?」
無花歎道:「世人皆苦,有情皆孽,那位女施主雖然想殺害貧僧,也是被你所害,因你而起。貧僧並不怪她。」
血魔笑道:「嗯,很好,你奶奶個熊,你這小和尚心腸很好,和老子二十多年一個樣子,都是一付好心腸。」
無花用奇怪的眼神瞟了血魔一眼,沒有說話。
血魔看懂了無花的眼神中的意思,笑道:「你可是不相信老子以前是個大好人?」
無花當然不相信,懶得理他,又閉眼睛。
血魔這次倒是沒有逼無花睜開眼睛,只是用一種追憶的聲音慢慢說道:「二十年前,俺還是一個莊稼漢,俺沒讀過,雖然語言粗魯,但俺的心地很好,十里八鄉,沒有一個不誇俺是個好青年。那一年的冬天,俺在山砍了一擔柴,擔到鎮去賣,遇到了鎮的劉裁縫,劉裁縫買了俺的柴,讓俺把柴給他擔到家裡去,俺二話沒說,擔了柴就去了……就是那天,俺永遠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剛下過雪,俺到了劉裁縫的家裡,就看到了她……她就站在柴門外,等著她爹爹買柴回來,她站在雪地裡,就像是……就像是……奶奶地,俺沒讀過,形容不出她的好,反正就是美,美的讓俺這個大老粗心都碎了,俺擔著柴,就呆在那裡了,劉裁縫催了俺三遍,俺才回過神來。她一看到俺,臉色就紅了,她臉紅的樣子,真好看,真好看……她轉身就走了,到屋裡再也沒出來。俺是一路大跑,跑出村裡的,回到村裡,俺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張媒婆家,把俺賣柴的碎銀子,全都給了張媒婆,俺給張媒婆跪下來,懇求她去給俺提親。張媒婆一開始不願意去,說俺家窮,人家劉裁縫的女兒知達禮,是要嫁秀才的,才不會嫁俺這個莊稼漢。俺又許給張媒婆一頭小豬,三袋大米,又給張媒婆扣了三個響頭,張媒婆才勉強答應去試試。俺二說不話,背起來張媒婆,就向鎮跑,當時,天快黑了。從村子到鎮,有三十里的山路,俺背著張媒婆,一口跑到鎮,一路,張媒婆一直罵俺死去的老娘,說俺把她的骨頭都顛散架了。到了鎮,天都黑了,俺摸黑找到劉裁縫的家裡,叫張媒婆進去提親,俺在外邊等著,遠遠的瞧著劉裁縫家屋裡的燈光,彷彿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俺不敢走近了,俺怕她會回來看到了俺。那天晚,天真冷,北風呼呼的吹著,鑽進俺的脖子裡,鑽進俺的衣服裡,把俺的耳朵快凍掉了,把俺的腳快凍僵了。俺跺著腳,在雪地走來走去,俺感到俺就像是個被推刑場的犯人,在等著監斬官的死刑。但俺的心是熱的,火熱火熱的,就好像要燃燒整個大地一樣熱切,同時,俺的心又有點涼,怕萬一劉家小姐不答應俺,俺會不會就一屁股蹲在雪地,再也站不起來了……那一天的心情,俺永遠永遠也忘不掉,那患得患失的緊張刺激,俺賭博賭了十年加起來也沒有那一天刺激。終於,終於,張媒婆從劉家出來了……」
說到這裡,血魔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像還沉侵在當時的緊張刺激之中。
血魔在述說這些往事的時侯,是用一種情真意切的感情在講述的,完全不像一個窮凶極惡之人。
無花不知不覺,被血魔語言中的真情所打動,慢慢睜開眼睛,瞧看著血魔的眼睛和嘴巴,只見血魔的眼睛中充滿了沉痛的追憶,慢慢述說著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
血魔大口大口喘息了兩口,又接著說下去:「張媒婆從劉家出來的時侯,只有劉裁縫送她出來,劉裁縫還向俺藏身的地方望了望,嚇得俺趕緊躲在樹後面了,那時侯,俺好像還看到張家的屋子裡,有一個人影打開了窗子,向俺這面望了望,又關了窗子。俺不敢再看,嚇得一直躲在樹後面不敢動,直到張媒婆走了過來,叫俺的名子,俺才探出頭來,見只有張媒婆一個人,這才鬆了口氣,但,,俺松的口氣,馬又提來了,因為俺看到張媒婆的臉,並不好看,板板著。俺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沉得沒有影子。俺本來想等張媒婆一過來,俺就問她,劉家同意沒同意。同意當然是大喜,不同意,俺也沒辦法。但是看到張媒婆,俺又不敢問了,怕聽到張媒婆給俺不好的消息。俺不問,就走到張媒婆前面,說:嬸,咱回。張媒婆看了俺一眼,說:你咋不問中沒中?俺就問了:中沒中?俺問了就後悔了,怕,真怕不中。張媒婆這個老浪婆子在逗俺,她忽然就笑了,笑著說:你個傻二狗子,你是傻人有傻福。俺愣了,傻傻的問了句:啥傻福?張媒婆照俺頭打了一巴掌,笑罵道:二狗子,中了,劉家同意了,明天,來下聘禮。俺一下子就傻了,腦子嗡嗡直響,像是被雷劈了一傢伙,隨即,俺雙手伸天,噗通跪在地,衝著天空嗷叫一聲……後來,很多人都說,俺那一聲嗷叫,像狼,把他們都嚇到了。後來,她對俺說,她在屋裡,也聽到了那一聲,先是嚇了一跳,就知道是俺喜歡的在叫喊,她就笑了。俺的叫,嚇得最狠的是張媒婆,以為俺真樂傻了。俺從地跳起來,抱著張媒婆的腦袋,在她額頭噗噗噗的親了幾傢伙。張媒婆又笑著罵俺娘,俺不管,還是親。親完張媒婆,俺就抱起她來,背在後面,又連夜跑回村子。那一夜,俺一宿沒睡……」
無花聽到這裡,悠然神往,好像看到一個鄉下的質樸的青年,在冰天雪地中等著心人。血魔在述說這些往事的時侯,沒有一口一個老子,而是用鄉音「俺」,更打動了無花的心,認為血魔以前也是個質樸的青年。一個質樸的青年,改變成一個凶殘的惡人,說明血魔有多少愛自己的老婆,又說明血魔有恨殺死他老婆的劉員外和陸一夫。
血魔又大口喘了兩口氣,嘴角忽然慢慢的泛起溫柔的笑容,這種溫柔的笑容,出現在他凶狠兇惡的臉,竟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感染力。
「俺第二天就派人下了聘禮,過了一個月,就把她娶過門了……從此,俺成了世最幸福的人,俺種田累了,她就給俺擦汗,俺渴了,她就給俺送水,俺餓了,她就給俺做飯。有時侯,俺白天也想要她,她就紅著臉,把門插,就給了俺。俺的傢伙大,每次都弄的她很疼,她還是咬著牙忍著,也給俺。她是天下最漂亮最溫柔的媳婦,俺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有時侯,俺就問她:你知達理的,還識字,不是要嫁秀才的嗎,為啥嫁給俺。她說:那天看到你擔柴,就喜歡你了,你才像個男人,俺不喜歡秀才小白臉。俺就高興的親她一口,又問:小白臉有什麼不好?她就臉紅紅的說:小白臉在床沒勁。俺一下子就樂了,就把按在床可著勁的折騰她,俺恨不得把她折騰死,整個身子都恨不得拱進她的身子裡去,但俺又愛她愛的要死,想和她溶成一個人……這樣幸福的日子,過了有三個月,有一天,俺從田里出來,又想要她,就把門插,卻看到她正在嘔吐,俺就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她就很嬌羞的紅了臉,白了俺一眼,又撒嬌的躺在俺懷裡,對俺說:剛才俺去問過三嬸了,三嬸說,說俺有了。說到這裡,她的腦袋直向俺懷裡鑽。俺不懂啥是有沒有,就傻愣愣的問她:你有啥了?有病了?她就嬌柔的擰了一下俺的耳朵,咬著俺的耳朵說:你要當爹了。俺當時愣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高興的把她扔到半空中,又伸手接住她。嚇得她尖叫,又笑著。那天,俺把家裡的老母雞殺了,給她熬湯喝。俺太高興了,到了晚,俺就去找朋們喝酒,慶賀俺要當爹了。」
說到這裡,血魔的聲音忽然變冷,變涼,變得悲痛,他的眼睛充滿了無窮的怨毒和憎恨,望著黑沉下來天空,遙望著一劍峰的峰尖朦朧的影子,緩緩說道:「那天晚,俺從鄰村朋家喝酒回來,已經是半夜了。回到家裡,還沒進門,就聽到她淒慘的大叫,還有兩個男人的狂笑。俺一聽,血都衝到腦子了,俺是男人,一聽就知道有人在糟蹋她。俺當時快急瘋了,大叫著從院子中抄起一把鐵叉,一腳踹開屋門,就衝了進去。俺看到兩個臉戴著面具的男人,一個在旁邊提著褲子,一個正壓在她身……她側過臉來,望著俺,俺的心都痛的碎了,碎了,碎了,俺永遠永遠忘不了她當時的眼神……俺瘋了,嗷叫著衝去,俺要殺掉那兩個男人,俺要救她,救俺的女人。當時,俺腦子一片空白,只想救她,殺兩個男人。那個提著褲子的男人,一腳就踢在俺的肚子,俺眼前一黑,就飛了出去,撞在牆壁,昏死過去……等俺醒過來,兩個男人跑了,她,她光著身子躺在床,沒氣了,沒氣了,沒氣了……」
血魔連說了三句「沒氣了」,聲音中說不出來的沉痛悲哀,壓抑深沉,忽然,這個鐵一般堅硬的漢子,狼一般凶殘的惡人,爆發出了淒慘的哭聲。這種悲痛的哭聲,在夜色中聽起來,像是深山狼嗷,又像是巫山猿啼,驚心動魄,令日月變色,山谷震憾,足以令最鐵石心腸的人為之動容。
無花聽得心酸,眼淚也慢慢流了出來,不禁為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憐惜,進而痛恨那兩個惡人。
劉嫣然早就聽得眼淚漣漣,她本來痛恨血魔,雖然知道自己的爹爹先對不起血魔,但血魔的手段太過惡毒,不但殺了她爹爹,還強幹了她的娘親,這種痛恨,當然非常強烈,但是現在聽到血魔像狼一樣嗷哭的時侯,她才知道,自己的爹爹和姑父,對血魔的傷害有多大,血魔的美麗的妻子,還沒出生的孩子,全都慘死,這筆帳,這筆血海深仇,也難怪血魔會如此殘酷的對待她們家了。
就連心狠心辣的劉夫人,也不禁感到淒然,暗罵丈夫和姐夫做事太絕了,才招惹來這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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